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我姐还教训我说谢学士是真正有风骨心系天下的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难不成就凭着那几篇文章啊?”
蒋邵闷头吃饭没有回他的话。
过了一会儿言景韵又抬起头问他,“过几日京郊祭祀你去么?”
蒋邵不明所以,“皇家祭祀,我去干嘛。”
“说是皇家祭祀,每年不都是一大群世家公子姑娘跟着过去踏春,难得的相看的好机会!哎呀,去吧去吧,你不去我一个人多没意思,跟在我姐姐和姑母身边还要挨训。我听说啊,这次武安侯返京也要参加,大半个京城的女眷听了消息都要赶着过去呢,这可是一饱眼福的好机会!”
蒋邵被他的话逗笑了,他拿筷子点了点言景韵的碗说:“好好吃饭,那些个姑娘再美,美得过你家姐姐?”
听了他这话言景韵突然挑了挑眉头戏谑的问:“怎么,敬之兄你也我姐姐国色天香吧?你要是早说啊兴许我还能给你们撮合撮合,不过现在是不可能了,我家姐姐的心里啊只有她的谢大人了!”
蒋邵略带严肃的看着他:“你不要乱说。”
言景韵一向小孩子心思,考虑的事情不多,不然蒋邵也不会同他交浅言深。
他像是终于吃饱了,放下手中的碗筷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嗝道:“不过说真的,武安侯战功赫赫我倒是真的有几分崇拜他,还挺想近距离见一见这位年纪轻轻的战神。你知道的,敬之兄,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说着,他举起拳头冲自己瘦小的身板处砸了几下。
蒋邵笑了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放弃吧,你父亲你姑母是不会放任你上战场的!不过既然你这么想去京郊,我跟着你一同过去也好。”
言景韵一蹦三尺高喊到:“太好了,有敬之兄你陪我,我就不用天天跟在我父亲身后了!”
*
说来也奇怪,自打那日她劝解谢延卿要爱惜自己后,这几日送去他房间的薏米桂花糕都被他吃的干干净净。
言云衿此时正站在内学堂的长廊里偷偷看他讲学,他做事情极为认真,之前养伤时欠下的课业都尽数为学生们补上,没有半分遗漏。
每日站的时间久了,难免会牵动背上的伤和手腕处的旧疾。所幸内学堂的幼童们各个听话懂事,也从不给他们的先生找麻烦。
她观察了几次后从太医院寻了些膏药趁着他讲学时,送到他房间里用来给他做保养。她没敢让他见着自己,总觉得要给他一些时间让他一点点接受自己,不能太急切冒进。
不过有一点值得她欣慰的是,无论她送到谢延卿屋里什么东西他都会乖乖的用起来,不似从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午时,她趁着谢延卿去用饭带着新做好的糕点又去了他的房间。一路上少不了有人偷偷打量着她,不过言云衿丝毫不在乎,总归谢延卿也是同她议过婚的人,即便这事儿没成,也不妨碍她看望自己的未来夫婿。
她进屋里时,见素日放置糕点的书案旁发现了半只珍珠耳坠,因着前几日她急匆匆的来看望昏迷陷入噩梦中的谢延卿,几番推搡时耳坠断掉不知何时丢了一只,她大致寻了几下没瞧见,便就放弃了。
没想到谢延卿不知何时将它找了出来,还细心的修补好了上面断开的金线,放在显眼的位置等候她发现。
言云衿回去以后连忙换上这只耳坠,整日下来,她没事就伸手去右边的耳朵摸几下。
余下的时间,言云衿也没闲着。
她近几日把对前世的记忆都重新笼络了一遍,这才发觉自己尚且有很多事没有弄清楚。
比如隆德十七年,谢延卿在麓安惨案发生后不久就向朝廷自请回乡,可过了没到两个月他返回京城主动投身于自己父亲门下。
她父亲和钟阁老向来政见不合,官场之上屡有摩擦,甚至当时造成麓安惨案发生也是因为学生写的那份考题牵扯到了她的父亲言阅。
她虽不知其中隐情,但总觉得很多事还是把话讲开了比较好。
思及至此,她再也坐不住连忙披上衣服出门,想去内学堂门前等谢延卿散学。
她急匆匆的赶到时,见内学堂的大门敞开着,几个幼童正蹲在门前斗蛐蛐。
为首的小孩认得她,见她过来连忙起身行礼客气的问道:“言姐姐可是前来寻我们先生的?先生今日已经早早的散学离开了?”
“他去了哪里?是回去了吗?”言云衿着急的问。
“奴婢们不知先生去了哪里,只知道他好像有事要外出几天。先生离开时嘱咐我们若是见了您过来,替他告知不必再来看望他了。”
言云衿愣在原地,像是听不懂阉童口中的意思。明明这几日谢延卿还有好好听她的话,按时吃药,按时吃糕点,怎么就突然不辞而别了呢?
“他走了有多久了,我去寻他?”
小孩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见状,言云衿提起裙摆便打算追出去。谁知猛地一转身,迎面险些撞上了人,她脚下重心不稳若不是那人扶了她一把,差点摔在地上。
“多谢。”
言云衿站稳了冲面前的人道了谢便急匆匆的打算离开,就在这时身边的人松开扶着她的手,冷淡戏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传言说言家姑娘端庄得体,自幼在宫里被当做公主一般教养,今日一见,看来传言也不能全信。”
她猛地一抬头,对上了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目光下移看见了他身上穿着的银色软甲。
那双眼睛的主人她认得,前世还同她有着恩怨纠葛,那是武安侯,傅见琛。
第23章 恍惚
初春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刺眼,照在傅见琛银甲里火红朝服上,使得胸间绣着的雄狮补子栩栩如生,像是下一刻就能一跃而出一般。
言云衿退开半步,同他保持了一个礼貌疏离的距离,眼神淡淡地从他身上扫过,随即笑了笑道:“传言说武安侯意外坠马重伤难行,今日一见侯爷果然是吉人天相,连养伤都比旁人快上许多。”
傅见琛没看她,自顾自的伸手整理了几下朝服的衣袖,他身强体壮,站在她面前遮住了身后的全部日光。
“本侯远在永州时,听说有人因我受伤不能返京一事哭哭啼啼寻死觅活,这不就一刻都不敢耽误的赶回来了吗?”
内书堂院中古树的枯枝掉落了一根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敲击声,言云衿顺势往那边看了一眼,像是没把他戏谑的话放在心上。
“的确如此......”
傅见琛抬头看向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侯爷玉树临风,英勇非凡,不知是多少京城女眷的春闺梦里人,想是这思念有声,震耳欲聋才保您平安无恙,将您从千里之外唤了回来。”
言云衿没等他再说话便行了女礼,冲内书堂的几个小孩挥手告别后,道:“云衿还有人要急着去寻,便不打扰侯爷一一入佳人美梦了。”
说完她没再理会旁人,抬腿朝着宫门方向走,就在这时她听见傅见琛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想找那个学士?你见不到他。”
言云衿脚步顿在原地,她扭过头看向傅见琛。
“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言云衿看见内书堂门口站着地两个幼童收敛了神色,见她地目光看过来,为首的那个小孩那个目光躲闪,像是有些犹豫。
“先生说...不想让言姐姐知道......”
言云衿如有所感,试探地问:“是不是你们先生根本没有出宫?”
幼童齐刷刷的点了点头。
“今日午时,先是司礼监的秉笔祝厂臣过来请的,之后刑部的人也过来了,两边商议过后刑部那边把先生带走了。先生说,此事先不要让您知晓......”
“刑部?刑部的人为何会来找你们先生?”
幼童摇了摇头,“奴婢们不知,只是依稀听见什么‘买官’,‘调动’的字眼......”
“让我来告诉你,”傅见琛回头:“年前送往永州的那批粮草出现了问题,新粮掺杂霉粮,前线的将士们吃坏了身体,又赶上敌军入侵。虽说此战大获全胜,但我庆焰军将士死伤无数,这笔帐傅某势必要和朝廷算个清楚。”
见他神情并不像在说假话,言云衿听的云里雾里,她愣在原地,像是没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
“所以,粮草霉变导致前线将士们伤亡惨重,这才是侯爷迟迟未能返京的真正原因?可这同谢延卿有何干系?”
傅见琛倏地逼近一步,游刃有余地说:“当然有关系,负责此次永州粮草调动的户部官员是经翰林院考核出来的庶吉士,而当时予他结业,举荐他任职户部员外郎的人就是谢延卿。”
言云衿心口一紧,谢延卿根本不是徇私舞弊之人,更何况他人微言轻,根本不可能在官员调动一事上插上话。
她隐隐发觉此事尚有蹊跷,某一个猜想此时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
她的父亲言阅言阁老,如今在朝中任职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凡朝中大小官员人事调动无一不经过吏部签字批准,或许,谢延卿此番行事是得到了他父亲的授意。
今日是咸宁三年三月十五,上一世这个时候应当是她与谢延卿已经成亲一月有余。
言云衿努力的回想着自己前世对这一件事件的了解,可当时的她自己还并未把谢延卿放在心上,只是依稀记得前世刚成亲不久,她正在院中摆弄花草之时,谢延卿曾寻人传话给她,说临时要出趟远门,三五日方能回来。
他不在,她乐得自在,并没有关心他究竟去了哪里。
只记得后来谢延卿回来时神色苍白,经过他书房时还隐隐看见桌案上摆放的带血布料。
问他,他也只是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什么人能好好走路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言云衿感到有些诧异,但也没有深究。
如今想来那段时间里,他多半是在刑部接受了审讯。
他背上被廷杖打的旧伤还没有痊愈,又要再添新伤。
言云衿想到这里,心脏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分疼痛,痛的她身形恍惚了一下,靠着墙壁方才站得稳。
她这一晃动,身边的人皆是一惊,纷纷下意识地伸手上前想扶住她。
一旁的幼童见状抢先过来扶了她一把,问道:“言姐姐,你没事吧?”
傅见琛收回了右手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像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没事。”她松开一只手冲幼童摆了摆,“我缓一下就好。”
幼童见她这副摸样又细心地安慰道,“先生是自愿跟着刑部的人走的,不过先生跟我们说他没事,几日后就回来,不会耽误我们的课业,先生向来言出必行,他说很快回来那就是很快就能回来,言姐姐不必太过忧心。”
言云衿岂止是担心,如果不是她拥有前世的记忆,见了解谢延卿看似弱不禁风的文人皮囊下的那一把潇潇君子骨,见识过他毅然决然奔赴黄泉的决心,她也可能和这群天真无邪的孩童们一样,在院子中静静的等候他们的先生回来。
她靠着墙壁缓了许久,方才将这股疼痛忍了过去。抬眼时,见傅见琛眼神中的深意变化莫测,像是惊讶,又像是狐疑。
先前她心急屡次故意制造偶遇去接近谢延卿,但他待她都是那般礼貌疏离,若不是知晓前世他一早对自己的爱意,言云衿还真的不知道要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放弃。
现如今她转变策略,放慢脚步一点点向他靠近。她以为那件被修复好的耳坠是他接纳她,也好好爱惜自己的开始,未曾想一转眼他又将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此时此刻,言云衿不得不承认她对谢延卿这个人,对他做出的事感到恐慌和后怕。
他总是这样,前一秒让人觉得安静平和,如沐春风,下一秒就能将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她不知道现在的谢延卿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她的,甚至自己也摸不清该如何向他靠近,那些不能言语的情绪在胸口堵了太久,突然爆发时疼得她不能自已。
缓和过来以后,言云衿接过幼童递来地帕子轻轻地擦拭了下额头上地冷汗,她不敢多留,很多事情还需要她尽快去她父亲问清楚,妥善处理。
匆匆行了礼,她转身正欲打算离开时,听见面前地武安侯开口道,
“一个声名狼藉的穷学士,值得你这般在意?”
作者有话说:
知道大家急着看女鹅和女婿和好,最近正在努力码字准备万字大肥章啦,会多码一点让大家一次看个爽的!
第24章 奸佞
言云衿回慈宁宫同姑母打过招呼后,马不停蹄地派人套了车,带着白竹一起往言府赶。
她对谢延卿前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些,很多事情想一一弄清楚就绕不开她的父亲,当朝内阁首辅言阅。
武安侯此番是有备而来,他将种种证据罗列地十分清楚,绕开了都察院直接将人送进了刑部。
刑部尚书傅司兴同他有远亲,又是个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性子,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事由他处理,谢延卿少不了要挨过几番审讯。
回来的路上她派人打探清楚,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一众官员联合调查,发现的确如武安侯说的那般,此番由户部送往永州军营的第三批粮草出现霉变,导致前线的将士们吃坏了身体。
这一战虽是大获全胜,但一众将士伤亡惨重。
负责此次永州军粮筹备的户部员外郎陈束,已经暂时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而这位刚上任没多久,叫做陈束的人当初就是通过翰林院考核,在被谢延卿给予合格后,方才由吏部调派盖章授予的户部员外郎一职。
而三法司经过初步调查发现此人在这之前,于翰林院的每一项考核中都达不到结业的标准,故而谢延卿在其中的嫌疑格外令人重视。
马车抵达言府时,听门外前来迎接地小厮说起言阁老此时正在朝中议事,不知多久方能回来。
夫人带着言小少爷出门拜访亲友,须得晚膳时分才能到家。
偌大的府里一个亲属都不在,言云衿努力将自己胸口处地燃着地那股焦躁地火气压下去,她带着简易的包裹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窗下翻看自己的草稿纸,试图将前世的记忆贯通起来重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