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川小学门口,此时已聚集了一些家长,主要是还是来接一二年级的小学生的家长,年纪大点的已经是自己来自己走了。
顾天准看着面前两栋红砖墙的教学楼,颇为感慨,“以前我在这儿念小学的时候还是土房子嘞,现在条件好了,都重盖了。”
“你以前不会上房揭瓦吧?”秦羽荞想着顾天准上学的样子,听冯秋红说,他小时候还挺皮。
“那倒不至于,不过那时候,喏,就那儿。”顾天准手一指,指着左边那栋教学楼的位置,“以前我们就在那儿念书,土房子,一到下雨的时候就漏水,我们得自己从家里拿盆儿过来放地上接水,上着课呢,就听着旁边滴答滴答得响。”
秦羽荞抿唇微笑,想起那副场景还挺有意思,“你可别把学习不好赖房顶漏雨上啊。”
“开玩笑?我小学时候成绩那可是数一数二的,你哥,程前,你回去问问他,从小就嫉妒我,回回考试排我后边!”顾天准扬起头,一脸骄傲。
“就嘚瑟吧你!”秦羽荞差点没笑出声,侧头一看,这男人英俊的侧脸,还真挺好看的,不过说到小学成绩还眼里放光,真是幼稚!
“二叔,二婶!”志刚和小花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了二人还有他们怀里的孩子,“朝文和思语也来啦!”
“是啊,来接你们放学。”秦羽荞看两孩子一人背个斜跨包袋子,蹦蹦跳跳过来。
接上二人,一群人往家里走去。
刚走进大杂院,几人就在门口遇见个时髦的年轻姑娘,人顶着一头爆炸卷,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确良衬衫,一条天蓝色喇叭牛仔裤,戴着一副墨镜,看着很是洋气。
“顾二哥!”那姑娘主动和顾天准打了招呼,再一看旁边的秦羽荞,有些疑惑,“这是?”
志刚反应快,立马高声抢答,“这是我二婶。”
“哦,是顾二哥媳妇儿啊?你好,这是你们孩子吧?长得真水灵啊。”
“你好。”秦羽荞不知道这人是谁,估摸是院里邻居,这大杂院里人可不少,她也不认识几个。
不过不光她不认识,顾天准也不认识,他还在思考这是哪家姑娘?他这些年只偶尔回家,待的时间也不多,和当年的玩伴也生疏不少,看着这时髦姑娘时,眼里不禁升起疑惑。
那姑娘一看就明白,噗嗤笑出声,顺手就把墨镜摘了,一张微圆的脸清清楚楚展现在众人面前,“顾二哥,你不认识我啦?”
“陈燕?”顾天准在脑海中搜索一番,终于想起来名字。
“终于想起来了!”陈燕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冲着几人点点头,“难得你回来,有时间再聊啊,我得先回家了,不然我妈又得念叨我。”
看着陈燕离开,秦羽荞不禁感叹,“你邻居这打扮真挺时髦啊。”
“以前可不这样啊,我记得大伙儿都十来岁的时候,就梳两条辫子,穿点粗布衣裳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顾天准想起刚刚那头爆炸卷发,只觉得有些冲击。
走进中院,传来冯秋红的声音,她正和两个儿媳包饺子,旁边的筲箕里已经装了几十个饺子了。
“奶,今儿吃饺子啊?”小花蹬蹬蹬跑到冯秋红跟前,眼巴巴望着。
“是,快洗手去,一会儿就下锅了。”冯秋红手上动作快,几下就是一个,这都是包了几十年练出来的速度,“荞荞你们走累了不?把孩子放着歇会儿。”
“妈,我来帮你。”秦羽荞带着孩子洗了手,让他们和志刚小花一块儿玩儿,自己则帮着去包饺子。
冯秋红给众人安排活,包饺子要不了那么多人,便让刘芳芳烧水去,准备上大锅待会儿一气儿下一百个饺子,又让顾天准收拾桌子去,看看时间,家里其他人快要下工回来了。
一共一百个饺子,再做个疙瘩汤,今儿的晚饭好吃得很,陈海燕抱着一筲箕饺子去厨房,准备下锅,见到在灶台前看火的大嫂刘芳芳忍不住念叨两句,“妈这是天天当过年呢?昨儿又是五花肉又是鸭子汤,今儿这么多饺子,明儿还吃鱼,啧啧。”
刘芳芳听着她这话,先是往厨房外头看了一眼,见没人经过才小声道,“这不二弟一家少有回来嘛,也待不了多久,妈欢喜呢。”
“那等他们走了,咱们不得吃糠咽菜?”
刘芳芳性子一向好,听到这里忍不住刺她一句,“那你一会儿别吃。”
陈海燕一听,不干了,立马双手护住筲箕,将饺子包进自己手臂,“那可不行,我还得多吃几个!我是看出来了,后头肉票也没了,得吃好一阵素,现在可得把牙祭打了,以后也有个念想。”
...
“来咯来咯。”冯秋红端着两盆饺子上桌,放在正中间,旁边还有两盆面疙瘩汤,里头有二合面疙瘩,另外煮了点土豆和白菜,量大管饱。
盆里,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大饺子正冒着热气,秦羽荞夹起一个,一口咬下去,吃着里头的猪肉白菜,只觉得香气四溢,虽说肉不多,但是那味儿正!
“妈,还得是您包的饺子好,我们军区那儿的大师傅包的都比不上您!”顾天准一口一个,想起小时候一年就盼着这一回饺子,搁以前,这就是他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妈妈包的饺子。
“你小子嘴还甜。”冯秋红半起身夹了一个放到二儿子碗里,“喜欢就多吃点,你说你啊,隔那么远,平时也吃不到,这回怎么也得吃够。”
“妈!我和大哥呢?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我们可不依。”顾天阳见状把碗凑过来,就放冯秋红跟前。
“去去去,你和老大成天在屋里吃,早嫌我了,厂里一发工资就想下馆子呢,去国营饭店吃饭,别以为我不知道啊!”冯秋红把他碗一推,懒得搭理他。
“妈,您这可是冤枉啊,大大的冤枉我们了!我们那是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出去体验一下馆子里的味道,看看跟你做的菜差距在哪里。”
冯秋红听着三儿子的一通歪理,到底是没忍住笑,起身夹了饺子,给老大老三一人一个,“你真是会胡说八道的,也不知道随谁。”
坐着安静吃饭也中枪的顾建民一听,不乐意了,“这还能怪我啊?给我也夹一个。”
说着也把碗递了过去。
“你?自己夹去!真当自己土皇帝啦?还要我伺候你?”冯秋红把着碗自己吃起来,不多时,自己碗里倒是多了个饺子,抬头一看,是顾建民。
“行行行,我给你夹还不成嘛,我哪儿敢当土皇帝啊,你才是咱们家太上皇,你说了算啊。”
桌上众人看着老两口不禁笑了起来,这时顾朝文倒是闹腾起来,啊啊啊叫几声“爷,爷,朝文也要。”
“哟,朝文吃完一个啦?真不赖。爷爷再给你夹一个啊。”顾建民又乐呵呵给孙子孙女夹,一顿饭倒是没歇着,忙得很。
不过他欢喜,儿孙满堂,谁看了不欢喜?
吃过饭,冯秋红指挥着老顾带着小顾们去洗碗擦桌子,自己倒是领着几个儿媳和几个孙辈在院里歇着说说话。
志刚和小花这两日和朝文思语已经熟络起来,两个小家伙已经亲热地叫哥哥姐姐了。
四人正坐在地上看院里的几株月季花,那花是从墙角根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倒是一直开着,现在四月底,红艳艳的花瓣一层一叠包裹在一起,像是一张美人脸,特别招眼。
“花花~”思语拍了拍哥哥的手臂,让他看,拍完哥哥,又扭头找妈妈,“妈,看花花~”
秦羽荞正坐在旁边椅子上,正对着她,好随时看着孩子们的情况,闻言冲闺女点点头,“看见了,你们玩儿啊。”
“爸爸,看花花~”顾思语小脑袋左晃右晃,想让爸爸也看花,奈何没见着人,小嘴一噘,不大高兴。
顾朝文知道妹妹想什么,拉着妹妹袖子,歪头凑过去,附在她耳边说话,“爸爸不看花花,爸爸不喜欢。”
“哦!”思语点点头,立马高兴起来,继续看花。
“这是月季,月季你们知道吗?”志刚是孩子里年龄最大的,他觉得自己是大哥哥,非常有责任感地给大伙儿讲解,一时激动,直接半跪在地上。看着一片茫然的朝文和思语,他深觉科普之路任重而道远。“那你们现在就记住吧,月季。”
小花举起手,高兴对哥哥道,“月季,我知道,奶告诉我的。”
“月...季...”朝文和思语乖乖学着念,不一会儿倒是记住了。
“瞧瞧朝文和思语多机灵,学起来也快。”旁边几人听着两个大的教两个小的说话,刘芳芳夸几句二弟家的两孩子。
“那是,老二小时候就聪明,我看荞荞肯定也是,两孩子一个随爸,一个随妈,肯定不差啊。”冯秋红抱了半袋胡豆出来,几人边说话边剥,闲着反倒不自在,总想找点活干。
“他们俩学起来确实快,有时候还爱学我们说话呢,真是不知道哪儿来的记性。”秦羽荞说起孩子,话头也打开了,尤其大家都有孩子,个个都有话说。
秦羽荞不时插几句话,倒是和婆婆,两个妯娌聊得挺好。没过多久,却突然见着思语哒哒哒跑了过来,手里捏着一片红红的东西,热情地要喂妈妈,“妈妈,吃,花花。”
小胖手里赫然拿着一片月季花瓣,冯秋红立马扭头往那墙角根一看,好好一朵月季花瓣,愣是给薅秃了一半,被扯了好几片下来。
“宝,这不能吃!”秦羽荞立马把思语手里的花瓣拿了下来,“怎么什么都往嘴里放啊?张嘴我看看。”
秦羽荞检查一番,发现这丫头真咬了花瓣一小口,她忙给孩子灌了一杯水,让她再吐出来。
“那花脏了嘛,怎么能进嘴里呢,思语想吃啥跟奶说,奶给你做!”冯秋红看着孙女满眼疼爱。
思语任妈妈折腾,还把小舌头伸出去给妈妈检查,觉得有些委屈,那花花那么漂亮,怎么会不好吃呢。
......
夜里,秦羽荞和顾天准回了屋,把两孩子哄睡着后才有功夫说事儿。
想起中午李军说借钱的事儿,秦羽荞有些犹豫,“你说要是一两百,你们这个关系肯定就借了,那可是一千五百块啊,真不是小数目。”
顾天准揽着她,再三保证,“李哥这人很仗义,以前当兵的时候就是,对兄弟没二话,何况你也听到了,他下午那会儿说起来做生意不是说的头头是道的?一听就是花了大力气研究的,不是抓瞎就上去干。这钱借给他,你放心,他肯定不会赖。”
“我可没说他要赖。”秦羽荞把人推开,严正声明,“你都说了,我肯定相信他的为人,就是这做生意多危险啊,万一,我是说万一,运气不好被逮进去了,到时候钱没了,人也关着,他拿什么还钱?你想想,现在我们俩工资和津贴加起来二百左右,一千五百块就是七个半月的钱啊,要是打水漂了咋办?”
越想越害怕,秦羽荞不是个抠门的人,可想着家里七个半月的收入可能没了,怎么也有些难受。
“李哥这是头一回跟我借钱,没有把握是不会开这个口的,我怎么好意思拒绝?”顾天准要是还一个人单着,这钱肯定就借了,不过现在自己一家三口,他必须和媳妇儿商量,不过这商量,主要还是说服。
“那他想办法找家里人借嘛,我就担心他生意失败,到时候...”
顾天准明白,她和李军不认识,要突然相信个陌生人也不容易,“你想想,要是赵雪娟跟你借这钱,你借不借?”
“我...”秦羽荞倒是被顾天准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住了,她眨巴眨巴眼睛,沉默了。
“看吧,要是今儿赵雪娟来借,你说借,我肯定就答应。”顾天准笑着搂着媳妇儿,再三保证,“这样吧,要是这钱真一时半会儿没还上,我从留的津贴里还行不行?”
顾天准工资和津贴都交给秦羽荞管着,自己每个月留了十块钱零用。
“你一个月十块钱,一千五哎,得还到什么时候?”秦羽荞嘴角带笑,看着他埋怨,“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那这辈子还长啊,一个月还5块,三百个月,二十五年,那时候我也就五十多岁,也不算太老。”顾天准想起那时候,“顾老头给秦老太太还钱,这事儿还只能关起门来说,不然我那老脸都没地儿搁。”
秦羽荞听着他的话,想起一个五十多岁两鬓斑白的老头给自己还五块钱,真是越发好笑,“谁稀罕你还!行了,等回去之后你给他汇钱过来吧,不过,可别再来一个战友啊,咱们家经不起借两回钱。”
吧唧,顾天准往秦羽荞脸蛋上亲了一口,“那肯定不能,下回咱们去借他们的,坚决不能再被借了!”
“我才不要,我不喜欢欠人钱,睡觉都睡不好,我们自己过好日子就成了。”
“行,都听你的!”顾天准抱着媳妇儿,嗅着她身上清幽的香气,只觉得现在的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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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顾天准便又去了趟李军家里,告诉他过阵子回家就给他汇钱,李军心里高兴,拍着心口表示一定好好干,争取给他分钱。
“李哥,这钱也不指望你干多大,还是安全最重要。”顾天准和他闲聊几句,便回家去了。
刚进院子里,便见到昨天见过的陈燕在自己家屋前和家里人说话,等他走进去,人正好准备离开,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妈,陈燕儿现在怎么这打扮啊?跟哪儿学的?”
冯秋红望着后院陈家大姑娘摆了摆头,“说是现在时兴呢,她知青下乡回来,一直没找着个稳定工作,到处都不安排工作,他爸妈也没法,只能让她四处干会儿临时工,结果后来不知道跟谁认识,现在天天去公园跳摇摆了。那录音机夹咯吱窝下头,眼镜一戴,班都不上了!你陈叔正头疼呢。”
“奶,那叫墨镜。”小花站在一旁,仰着头纠正奶奶。
“哦哦哦,墨镜墨镜,反正也差不多,都往眼睛上一架。”冯秋红说到这儿便开始低着头教育孙辈,“你们四个可得好好学啊,不能这样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