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玉伴兰时(双重生)——柏坞【完结】
时间:2023-02-04 17:28:26

  琼林苑华觜冈上的宝津楼与临水殿隔街相望,楼下由宛若飞虹状的仙桥通往池中央的水心五殿。
  水心殿正中设有皇帝的御幄,端放一张朱漆明金龙床,陛下宽仁,并不禁止游人到此观赏。
  端阳节时更是与民同乐,连水心殿两侧都乌泱泱挤满了人。
  仙桥南岸立有棂星门,门里相对搭起两座彩楼,每逢争标作乐,都有妓子列队其上。①
  太子殿下瞧不上这个,换了宫婢上去。
  一众官员有异议也不敢跟冷脸端坐在上位的太子殿下提,只能默默咽回去。
  偏生太子殿下不肯放过他们,朝着六部所在位置问道:“今日都有哪些人来参赛了?”
  礼部尚书躬身回道:“回禀殿下,旁的倒不值一提,沈相家的大郎今年也来了,值得一观。”
  沈家大郎?
  太子殿下听过他,文官世家出身,却总想走武举,任武职,被沈相摁住了没法子往北境从军。
  他为了从军倒是什么法子都肯想。
  脑子都动到龙舟争标上头来了。
  所谓争标,本是源于太兴年间的水战操练,到定兴年间,海线全线尽收规大凉,海防兵戈尽息后,争标这才了纯游艺民俗。
  如今争标使用的都是小龙船,共二十余艘,每条船上都有五十多名红衣军士操持,另有百姓主划的虎头船和飞鱼船。
  由红旗指引,小龙船相继摆出“旋罗”“海眼”“交头”三种阵型,再列成两队,等鼓声大作,船队在划定的赛道内齐头并进,先到达终点者得标。②
  看似简单的游艺,其实很考验舵手与航者,不论是体力耐力还是队伍协作,都需要分配调停。
  那沈初霁看来是个有成算的,且如此明目张胆把自己的名号爆出来,赢了是应当,输了就是带累沈相和整个沈家都面上无光。
  也是个有趣的人。
  太子殿下倒是有些好奇了, “人在何处,指给孤瞧瞧。”
  水心殿能总览整个金明池,谁在何处,细心些都能瞧出来。
  太子殿下顺着礼部尚书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沈家大郎,的确很有其父风范,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统一的红甲套在他身上也自穿出玉树临风之态。
  只是缩在这沈家大郎后头那人,为何如此眼熟?
  底下那头沈初霁也没好气,“你一女子为何非得来这争标不可?”
  一身男子红甲的兰时,并不解释,只道:“沈衙内,等你赢了争标会感激我的,不过作为交换,今年的彩头,你得送给我。”
  沈初霁轻嗤一声,“无你,我也是今次争标的魁首。”
  兰时不置可否。
  彩头不彩头地,兰时其实并不在意,她此次来与这沈衙内争标也不过是想救他一命而已。
  章台走马沈衙内,众人都以为他得了魁首会求一个前程。
  谁知这人,请求殿下赐婚,求娶勾栏瓦舍里的一个妓子,求娶妓子不可怕,顶多是家门无光的一段风流事。
  这小小女子,几乎害得沈家家破人亡。
  沈相一党虽与卫国公府为首的武将一党不睦,到底只是政见不合,不过都是为了大凉。
  凭着这一点,她愿意拉沈家一把,而且她也有要在小龙舟上展露头脚的理由。
  兰时淡淡开口:“你若是打得过我,我便不上你的小龙舟。”
  沈衙内瞬间偃旗息鼓。
  这小娘子,瞧着文文弱弱的,身法诡谲刁钻,刚一见面就要当他小龙舟的舵手不说,他不同意竟然上来就卸了他的膀子。
  虽然现在已经安回来了,他的胳膊还是隐隐作痛。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赢!”
  小龙舟上,兰时为首,沈初霁不情不愿地居于副位。
  鼓声响时,兰时主导,众人并不服气,但还是碍于情面不得不做,因此他们这支小龙舟,落后于旁的船只不少。
  兰时也不恼,手掌反转,做出一个听令的手势,这是北境军的暗号,随即扬起黑风旗。
  这一船恰巧都是军营出身,看到北境军中的令旗与手势,俱是精神一振。
  后发力的小龙舟,以破竹之势,奋起直追。
  岸边乃至看台上的人,看到沈初霁这一支小龙舟后来居上,发出阵阵欢呼,震天动地。
  随着龙舟离终点越来越近,临水殿上的的太子也认出来沈初霁龙舟上为首那人是兰时。
  太子殿下抿唇,一言不发。
  看着兰时沉着冷静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前日里瞧见的那一幕,绯色旋裙的小娘子,庭中舞剑,攻势凌厉,若是与人对战,定是招招致命。
  他与兰时相识至今,从未见过她身上有如此重的杀伐之气。
  就好像,从前见的不过是她精心伪装出来的假象,那天才是他不小心撞见的真实。
  那感觉实在谈不上好,有什么东西脱出掌控的感觉,所以他那日才在仁明殿多留了片刻。
  兰时过来请安,分明还是往常娴静端庄的样子。
  他以为一切不过是错觉。
  可今天,那种奇异的感觉又出现了。
  金明池畔处处沸反盈天,他却仿佛能听见兰时舞剑时带起来的丝丝风声。
  兰时也并未被影响,她领着小龙舟超过了一个又一个,直到追上相邻水道的船。
  有暗器直冲兰时面门而来,兰时拿手中令旗如持剑一般挽了个花。
  两枚颇有重量的暗器应声落地。
  兰时面色未改,甚至还想到,原来上一世沈初霁是因为这个原因破了相。
  “下作!”
  沈初霁瞧见了被兰时击落的暗器,后知后觉地想到,若不是这小娘子夺了他舵手的身份,那被暗算的就是他了。
  他可没这身手避开,铁定是要被打到的。
  不由得又骂一声,“卑鄙!”
  在沈初霁咒骂的功夫,兰时又换了令旗手势,这一船人,士气高涨,越划越快。
  兰时站上龙首,展臂一捞,便触到那锦标。
  尘埃落定,他们赢了!
  整个金明池霎时欢声震地。
  直到沈初霁同兰时作为胜者登上临水殿,水百戏和水傀儡登场表演,观赛众人还久久不能平静。
  “草民沈初霁。”沈初霁行礼行至一半,才想起他还不知道旁边这小娘子姓什名谁,略带尴尬地朝旁边投去一个别露怯的目光。
  兰时顺势行礼,“卫国公府姜承谙,拜见太子殿下。”
  卫国公府姜承谙?
  沈初霁没忍住朝旁边瞪过去,她可真敢胡说!
  卫国公府与今上可是姻亲,这是能胡说的吗?
  “免礼。”
  他本想替这小娘子遮掩一二,上首太子殿下竟然这么宽和?
  这都不追究?
  沈初霁战战兢兢站定。
  目光定在太子殿下身前桌案下方三寸处,因而也就没看到太子殿下的视线正正落在兰时脸上,那目光,分明是熟识的意思。
  太子殿下身旁的内侍官开口:“龙舟争标夺魁者,除例行赏赐之外,可求一个恩典,姜、姜小郎君,可有何所求?”
  兰时再次行礼,是女礼,“回禀太子殿下,只求往后龙舟争标时,女子亦可报名参赛。”
  见周围无异声,再次补充,“不论何种身份,皆一视同仁,允准参赛。”
  无论是高门贵女,还是平民百姓,一视同仁。
  太子殿下眼神在兰时脸上转过一圈,似是没想到她只求这个,等兰时偷偷抬眼瞧过来,太子殿下沉声道:“准。”
  大凉对女子比之前朝宽容不少,并不禁止闺阁女子上街游玩,也有许多女子谋生养家糊口。
  只是争标历来都默认是男子的活动,从无女子参加,但并未明令禁止女子参加。
  所以兰时所求,不算逾越。
  只是太子殿下没想到她会求这个,没想到她求的东西,与他无关。
  作者有话说:
  ①②出自《帝京拼贴》
 
 
第3章 辟寒
  既对她无意,何故燃同一种香。
  一年一逢的大日子,水百戏还在轮番上演,此刻水上搭了秋千。
  能载五人的大秋千上,一名舞妓在上头跳绿腰,衣袂飘飘,轻巾软舞,好看得很。
  谢过恩的兰时与沈衙内自然而然地退下临水殿,一步步朝金明池外走。
  兰时许多年未遇上过这般热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耳边沈初霁还在不停问: “你真的是卫国公府的人?”
  兰时回身,执女礼一拜,“卫国公府姜十四,这厢有礼了。”
  大凉境内有报国志向的热血男儿有哪个不向往卫国公府,得为姜帅麾下先锋更是多少郎君走武举入殿所求。
  哪怕是沈初霁这等混不吝的,听到卫国公府也是拜服的。
  这也是兰时此前挑沈初霁的龙舟来争标的另一个原因。
  沈初霁后知后觉,脑中模糊地浮现了一个男子的脸,“我在国子监读书时,曾与姜承谙有过数面之缘,如此看来,你的确与他相像。”
  还是忍不住确认道:“你是承谙的幼妹?”
  兰时颔首。
  上一世她也是见过沈初霁的。
  是在永夜关,彼时半头白发的沈初霁,脸上一道狭长的旧疤,颓丧消沉。
  家破人亡后半生蹉跎,北境军中求死的头号人物,最后,与她一同死在北境那最后一战里了。
  他曾说,为大凉战死此生不悔,但若能重来,绝不以一己义气,连累老父,拖累家族。
  他此生有愧亲族父老,不敢死,活着,才是惩罚。
  这头,不过弱冠的少年郎还在庆幸自己劫后重生,“你可不知道,方才看你胡说八道,我这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那可是冷面无情的太子,你这么明目张胆地骗他,我都怕他命人把你丢到金明池里去。”
  沈初霁形容地煞有介事,好像他被丢进去过一般。
  兰时收敛了笑容,认真反驳,“太子殿下心怀百姓,宽仁待下,是最英明不过的储君。不许你这么说!”
  兰时比了个手刀,沈初霁乖乖噤声。
  兰时不想放过他,往他心口捅刀子,“我若是你,想走武举想进军营,就好好练练武艺,与那勾栏瓦舍的芊芊圆圆,都断了联系。”
  沈初霁伸手挡着过往行人,省得有不长眼地冲撞了这高门贵女,还不忘反唇相讥,“我总不会浪费这争标魁首的机会换什么华而不实的赏赐,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无妨,你会慢慢听见的。”
  龙舟争标她夺魁,便是一个开始。
  二人在琼林苑门口分别,卫国公府的牛车早已候在一旁。
  沈初霁指了指一旁略显简陋的青牛车,“你就坐这个走?”
  莫说是国公府,便是五品官眷,也是马车出行。
  兰时不甚在意,“府里的马匹都运到北境去了,代步而已。”
  兰时行礼告辞,沈初霁亦回礼道别。
  牛车四角悬了铜铃,铜铃底下是芬芳馥郁的香囊,牛车远去许久还隐隐能闻到辟寒香的香气。
  沈初霁在这昂贵的香气里渐渐反应过来,卫国公府的小娘子,那不是养在宫里的那位贵女典范?
  那她不就是——
  沈衙内还没到庆功宴上喝,走起路来已经开始飘, “疯魔了,竟替她担心太子。”
  牛车摇摇晃晃到了卫国公府。
  兰时甚少回府的,不是不愿来,而是不敢来。
  卫国公府曾经人丁兴旺,枝繁叶茂。
  永夜关一役后,姜府十三子,九子做界碑。
  卫国公府的匾,是她父亲亲手题的,同时下流行的飘逸字体不同,老卫国公的字,铁画银钩,板正严谨。
  兰时无论何时看到这块匾,都会想哭。
  一跛脚老伯迎上来,脸上一道疤从左颧骨直直没入下巴,戾气翻涌的脸,眼神格外慈爱,“娘子,一早收到消息,已经备下了,就等娘子回来。”
  兰时见礼,用了眨了眨眼睛,“谢谢程副将。”
  程副将曾是她父亲的副将,因伤退下来,留在卫国公府做管家。
  卫国公府的人,多半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曾看着他们小一辈人长大,如家中长辈一般。
  兰时换回衣衫后,去了祠堂。
  卫国公府的祠堂,没摆放任何排位,只有十幅挂画。
  正中央的那幅,是一对夫妻,男子美髯威严,女子温柔娴静,面相上与兰时有八分相似。
  画中的夫妇二人,抚琴奏乐,岁月静好。
  兰时不由自主嘴角上扬,“阿爹阿娘,阿宛回家了。”
  清香一束,告慰双亲兄长们。
  兰时其实从未见过阿娘,她娘亲是生她时难产离世的,可她却深深记得阿娘的样子。
  父兄都风雅,父亲在时,父亲画娘亲给她看,也不只画娘亲,经父亲手的丹青,都是一幅幅全家福,无一人缺席。
  父亲走后,五哥便沿袭了这传统,一年一幅的全家福,用最当年能寻到的最好的绢,姜府十六口,无一人缺席。
  上完香,跪坐在蒲团上,行叉手礼做沟通状,“阿爹阿娘,兄长们,我也不知为何会再来这一遭,是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了吗?嫌我选的夫婿不够好吗?”
  她虽然并不觉得上一世的夫婿选错了,却也不预备再选他一次了。
  “不够好也没关系啦,此生我想接大哥的班,做北境军的元帅,你们看可好?”
  兰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直到黄昏时分。
  她拿走了供在祠堂里的银鞭。
  “娘子,这是花婶做的你素日里爱吃的点心,给娘娘也带了些。”
  程副将一边说,一边往门口送她。
  “程伯,我今日要住在府里。”
  她同姑母也告了假的,也派人提前同府内众人说过,怎的还往外送她?
  程副将面露难色,往门口使了使眼色。
  大门打开,门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不覆铃,但熏香,是同她那辆牛车如出一辙的辟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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