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了当的说道:“这事虽是老三媳妇惹出来的,但咱还没分家,那就是一体,今个你想撇清,明个他想撇清,别说如今没出事,真碰上事,这家还能不散?”
黄氏自认不是什么好婆婆,但她在掌家上却是自信的,老三媳妇做错了她可以看不顺眼,也可以罚,可对着外头,她就是代表着张家,如此便是不能行差踏错。
“谁要是觉得不服气,那就说出来,咱娘俩好好聊聊。”
黄氏目光冷冷的看了过来,几房闻言顿时紧了紧嘴,心下再不甘也不敢说。
毕竟真要是单独跟黄氏聊,少不了一通劈头盖脸的批骂,单是想想那画面,她们就不寒而栗。
*
而跟着蒋家的和解容易得远出张家的预想,张全原以为自己少不得要甩下些脸,没想到对方收了东西,听了两句道歉,表示这事算完了。
这让他有些害怕,以为对方是骗自己,可很显然蒋家是有和解的心思。
“只要你家媳妇不再乱说话,咱两家说起来也是同村,没必要闹那么僵。”
“这您尽可放心,往后我家这媳妇要再敢乱说,我绝不纵着她。”
见对方态度不似作委,张全也松了口气,高高兴兴的回了家。
而张家和解成了,开始有人觉着哪有那么容易解开,可相继有几家交恶的上门,得到相同的答复后,剩下的几家都纷纷效仿,拿了鸡蛋上门赔礼。蒋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
蒋立军原本并不想手的,因着他确实被这些人恶到。
之所以这么容易,还是因着秦燕给他分析了利弊。
秦燕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老话没有错,他们心虽是不好,但也确实没做出太过分的事,大队长这回帮了咱们,要是咱们和解了,那大队长就是他们的“台阶”,他们会感念着大队长的好,让他们不用再提心吊胆。”
“可要是咱们不接,大队长这番替你扬名,那就是不怀好意的促进咱们跟他们交恶,咱们去了广州,往后谁来担这份恶气?可不就是大队长?眼下他担着职务,这些人自然不敢触他眉头,可将来呢?”
秦燕叹了口气:“咱们是要去广州,经年不见得能回来一次,就算想帮都鞭长莫及,我想你也不愿意给大队长添堵。”
“这...”蒋立军愣愣的听着秦燕分析,他的脸色不由得变了又变。
他倒是没细想这么多,可他没想到不意味着想不明白,秦燕已经明着给他说了厉害,他自然也不想给陈大年添堵。
于是,蒋立军点了点头道:“那就听你的。”
秦燕见人不再执拗,脸上露出笑容,“准备准备吧,初二咱回家一趟,给娘带点东西,毕竟明年是个什么状况还清楚呢。”
蒋立军赞同道:“是该走这一趟。”
对于自己的岳父岳母,他还是有些愧疚的,他应招回部队,基本就是让秦燕跟秦家南北两隔,多少是要弥补的。
*
年初二,正是走亲串门的节日,因为要去秦家,秦燕起了大早,煮了猪肉葫芦条水饺,葫芦条是之前腌好的,肉则是新用粮票换的。
饺子捏的方正有形,蘸着后劲儿够足的陈醋吃,再配着面汤,原汤化原食,滋味不要太纯正,一家人吃得头冒热汗。
而要准备的东西昨晚就已经收拾好了,吃过饭秦燕带着两人直接出门。
依旧是借来的二八自行车,熟悉的路走起来要顺太多,秦燕这回有过经验,到了地方沿着记忆,准确的找到秦家的房子。
她到秦家的时候,秦三九正坐在门口抽着旱烟,铜色的烟杆儿冒着白烟,半弓着腰背的秦三九眯着眼享受着,吞云吐雾似的,烟杆尾巴吊着小半袋子烟草。
那里头装着都是些粗糙的烟丝,比起红塔山那种包装好的要便宜很多,但这也是很难得,平常也是实在瘾犯了,才会多多少少抽一口的,这会儿过年高兴,便就多抽了几口。
秦燕见状,直接喊人:“爹,你咋坐门口呢?”
秦三九听过声音,目光转过来,看清来人的模样,他先是一愣,旋即脸上露出笑容,“这不是屋里抽烟味太大,你娘闻着不高兴就出来了。”
说着,他看到跟在旁拎着大包小包的女婿,不由得说道:“你们这来一趟就很好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都是些家里存的,没费什么钱,再说哪有大过年空手走娘家的?您也不怕您家姑娘被外头说。”
这话倒不是秦燕瞎说,村子小,很多事基本是瞒得过村头,瞒不过村尾,自己空手上门这事,过不了晌午,外头编排的闲话都能装十箩筐了。
秦三九无奈的笑了笑,应道:“快别在外头站着了,外头冷,昨天你娘还在念叨着你,没想到今个你就回来了,老婆子见了指定高兴。”
“那我跟立军先进去了。”
秦燕看了眼舍不得烟丝的亲爹,这玩意点着了就没得熄的道理,只能抽完。
“去吧去吧。”
秦三九摆了摆手,示意快点进去,等人进了屋,他才又坐在凳子上,对着烟嘴吧嗒吧嗒抽着,老脸上都笑出一团褶子。
邻里听到动静出来就见这老头子一副大喜的神色,好奇的问道:“老秦头,这是有什么好事了?看给你高兴的?”
“能有啥事,就是姑娘回来看我两这糟老头子了。”
秦三九嘴上说得平淡,可邻里邻居这么些年,谁还不知道谁,这话里话外的炫耀味不要太冲。
“早说过小燕是有孝心的,知道惦记着爹娘,哪像我家那个,挨得这么近,一年到头也不回来看看,真的是白养了。”
“没准过两天就回来了。”
邻居抱怨道:“但愿吧,真是天杀的,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老子娘。”
秦三九闻言笑了笑,随后便不搭话了,顾自抽着烟,等着烟杆里的烟丝抽得差不多,他杵着烟杆往着墙根敲了敲,抖落下烟灰后,将着烟杆往腰带一别,慢悠悠的踱进门。
*
听着秦燕上门来,小辈里最高兴的当属秦从业跟秦从鸣两兄弟,前者是跟着秦燕有了感情,后者单纯是知道秦燕上门会带好东西来。
“你这猴崽子,看见你亲娘都没见着这么高兴。”
秦家老大媳妇看着人来疯似的要跑出门的小儿子,脸色不要太难看,然而秦从鸣心眼子比水缸还粗,全然没意识到自家老娘的情绪,他理所当然的回应。
“天天见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再说了,一年到头您给买好吃的,还不如姑姑的多,您自己心里竟然都没点数啊。”
秦从鸣诧异的看着自家老娘,旋即似乎听到老四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当即明白自己堂弟要去刷脸,他要是去慢了,只能捡着人剩下的挑。
这哪里能成,亏不是这么吃的,他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不可不谓快,让后头的秦家老大媳妇都来不及发作 ,人就跑没影了。
这会儿屋里没人,秦家老大媳妇也纳闷小姑子会带什么东西上门,她麻利的捯饬了下衣裳,紧跟着出门子瞧去。
而侯素芳屋子里,秦燕面前坐着两小豆芽菜,这会儿两人看对方眼里都带着警惕,似乎没想到对方来的这么快,这让他们根本没机会拉开优势。
秦从业心中暗恨,当初就不该告诉自己堂哥那么多事,现在引狼入室,虽然自己有把握压过对方,可时时刻刻要防着,这可不要太累了,但在自家奶奶跟姑姑面前,又得保持乖巧。
秦从鸣大体也是差不多的心思,这一下子,两个小的较劲似的,脊背一个挺得比一个直,看得秦燕一头个两个大,她从包里翻出些许糖果,各匀出来一半放到两人手里。
“去跟其他哥哥们分着吃,每人两块糖,多了没有。”
糖果用着花花绿绿的糖纸包裹着,上头印着各种口味,两小的正是嘴馋的年纪,看到手里的糖,顿时忘了比较的心思,听话的转身出了门。
没了这两位祖宗,秦燕有种如释重负的靠在床帷边上,侯素芳见状笑道:“也就是你大方,要我说随便拿点理由搪塞过去就行。”
糖果什么的,那都是精贵的东西,要用在关键的地方,怎么能这么随意的就给了小辈,按着自己对两个孙子的了解,这次给了,下回指定会再眼巴巴的要。
来一回给一次?都是种地的苦人家,谁能有那么多好东西。
“这也就过年这样的大日子才有,平常就是他们要,我也不会给。”
秦燕不太在意,她之所以大方,还有着要出远门的缘故在里头。
对这事她还是有些发愁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侯素芳开这口,她想着还是等夜里再说,眼下好不容易聚在一处,都是开心的,自己要是说了,没准着侯素芳该情绪低沉了。
侯素芳没注意到闺女的心思,听到闺女心里有数,她就没再多提,拉着人说起贴己话,东家长西家短的,什么都说。秦燕就听着,时不时接几句话。
中途几房嫂子过来一趟,拐弯抹角的问起近况,秦燕笑呵呵的挑着不要紧的说了些,对方看出秦燕没心思多说,侯素芳也不是很待见自己,讪讪的离开。
“这些人精,生怕我偷摸着给你贴补,老娘真要给,她们还能拦得住不成?”
几房媳妇离开后,侯素芳不屑的挑了挑眉,神色里带着几分难看,毕竟被儿媳妇这样防,换谁能高兴起来。
秦燕不想大过年闹不愉快,安慰道:“人心难免都是有偏颇,嫂子们怕也是正常的,咱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去理就是了。”
“亏得你不计较。”
侯素芳摇了摇头,几房媳妇眼里只有钱,有些东西真能就都换成钱来算?她家姑娘脾性不火爆的,不然每回来都碰上这糟心事,打起来都是轻的。
两人都清楚,再说下去就不妥了,因此这话点到为止,不动声色的将话转去别处,娘俩呆在一处,时间便过得很快。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到了做饭的点,侯素芳径直起身道:“你带的那些腊肉刚好炒了吃,家里前两天炸了豆腐丸子,平常几个小的都闹着说饭菜没油水,今天倒是油水够足了。”
“那我帮着您一起。”
秦燕说着就要下炕,侯素芳却将人拦了下来道:“拢共就没几道菜,那用得着你,好不容易来娘家一趟,哪能叫你往厨房里钻,你要是闲了就去大厅,你爹和你兄弟他们都在哪,没事喝喝茶,饭一会就好。”
话到这份上,秦燕再粘着就不大好了,点头答应下来,不过侯素芳都出去了,她也不好窝在床上,她麻利的下床,穿了鞋便往着大厅去。
*
秦家大厅在东屋,大门正对着村外的走道,也不知道秦家人从哪里捡来的水泥电线杆子,用着两块内凹的石墩子架着,放在门口当着座椅,不少村民闲着没事都会晃悠着到秦家跟前。
平时人就不少,加上如今是过年,秦家门口可以说是异常热闹,电线杆子外头坐了一长溜的人,老少中青都有。
而这人多了,自然就有人组局,吆五喝六的,朝着秦家借了张桌子,在马路边支起来,也有跟着秦家亲近的,直接进了秦家门喝起茶水。
秦燕出来就看到满厅的人,外头也闹哄哄的,她一下没适应过来那么多人的场面,脑子有一瞬间的恍然,她家竟然这么热闹吗?
“在这儿呢!”
蒋立军看到自家媳妇有些茫然的脸,连忙跟着出声,秦燕听到声音回过神来,她在人边上坐了下来。
而从她出现,大厅内便就静了片刻,他们都知道秦家的姑娘长得好看,但这么些年没见着,印象早就模糊了,如今再对上这张脸,记忆顿时活了过来。
他们其实很疑惑,明明这夫妻两长相一般,从得秦家其他几兄弟就能看出来,偏偏这孬田生出多好苗,真真是羡煞旁人。
周永明看着老伙计,打趣着说道:“老秦头,你真是好福气啊,这闺女生得俊,女婿也长得好看,怪不得当初我家小子要跟你家姑娘议亲,你夫妻两死活不同意,没想着你个老家伙也会以貌取人啊。”
周家跟秦家的关系颇为亲近,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当初周家是有想过更进一步的,不过秦家有旁的想法,两家的亲事为此不了了之。
然而,虽然这亲事没促成,两家关系却也没因此疏远,反倒更近了。
这事当年在村里闹得挺大的,大厅里的人基本都是知道的,见老周头拿这话说事,看好戏的人当即接了话。
“老周头,你这话就自讨没趣了,你家小子长什么样你自己没点数?黑瘦得像条成了精的耗子,老秦要是能看上你家儿子,哪才真有问题。”
“他家小子要是成了,我家的估摸着会气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秦家姑娘当时相信是村子里难得轰动的大新闻,基本着适龄的小伙都报过名,那阵子村里的小年轻火药味不要太冲,个个防贼似的,生怕秦燕被谁抢了去。
结果也是好笑,他们防来防去,最后叫个外村的占了头彩。
这些事过去多年,突然重提,秦燕这“当事人”不由得满脸尴尬,蒋立军安抚似的捏了捏自家媳妇的手,轻声道:“没事,现在你的丈夫是我。”
小两口声音虽小,可在座的都是人精,看着两人亲近的模样,不由得目露挪移,好在秦三九即时打断。
他拿起茶杯,灌了口茶汤,润了润嗓子道:“都是当爷爷辈的人了,还拿小孩取笑呢?真是越老越不正经。”
“你这话我们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老不正经,我看你才是老不正经。”
周围人没想到老秦头一开口,就把他们都骂进去,顿时怒了。他们纷纷将话头对准了老秦头,秦燕跟着蒋立军却是得以脱身。
大体是不大适应这种场合,秦燕坐了会便跟着屋里的长辈告了罪:“各位叔伯喝着茶,我跟立军有事要出去一趟,就不做陪了。”
周围的人闻言,笑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你们小年轻哪里能一直陪着我们这群老头,都忙你们的去吧。”
秦三九也和蔼的开口,“出去走走吧,晚饭还要有一会呢。”
秦燕闻言拉着蒋立军往外头走,沿着黄土道一路散着步。
渐渐的人烟少了,四下田野开阔,麦田里此刻截留着一簇簇两寸高的麦秆,这些麦秆等来年翻地的时候才会被铲除,再播上新的麦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