玉宸眉心微蹙,睁大眼睛望了通天几息,又被他坚决地挪走了手中的酒盏。
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便见青年眼眸中漾开浅浅的笑,指尖微拢,俯身向她投喂了小巧的点心,耳垂边又泛起微微的红。
衣冠整肃的玉清道尊唇线平直,侧眸望着击打在窗棂上的雪。宽大的广袖微垂,一只手轻缓地伸出,执起一杯淡酒。
将饮未饮,只定了眼瞧着,唇角微微扬起,似冰雪衷情,独独为春色而融。
太清望了元始一眼,眸里笑意微显,又凑过身去,揉了揉小姑娘的发,眼眸微微弯起,似有所指道:“阿宸真可爱。”
小姑娘怔怔地抬头望向他,随即,又露出一个灿烂出尘的笑容。
通天眉眼微动,若有所思地瞧来,又被太清顺手敲了一下额头:“下次不准再闹出这么大动静。”
说是这么说着,但下次也是这么说着,下次的下次也许还会这么说。
弟弟总不见得改了,也许改了,就不是他了。
作者有话说:
伏羲:有一说一,我怀疑太清、玉清两位圣人根本没有管过他们弟弟。
太清瞥了他一眼。
伏羲:全洪荒都是我的人证!
通天:..?
小问号,你是不是有许多小朋友?
2021.5.31 再度修改。
第99章 不染人间桃李花 ◇
鸿钧:终究是这天地之大,难得的痴儿罢了。
昆仑的雪一尘不染, 纷纷扬扬,自归向尘寰。
摘星楼畔的莲花开了一季,又谢了一季, 兜兜转转, 永不停歇。
寂寥的群山等候着又一场枯荣,注视着来来往往, 栖息在昆仑的生灵。
远望是山河无暇, 近观是此生珍视,倒是这洪荒,难得的圆满。
元始侧首观景,眉宇浅然, 眷染了淡淡的温情。
一旁的通天呆了一瞬,下意识捂住额头:“大兄你又敲我头,敲傻了怎么办?”
“现在这样还不够傻吗?多敲一下也差不了多少。”太清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神情丝毫未变,又微微笑了一下。
通天:“……”
青年默默地望着巍然不动的长兄,身子微微后倾,索性懒散地靠在了椅背上:“是是是,您说的都对。”
太清唇边的笑意愈深。
通天微微掀起眼帘,偷眼瞧了他几息, 手指挪移几步,悄然覆上少女微凉的手背, 又稳稳地, 万般珍视地,将她的手护在自己掌中。
待十指相扣, 他仿佛安心了一瞬, 眼角眉梢淡去了几分锋芒, 又扬起一抹温柔的笑:“阿宸一直都很可爱呀。”
一连被夸了两次,玉宸睫羽微微颤动,眸底波光流转,若有所思地望向两人。
她眨了眨眼,沉思着是否该谦虚一下:“谬赞?”
通天微垂眉眼,眸光柔和:“不,是认真的。”
你永远值得被众生钟爱。
他目光中透着自始至终的专注,像触及一段历史的尘寰,又拨开了不见天日的迷雾。
往日种种,不言于心,不乱于情。
真是秀得……旁若无人。
太清抬手执起茶盏,盏中星辉轻晃,与元始无言地对视了一眼。
元始微微颔首,瞧向两人,终是出言打断了这难得的温情。
“好了,蓬莱既已现世,东海少不得起点波澜。阿宸,你们一路上可遇着些什么?”
玉宸摇了摇头:“路途虽遥,所见亦不过是茫茫天地,倒也没有太多坎坷之处。”
通天握着她的手,凝眸思索道:“若说有什么意外,大概是……这个吧。”他话中颇带几分纠结,又信手取出了地图。
太清接过去,瞧了一眼,眉梢微微挑起:“哪来的?”
通天抬首望天:“可能是某位好心人送的吧。”
元始皱眉:“送的?”
通天微咳一声:“我和太一吐槽的时候,k还劈了一道雷下来。”
元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通天无辜地回望:“我也不想的嘛,哥。”
弟弟你越来越嚣张了啊。
元始扣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几分,眉眼愈见淡漠,唇线抿得平直。他方想开口,又见玉宸抬首望来,眼底轻轻漾开几缕微沉的担忧:
“那你可无恙?”
“我,我没事啊。”
通天怔了几息,偏在玉宸直白的目光注视下,莫名生出一种心虚之感。
元始眼瞧着通天神情顿了一顿,老老实实地开始解释起来:“那道雷没有劈到我们身上,大概只是想警告一下。”
通天:“嗯,我与太一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就吐槽了一下k明明有地图,又任着我们在东海漂游百年,虽然我也不是很介意再漂久一点……”
“或许k是想考验我们心诚不诚,又或者,还有别的意蕴在里面。”
“总之,总之……我最后找到你了。”
青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又似在最低处,缓缓盛放开花来。
玉宸纤长的睫毛微微垂落,数了数两人分开的时间,便已明了几分。
通天乱七八糟地解释了一通,自己都觉得自己离谱,心下沉沉一叹,又默默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兄长。
太清瞧了他一眼,微微笑着,干脆地关闭了聊天通道。
通天心上一梗,目光悄悄往旁边挪移了几寸。
元始慢条斯理地打量了他几息,颇生出几分难得之感,瞧着弟弟手足无措地哄玉宸,便又觉出「你也有今日」这般荒诞离奇的心思来。
他唇边掀起一抹浅淡近无的笑,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好似这看惯了的漫天的雪景,又有了些别样的趣味。
通天只得回首,眼中茫然了一瞬。
这本该是漫漫修道路上最为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化形历劫,少不了重重天罚,乃至于,没被劈上几道雷,都要战战兢兢地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修错了道。
更枉论,遭天妒,承天谴,亦是自莽莽太古而来的遗音。
理当习以为常,谈笑自若。
却独独有那么一个时候,因着亲近之人的重视,再微小不过的事情也在一瞬间变得格外重要。
所以,纵然是受世人尊崇,掌着毁天灭地权柄的圣人,偶尔也只能乖乖地低头挨训,又或者,哄着他所爱慕的姑娘安心。
诸如这般的事情,本无对错之分,只不过依着彼此的纵容,方有了眼下之景。
玉宸好看的眉眼微垂,不声不响间,轻轻拢着他的手。
她的视线掠过两位作壁上观的道尊,倏忽低眉浅浅一笑:“那下次我离开的时候,一定提前告诉你,好不好?”
通天怔忪地望着她。
玉宸微微仰起脸,认真而缓慢地说道:“这样的话,你就不需要想办法找我了。”
似有何人的太息掠过被雪色匆匆填满的琼宇,连带风声也在一瞬间低微下去。
元始眼眸动了动,若有所感地望去。
好像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小心思,通天神色微怔。良久,他眉眼微微舒展开来,熠熠灼染开皎美的弧度。
“如果阿宸能不走,那就更好了啊。”
因着许诺,像是有了什么筹码一般,便又忍不住得寸进尺些。偏生,往往会在出言的瞬息,泛起微微的忐忑与犹豫。
玉宸恍惚了一息,没有回答,又在他微微沉坠下去的目光中,鬼使神差地道了一句:“若是两个世界可以融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呢?”
太清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接口道:“那一定会,非常有意思吧。”
*
“朋友,你还好吗?”
太始幽幽的声音回荡在宫阙之内,愈见几分冷清:“想好怎么跟对方解释了吗?”
紫霄宫中燃着的沉香袅袅升起一缕,伴着冷冽的香气,沾染过紫墨色的袖口滚边。
鸿钧没有抬头,手指轻拂过帙卷,长指微重地按在一行字迹上,不紧不慢地看了下去。
见他长久没有说话,太始颇觉几分无趣,又提起另外的话题来:“说起来,你当真舍得把你徒弟留在那里?”
此话一出,鸿钧仿佛方有了些微的触动,目光淡淡地扫向k。
他眉宇微蹙,又迅速归于平淡:“需要解释吗?”
“合着就让我去背锅?朋友啊,你这样很不厚道的,知道吗?”
太始叹了一口气,继续琢磨道:“那边的时间线也快到关键之处了,正好又遇上k不死心出来折腾。想来,还有的是劫数。”
k的声音顿了一顿,倏忽出言剖开一角心扉:“鸿钧,你当真能够放心吗?”
鸿钧眉目疏离,愈发见得淡漠。
他视线仍定格在书扉之上,慢慢地回答道:“放得下,抑或放不下,她仍是舍身赴了旧途。贫道能拦她一次,也许能拦她第二次,却终是阻不了她的终生。”
他又思起浮黎离开紫霄宫时几近空茫的神情,又长足地太息一声:
“上清如此,玉清……亦是如此,总不见得有一个是省心的。”
“终究是这天地之大,难得的痴儿罢了。”
第100章 旧时月色在潇湘 ◇
浮黎:为什么不能一直在一起呢?阿宸,我和你,两个人。
吾为何人?
是盘古嫡次子, 玉清之气所化,天地予其嘉名,方有道尊浮黎。此皆吾与生俱来, 又犹如外物一般, 不过是浮华矫饰。
浮黎伫立于玉虚宫后殿的长亭之间,修长有力的手伸向虚空, 似想要握住什么, 又空空地散去,连带广袖一起垂落。
他眼帘微垂,听着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一声「哥哥」。
道尊习以为常地回了头, 步履轻轻踏过青玉长阶,微微定神望去。
庭院中有花团锦簇,草木盎然。与飞雪相携而落, 又是误入花间的轻盈蝴蝶。
藤木秋千上悠悠地坐着一个人,此时又微微弯眸,朝他露出一个灿烂到不由心生柔软的笑容。
“哥哥怎么来得这么迟?”
是你心急。
浮黎薄唇微启,注视着少女,似恍然又似怅惘:“是我慢了。”
就好像改了口,结局会不一样似的。
少女微微怔然, 倏忽抿唇浅笑:“哥哥竟不责怪我心急吗?”
斥责了那么多次也没见出成效,人倒是走得越来越远。
浮黎平静地想着, 又平静地询问她:“阿宸想要如何呢?”
她颇为苦恼地皱着眉, 认真地想了许久,目光一转, 又落在他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双手上。
少女明显愣了愣, 下意识起身快步走至他近前, 小心地捧起了他冰冷的手,以自身的温度温暖着他。
浮黎一动不动,只垂眸注视着她的举动。
玉宸专注地想要去捂热他的手,便轻快地答道:“哥哥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啊。”
“阿宸不愿照顾我吗?”浮黎语气冰凉。
“怎么会呢?”少女微带讶异地看向他。
她想了想又道:“可是我不会一直在哥哥身边,所以哥哥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呀。”
浮黎便又忽而不甘心起来。
他暗了眼眸,目光沉沉,定定地望着玉宸,似是忘记了她只是个幻影。
“为什么不能一直在一起呢?阿宸,我和你,为什么不能一直一直相依为命,长长久久地相伴下去?”
她没有回答。
少女眸里盛着星星点点的明光,专注地,如一地,灼灼地凝视着他。笑容绚烂若夏花,姿态静美似秋月,却又远胜于其,只叫人恍惚。
他却再难欣赏这般盛景,只依着自己的心愿,想要强行带走她。
可是,浮黎脚下云履刚踏出两步,面前景象便又变换了模样。
还是此地此间,天地黑白分明,长空一碧如洗。
山河却骤然空旷起来,风雪低沉,飞鸟无痕,仿佛听得见心底几近寂寥的讽笑。
妹妹低眸浅笑的模样犹在眼前,却只见得她慢慢松开了手,眸中情绪莫测,又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咫尺天涯,泾渭分明。
长风由远而至,拂过她墨色的发,似想挽留这份温存,偏将幻境匆匆携去。
恰似春梦了无痕,徒留叹息。
“浮黎,你看见了什么?”棋局前执子的道祖垂眸望他,无悲无喜。
“我……好像做了一些不该做、不应做的事情。以至于,在我们终将抵达的未来,她再也不会回来。”
从此以紫霄宫为界,死生不复相见。
那些柔软如蝉翼般的情绪,倏忽沉重地压上心头。
浮黎眸底愈发暗沉,隐隐在挣扎着些什么。他冰冷的手指暴露于空气之中,倏地攥紧,似连心底也是一片彻骨冰寒。
身后响起的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此刻,又渐渐清晰起来。
是太上。
长兄披着一袭宽大的雪青鹤氅,眉目平和寡淡,不急不缓地踏雪而来。
一路上,他打量着不知何时愈发显得冷清的玉虚宫。至此处,目光瞥过落花席卷的秋千,又缓缓落在浮黎身上。
太上薄唇微启,忽道:“师侄们都很担心你。”
他指尖还夹着一封信笺,其上字迹凛然,依稀辨得风骨。
浮黎回转过身来,目光微微凝在信笺上,方抬眸注视着长兄,似讽刺又疏离地笑了起来,眸中浸透着说不清的凉薄:
“那又如何呢?”
太上微微一叹,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缓声唤着他名姓:“浮黎。”
“阿宸也不愿见你如此。”
“哥哥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风雪洗濯过道尊的鬓角,映着他明灭不定、暗色交织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