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重审此案就代表着承认先帝当年犯下了错事,也承认一朝太后有残害忠良的嫌疑。陛下即便同你姑母有再多不合,终究是家事不可牵扯到国事上来。爹爹以为,陛下即使重审,也只会化繁为简将罪责推至司礼监人身上。你姑母倘若此时收手放权回宫颐养天年,不过问前朝事,兴许还能自保。”
言云衿抿了抿唇,道:“那谢延卿呢?”
言阅叹了口气,“我就是怕这个,总要有人替太后来顶罪,我担心延卿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陛下和你姑母之间的牺牲品。”
言云衿闭紧双眼,衣袖里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同她预想的一样,谢延卿就是以自己为饵,引导朝廷重审麓安惨案的同时,牺牲自己来保全她与她的家人。
两辈子,最终还是走上了同一条路。
说好了要爱惜自己好好活着,都是哄她的混账话。
言阅见自己女儿面色惨白半晌不说话,担忧道:“妍妍,你没事吧?”
言云衿掐着自己的手掌心,让自己保持清醒叹息道:“爹爹先前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
言阅抬眼道:“你是说替钟太傅正名?当然作数,等三法司那边当堂公审时,我自会前去将当年所知的一切交代清楚。”
“那女儿还有一件事要求爹爹。”
“你说。”
言云衿垂下头,说:“谢延卿他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护我们一家人安全无虞,我们更是不该辜负了他的努力,爹爹您是一家之主,又是姑母的嫡亲兄长,您说的话姑母多少会听一些。”
“姑母性子一向执拗,不达目的不罢休。女儿深知她这一点,打定了主意是谁都劝不动的。所以女儿一直以来都瞒着姑母和夫君一起从中周旋,企图阻碍姑母的计划执行。女儿想着,即便日后姑母怨恨女儿,也比在错路上一意孤行好得多。”
“事已至此京城流言四起,姑母已经失了人心没办法再同陛下一斗。爹爹,您替女儿劝劝姑母,放权认罪早日回头吧!”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这章有没有写清楚,大概的意思是如果皇帝迫于舆论压力重审麓安惨案,就代表着承认当年先帝在位时造成了一场冤案,当朝太后有残害忠良的嫌疑。这种有损皇室颜面,国家形象的事皇帝不会轻易下决定。太后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她会将一切罪过推给司礼监,其余的事情再让谢大人替她顶罪,这样可以自保的同时,也能不连累言家满门。
结局是开开心心的he哈,相信妍妍一定救得了谢大人!
第91章 谋反
次日一早, 慈宁宫内接到了来自言府的家书。
云姑姑拆了信,逐字逐句的读给言太后听。
近来朝野内外关于太后的流言蜚语不少,民间更是因孙卯供词而对她多有不满。
言太后这段时间忧思过重, 身形消瘦了许多, 听了自己兄长寄来的信后更是觉得烦闷头疼。
云姑姑小心地打量着太后的神色,见她面带不悦收了信安抚道:“娘娘,阁老也是替您着想, 京城如今流言四起形势的确是对您多有不利。现下三法司那边尚未有结论, 您就此收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开弓没有回头箭, ”言太后扶额道:“哀家身上背负了京城多少旧世家的期望,他们为哀家出人出力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看着哀家就这么落败,灰溜溜的放权给皇帝的。”
“可是娘娘,您也得想着您自己啊!”云姑姑担忧道:“如今是咱们在明处当靶子,稍有不慎那可是要连坐的罪过啊!”
言太后眉头微皱轻瞟了她一眼道, “跟在哀家身边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站起身将那封来自言府的家书扔进火炉里, 看着火焰一点点将纸张吞噬,幽幽开口道, “兄长这么多年都是这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总是天真的以为靠他那些仁政能平衡朝中世家与寒门的关系,操劳了半生两边却都不领他的情, 所以说这世上最难测的东西是人心,只有绝对的利益才足够吸引人。”
云姑姑四下打量了一圈,随即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听闻阁老最近在忙着兴修祠堂......”
“什么祠堂?”
“似乎是以言氏一族的名义为钟太傅修祠, 言姑娘也在祠堂附近建了个书院, 招了许多位寒门学子前来听学。不过这事儿奴婢也是道听途说, 不知真假。”
闻言, 言太后当即转头死死地盯着姑姑的脸。
许多事情在这一刻在她脑海中连成线,变得清晰起来。
砰的一声,言太后当摔了茶盏怒气横生道:“好,好啊!哀家的好兄长,好侄女都合起伙来算计哀家!”
云姑姑一头雾水,思索了半晌试探地问道:“娘娘此言何意?”
言太后平复了情绪幽幽开口道:“先前何光中跑哀家这里哭诉,他前脚如愿进了内阁,后脚就有人以都察院公务繁忙人手不足为由分了他在都察院的管辖之权。”
“当时哀家就疑心是有人故意为之,三法司带走了谢延卿后不久,就接连出了孙卯和司礼监的事,本早该去阴曹地府见阎王的晏瑜现下却活蹦乱跳的留在岭北王府,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这谢延卿是真心实意在为哀家做事吗?”
“娘娘是说这一切都是谢大人做的?”云姑姑担忧之际转念一想连忙宽慰道:“可娘娘,即便如此事发之后谢大人也都没指正您,阁老亦是苦心相劝,依奴婢之见您若是......”
“没有若是!”
言太后拔高了音量,她极少这样大动肝火,殿内的宫人齐刷刷地低头跪了下去。
云姑姑吓得冷汗直冒,慌忙跟着跪了下去,叩首道:“娘娘息怒!”
“不过是些流言蜚语,难不成皇帝还能仰仗这些没有证据的东西来治哀家的罪不成?即便他想动哀家,也得顾及史官手里的笔,顾及他老子的颜面!”
太后微微仰起头,顺着敞开的窗看向外面阴沉着的天,沉声道:“昌焕最近如何?”
云姑姑应声道:“小王爷同王妃夫妻和睦,今早王妃还送了亲手做的点心过来,说是感谢娘娘您的恩情。”
“她倒是还算听话。”言太后冷哼一声,道:“成王败寇,青史终归是得胜着说了算。昌焕如今听哀家的话,只要哀家如愿辅佐新帝登基,这天下就无人敢再议论哀家的不是!”
云姑姑惊恐地抬起头看向言太后,“娘娘,不可啊!先前婚宴上投毒一事本就打草惊蛇。阁老也说了,孙卯入北镇抚司这么久皇帝不可能不知道是您背后指使,一直忍着不发不过是想寻个妥善的方式同岭北交代。如今外头风声紧,娘娘若是此时再动手,只怕要引火烧身啊!”
言太后嗤笑一声,“怕什么。”
“三法司那边大可将全部过错推到谢延卿身上,就说他打着哀家的旗号结党营私祸乱朝政,哀家也只是受他蒙蔽。左右这个人本就声名狼藉,又是寒门出身无权无势,不会有人替他辩解。”
一个不听话的棋子,寻到合适的机会自然是要弃如敝履。
若是能在舍弃之前发挥好他最后的价值,那更是在好不过了。
言太后别开眼,“派人八百里加急寄信到襄城给哀家那位庶长兄,叫他这段时间整合好手中的私兵,三日后皇帝秋猎,做好听候哀家调遣的准备。”
自那日在书院同昱鸾一起吃了烤肉后,言云衿时常感到不舒服。总是觉得头晕恶心,浑身乏力。
午饭时卢夫人见她吃的少,便叫人做了她平素爱喝的银耳雪梨汤送过来给她喝。
卢夫人进屋时,言云衿正坐在桌案前给谢延卿缝护腕。
见自己母亲进来,言云衿连忙起身相迎。
卢夫人挽过她的手拉着她在床边坐下,道:“晌午用饭时见你吃的少,叫人炖了开胃的汤给你送过来。”
言云衿笑笑声音轻柔道:“多谢阿娘。”
卢夫人顺着她手中捏着的布料看过去,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言云衿将缝了一半的布料展开说:“夫君手腕有旧疾,每每到了冬日都会疼痛难忍,我想着马上到了冬日天一日比一日冷,就做个护腕给他带着。”
想法虽然是好的,但言云衿在女红方面手艺的确是有些欠缺。
布料在她手上勉强算是能被缝起来,上面针脚明显模样看着有些滑稽可笑。
卢夫人轻笑了一下,伸手接过她没做完的布料,手指灵巧地摆弄着,那些不好看的针脚随便几下就被她隐在布料中。
言云衿欣喜道:“都说阿娘女红一绝,果然名不虚传!”
“你啊,就会哄我开心。”卢夫人点了点她的头,随即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冷下来,犹豫着问道:“你同阿娘说,延卿这么久没回来是不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言云衿笑容凝在嘴角,知子莫若母,她也知道时候长了终究是瞒不过自己母亲。
言云衿拉过卢夫人的手,故作轻松地说道:“阿娘,女儿忤逆了姑母的意愿,兴许要给家里带来祸事了。”
卢夫人疼爱地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发,道:“一家子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是要彼此拖欠,你不必觉得愧疚。这些天总有人在府门前闹事,你爹爹哄我说是打劫的贼人,可我又怎么猜不到呢。”
“你姑母这些年做的错事不少,你爹爹顾念骨肉亲情总是替她包庇着。可反过来,言家有今日的荣耀也少不了你姑母出力。天下之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坏就坏在这里。”
言云衿苦笑了下道,“阿娘说得是。”
“延卿是个好孩子,终归是我们家亏欠他许多。”卢夫人慈爱地看向言云衿道:“阿娘身子不好,从前总是害怕看不到你嫁人的那一天,也怕你为了家族草草将婚事交代出去,遇人不淑。如今见你和延卿和睦恩爱阿娘也就放心了。”
“你长大了,行事也比从前稳重遇事拿得正主意,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不必有所顾虑,阿娘和爹爹都会支持你。”
言云衿鼻间涌上一阵酸涩,她点了点头道:“多谢阿娘。”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白竹匆匆跑进来惊恐地道:“夫人不好了,太后娘娘蓄意谋反已经被武安侯带人围起来了!”
言云衿猛地站起身,刚要开口说什么眼前一片漆黑,听着身边阿娘和白竹的惊呼声,她身子摇晃了几下最终倒了下去。
*
咸宁三年秋,天子狩于京郊。
文武百官,皇室宗亲簇拥着皇帝,锦衣卫仪仗护卫周围, 浩浩荡荡的数千人赶往皇家猎场, 场面甚是壮观。
到时已近天黑,
京郊营帐处偶尔抬头还能看得见苍鹰在天空中振翅高飞,盘旋于云霄,树林里也隐隐约约传来野物的低鸣声。
奔波了一整天,徐青芜处理完手头上的活儿,扭着酸疼的脖子往锦衣卫的大营中走去。
年岁小的小旗见他过来连忙挥手道:“指挥使大人!这边!”
徐青芜闻声抬腿晃悠着走过去,见火上烤着一只野兔他拿匕首挑了几下道:“这么多人就烤一只兔子?也忒少了一年到头就出来这么一次,叫人去光禄寺那边拿新打上来的野味,就说是我说的,专挑肥的拿!”
一旁的锦衣卫领了命,欢欢喜喜地带着刀往营外跑。
身旁的小旗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四周,随后将一碗热酒端给徐青芜:“指挥使,这酒刚热好,您趁热喝。”
徐青芜瞟了一眼他身边的酒壶,见里面空空荡荡,忽地说:“喝酒误事吗,明日还要当差。”
小旗捂着酒壶笑嘻嘻的说:“这都是各位哥哥们分着喝的,我就尝了一口,怎敢在这会儿出差错给您添麻烦呢。”
徐青芜笑了笑,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小旗年纪小耐不住寂寞,这是他头一次出京城,一直四处打量着对哪都充满好奇。他坐在地上,嘴里嚼着肉抬头问道:“指挥使大人,此次来猎场怎么没见太后娘娘的营帐?”
“太后啊…”徐青芜将手中的匕首抛着玩,说道:“她老人家说是身体不舒服,就不跟着来猎场折腾了。”
小旗想了想,皱着眉说:“我听闻太后娘娘总是放心不下咱们陛下,陛下走到哪她都要跟着,怎么这次秋狩规模这么大她反倒不来了……”
“你倒是观察的细致……”徐青芜笑了笑也不戳破,那里是放心不下,明明是心怀不轨才是。
徐青芜动了唇角,他用腰间的绣春刀轻轻一挑,一旁的酒壶被他勾到手边。他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借着抿酒的动作,目光向四处迅速打量了一番。
锦衣卫营帐周围巡视的全部都是生面孔。
身后的树林里也寂静的异常,那些看不见的阴影处还暗藏着数不胜数的杀手。
对方显然已经等不及了,李昌烨这招引蛇出洞倒是十分巧妙。
那小旗学着徐青芜的样子抿了口酒,被辣的不停眨眼睛,即便如此依旧喋喋不休的说道:“我今天从南边的账子过来时,看见陛下营帐不远处多了个白色帐子,上面插着岭北的军旗。听闻岭北王家二公子被奸人投毒,怎么这次不在府中好好休养也跟着过来了?”
一旁的千户擦着手中的绣春刀,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懂什么,乐阳公主这次不是过来了吗,兴许人家小情侣找机会谈情说爱呢。”
周围的锦衣卫笑了起来。
徐青芜懒散的站起身,看向他嗤笑了一下道:“吃你们的肉吧,背后议论主子是非,当心挨板子。”
翌日清晨,李昌烨身穿黑色金纹窄袖便服,骑着赤血马坐镇秋猎主场。
岭北王年事已高,不便激烈的骑行。
更何况这是晚辈们的主场,他这般年岁不不好同小辈们一争,便备了些赏赐,派了自己的小儿子晏瑜替他入场博个彩头。
李昌烨手握长弓,在马场上一边兜圈一边环视着周围。
这位年轻的帝王平日里不苟言笑,想是在高位的时间久了,整个人变得更是喜怒难测。此时换下沉闷繁琐的龙袍,轻装上阵,整个人身上竟流露出独属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