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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部队大院徐政委家
程胜康穿着一双崭新的黑色布鞋去了隔壁政委家吃饭。今年过年他一人在京市待着,可这个年他却比之前都高兴。毕竟一家人总算团聚了,虽说自己不在,可大伙儿心是在一块儿的。
徐政委在小楼里住着,媳妇儿走得早,两个儿子都当兵在外,过个年也怪冷清的,这不,和程胜康一搭伙也不赖。
就是他怎么看着这人走起路来有些不对劲,“老程啊,你脚咋啦?怎么一瘸一拐的。”
程胜康白他一眼,在桌前坐下,“瞎说,没有啊!我好得很。”
“哎,你这人...得了,我不管。”徐政委给人倒上一杯白酒,碰杯一饮,“不容易啊,又是一年了。”
“是,不知不觉都这个年头了。”
程胜康和徐政委认识了三十多年,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人一旦上了年纪,难免感怀,尤其是在过年的时候,思绪乱飞。
“看看我们家,两个混小子在外头当兵,也不知道来封信啥的,就是不贴心啊。”徐政委徐政委喝了几盅酒开始埋怨自己儿子,谁不想阖家团圆呢,再不济也得惦记着家里人吧。
“都忙嘛,可以理解。”程胜康安慰他两句。
“今年你屋里人都去昭城了,你心里也不好受吧。”徐政委难受劲儿过了,开始洗涮自己的兄弟,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大哥不说二哥。
程胜康在外头肯定得撑着样子,脚在地上移了个位置,得意洋洋,“这有啥,反正闺女回来了,我心里踏实,今年不在一块儿过年也没啥,一家人能团圆就行。看看我闺女多孝顺,亲手给我做的鞋,纳鞋底都戳着手了,哎呀,我可劝她做了这双就别做了,歇着点。可孩子不听啊,太孝顺了!”
徐政委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心里有些不得劲,这儿子确实没人闺女贴心啊,还知道纳鞋底,不过,“你这鞋是不是不太合脚啊?”
他刚可看见了,走起路来都有些难受。
程胜康一摆手,坚决否认,“是我脚前几天扭着了,不是鞋的问题。”
两人过招几个回合,互有胜负,最终又是一杯白酒下肚。
酒过三巡,徐政委又谈起正事儿,南边隐隐有些苗头,他不免有些担忧,“话说,这回边境是不是不太平。”
说到大事儿,程胜康一脸严肃,“等着上头指示再说,要是真打仗了,咱们也不怕他们!”
“哎,先过个好年再说,咱们不犯人,真挑衅到头上了,也别怪咱们打他个屁滚尿流!”
“那可不!”程胜康和人又干一杯。
*
除夕晚上守夜,两家人围坐在秦羽荞家里,中间生了个炉子取暖,昭城比不上北方那么冷,可夜里总是凉,尤其是家里有老人有小孩儿有孕妇,怎么也得小心些。
家里人都劝着胡梦珠早点歇了,可老太太坚持要守夜,守过零点,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改不得。众人拗不过她,只能给她多添些衣裳,捧上一杯热水。
胡梦珠穿着一件袄子,又被孙女往腿上搭了一件厚实的军大衣,头上再顶着一顶帽子,整个人给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慈祥的面容。
“好久没这么热闹的过年了,真好啊。”
这是她最近二十多年过得最开心的年,除了程胜康,身边小辈都在,围在一块儿说话,哪有不满足的。
“如茵啊,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我比你爸福气大,他身子骨不好走得早,是没这个福气看着曾孙这一辈,哎。”
章如茵给婆婆添上热水,宽慰她,“妈,爸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高兴,他指定也高兴。”
“那是,我之前把还老梦着他呢,心想是不是这老头子想让我下去陪他了...”
“妈!”
“奶奶!”
一听这话,屋里人都着急了,听得心惊啊。
“怪我怪我,这大过年的说啥呢,呸呸呸。你们放心,我昨儿还梦着他了,我跟他说呀,让他再等几年,我现在可准备见荞荞的孩子呢,没工夫搭理他。”
秦羽荞见奶奶心态这么好,倒也放心,“奶奶,你这阵子就在家里好好住着,空了四处转转,把身子养好。”
“你们别担心我,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儿要忙,我能顾着自己。”
“我也能顾着祖奶奶。”圆圆依偎在温倩身边,小声开口。
“是哦,有我们圆圆呢,昨儿她还拉着我的手去外头走了走,别看我们圆圆年纪小,认识的人可多了。”
温倩看着闺女这么懂事也挺欣慰,“圆圆能干呢。”
得了妈妈的夸奖,圆圆狠狠点头,手里捧着鸡蛋糕吃得正香。
一家人说说笑笑等到了大年初一,楼下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顾天准和程前也提前几分钟去了院里,一看到点了便点燃了鞭炮。
圆圆在温倩怀里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放鞭炮的声音吓人,可她还是忍不住想看。
秦羽荞站在妈妈和奶奶中间,一手挽着一个,从三楼往楼下看,和顾天准相视一笑,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注定是会深埋在心底的一年,新的一年,祈愿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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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不能睡懒觉,两家人准备进城凑个热闹,应个景,去一趟昭城公园。
秦羽荞吃完早饭回屋换衣裳,今天她准备穿上章如茵买的羊绒大衣,大衣特意买大了一码,她身子显了也能穿。
站在衣柜镜子前,她前后看看,十分满意,浅粉色不俗气反倒衬得她娇美,小脸更加白净,就是这羊绒大衣没有棉袄捂得严实,脖子露了一截。
刚想着,一条红色围巾就围了上来,秦羽荞看着自己脖子上被围了两圈围巾,红艳艳的,正是上回她在家里发现那条。
顾天准站在媳妇儿身后,看着自己买的围巾和媳妇儿相衬,很是满意,“好看。”
“你终于舍得把围巾拿出来啦?”秦羽荞摸了摸脖子上的软乎围巾,不忘打趣身后的男人。
顾天准一愣,瞬间明白过来,“你早发现了?”
“我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拿出来,原来是年初一啊。”秦羽荞把围巾重新理了理,将下巴也掩了进去,非常暖和。
“提前买的,就等着新年送你,新的一年嘛,什么都要新的不是,这颜色好看,衬你。”
“哼~”秦羽荞到底还是开心的,可就是这人提前让她发现了,惊喜感大打折扣,“你以后要是再干这种事儿,能不能藏严实点,别让我发现了。”
顾天准眸色渐深,点头称是,“下回肯定圆满完成任务!”
说罢,往秦羽荞脸蛋上亲了一口,啵唧一声,在卧室里响起来。
“你干嘛呀!”秦羽荞擦擦自己的脸颊,刚抹的雪花膏呢,客厅里还传来章如茵和胡梦珠给圆圆发压岁钱的声音,小侄女拜年真是什么吉利话都往外倒,把两人哄得喜笑颜开,“被妈她们看见了怎么办?”
“正忙着发红包呢,谁有空管我们。”顾天准伸出手放在空中,等着自己媳妇儿,“走吧,秦羽荞同志,过年去。”
秦羽荞纤纤玉手被男人握住,两人十指交握走出房门,她脆生生冲亲妈开口,“妈,我也要压岁钱~”
章如茵前半辈子没机会给闺女发一次压岁钱,这是第一回 ,她自然是给准备了一个大的,厚实得都胀鼓鼓的,“少了谁都不能少你的。”
秦羽荞鼻子被人刮了一下,喜滋滋接过压岁钱,甜甜地谢了妈,转头又被奶奶发了压岁钱,可谓是收获颇丰。
就连顾天准也被塞了两个压岁钱,他这个年纪可早过了收压岁钱的时候,不过到底抵不过丈母娘和奶奶的一片心意,只把两个红包上交给了媳妇儿。
秦羽荞也装好了压岁钱,她提前准备好了红包,给圆圆包了一张大团结进去。现在这会儿村里给小孩儿的压岁钱大多是几毛钱,上一块的也不多,就是城里工人家庭也给不了太多。可秦羽荞想着自己就这一个侄女,又是第一年给,怎么也得包个大的,因此出手十分大方。
家属院里的小孩儿就简单了,他们一路下楼准备了些糖,见着小孩儿就散一两颗,再听几句吉祥话,双方都欢喜。
几人坐着班车进了城,在街上看了会儿唱大戏的表演,经过昭城动物园的时候,圆圆嚷着要去看小动物,原本准备去昭城公园里转转的大人们只能临时变了计划。
大年初一,出来玩儿的全是拖家带口的,尤其是动物园里,小孩儿一群一群的。圆圆在京市动物园逛过,这还是头一回来昭城的动物园。
动物园里,分了不同的区域,一家人慢悠悠转着,见到前头树上的猴子正蹦跶着,从一颗树上蹿到另一棵树上。
“妈妈,猴子!”圆圆认得的动物挺多,小手一指看着活泼好动的猴子,眼睛都不带眨的。
秦羽荞是头一回来动物园,以前在宏市村里哪有机会上动物园,等再大些来了文工团,也没去过,总觉得是小孩儿去看的,没想到这次来,倒觉得很是有趣。
“你看你看,还打起来啦!”秦羽荞拉了拉顾天准的胳膊,提醒他看远处的猴子。
“是。”顾天准转头看去,正见到两只猴子正在打闹,许是见到围观的人群,两猴打闹一番就各自散去,没给大伙儿太多热闹看。
顺着小路往前走,秦羽荞一行人见着路边围栏里的几只孔雀,正夹着尾巴优哉游哉走来走去,旁边围了不少人,就等着看孔雀开屏。
“开一个,开一个呗。”
“怎么这么不给面儿啊?”
“我也想看孔雀开屏!”圆圆骑在爸爸肩头,坐得老高了,视线大好,可惜今天孔雀不给面子,就是不肯开屏,惹得围观众都有些失望。
“我当年可在山里见过野生孔雀,那开屏开得可漂亮啊。”胡梦珠想起年轻时候所见,只感叹运气好,看看现在,一群人守着想看看开屏都见不着。
“奶奶,那你运气真好啊,今儿我们可是没那么...”秦羽荞话还没说完呢,胳膊突然被人抓了一下。
“快看,开屏了。”顾天准连忙提醒她,生怕媳妇儿错过了这一幕,心生遗憾。
“开屏了开屏了!”
“哇,好漂亮啊!”
一阵阵惊呼声在人群中响起,秦羽荞扭头就看到面前一只孔雀原本拖在地上的尾部尾羽直立起来,向着上空缓缓展开,宛如一把绿色团扇,极尽华丽,光彩夺目。
直到走过孔雀的活动地带,众人还在感慨刚刚所见的惊艳,圆圆尤其兴奋,她嚷着回家之后要和院里的小朋友们炫耀,自己今天见到了孔雀开屏。不过没过多久,她又见到了令人激动的动物。
走着走着,圆圆迎面就见着在一片石山中有一左一右两樽石像,左边是老虎,右边是狮子。
两只凶猛的动物化为石像倒没有太过可怕,就连圆圆都敢靠近。公园里还提供了照相业务,和老虎狮子拍照,一张照片八毛钱,虽说价格挺贵,可来拍照的人真是不少,尤其是小孩子,谁不想和百兽之王拍照呢?
程前掏了钱,把圆圆放在狮子石像的头上坐着,威风又神气,她手舞足蹈和爸爸妈妈拍了一张合照。
秦羽荞和顾天准则是站在老虎石像旁,她叫着妈妈和奶奶过来,两人倒没上前,直言让小两口先拍,过会儿再一家人拍一张。
老虎石像旁,秦羽荞单手摸着老虎耳朵,笑意盈盈,她身边的顾天准也难得勾了唇,伸手揽着媳妇儿肩膀,露出笑容,小两口的第一张单独合照倒是就此完成了。
几天后,温倩去取了照片,一共三张,花了二块四。一张是温倩一家三口的合照,一张是秦羽荞和顾天准的合照,最后一张是大家照的全家福,就差了个程胜康。
秦羽荞将卧室木桌上的玻璃抬起一角,将三张照片放了进去,复又将玻璃压了回去。她指着照片跟章如茵调皮说话,“妈,你看这张,那时候我和顾营长还没谈对象呢,他故意要往我身边凑,还偷摸找人洗了这张照片出来,被我给发现了。”
那是上回野外拉练时拍的照片,秦羽荞半是欢喜半是数落地和母亲说起,听在章如茵耳朵里却是满满的幸福,这些日子,她看在眼里,闺女幸福得很,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她也跟着高兴。
“哎!”秦羽荞和章如茵说着话,突然惊叫一声,吓得章如茵心里跟着一紧。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章如茵见闺女这回怀孕没什么反应,也没被孩子折腾,就担心后头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总有些杞人忧天之感。
秦羽荞手抚上肚子静了几秒,接着脸上挂上了灿烂的笑容,“妈,刚孩子踢我了,在动呢!”
头一回感觉到胎动,秦羽荞有些兴奋,立马拉着章如茵的手往肚子上放,“你摸摸看。”
“真有!”章如茵算算时间,也是差不多时候了,“快了,再等几个月啊,孩子就生了,妈是真高兴,要当外婆了。”
秦羽荞也高兴,她头一回感觉到如此明显的胎动,恨不得立马跟顾天准分享,让他也感受一回。
不过这天她等到了晚饭时候,人也没回来。
顾天准忙起来也有来不及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家里早就约定好,过了晚饭点就别等了,准是他有急事要忙。
可是这回秦羽荞等到了夜里八点多,人还没回来,再去嫂子家一看,哥哥也还没回来。
温倩在睡衣外头套了件军大衣站在门口和秦羽荞确认一番,两个男人都没回,“可能军区有什么事儿吧,你快回去歇着,别受凉,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秦羽荞点点头,也只能回屋等着,主卧的煤油灯没熄,她半躺在床上看书,然而往日喜爱的诗歌集这会儿也吸引不了她的视线,目光倒是一遍遍往紧闭的屋门看,始终没动静。
咔哒
突然响起的开门声,令她惊喜地转移了视线,果不其然,顾天准出现在了门口。
“你回来啦!”秦羽荞蹭地坐直身子,语带兴奋,“今天怎么这么晚?有急事儿吗?你猜猜怎么着,今天孩子有动静啦,你快摸摸。”
顾天准坐到床边,听着媳妇儿一个劲儿念叨着,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激动,他的大掌被秦羽荞拉着放到了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