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成山的奏折到底还说被拂下来了,“滚!”
太子殿下没得偿所愿,走得心不甘情不愿。
夜深了,胡安埋头替陛下捡奏折,陛下扶额,对着烛火,很是伤怀,细细回想了自己教导太子的种种,最后得出结论,“定是被梓潼惯成今天这样的。”
于是举着风灯叩开了仁明殿的大门。
太子殿下回东宫,倒也没有气急败坏,方才是他冲动,这一路走回来,冷风一吹也静下来不少,如今兰时在北境,北境在休战,姜府众人都在定州,定能护得住兰时,不会让她受伤。
他只是担心,若是兰时,真的不愿再回来可怎么办,不是说好除夕才走吗?
小骗子!
太子殿下絮絮写了许多,琢磨着信鸽上绑不下了,才堪堪停笔。
立马将那信鸽放了出去。
寂寂长夜,太子殿下心里杂草一般,横竖睡不着,着小厨房上了碗汤饼,他坐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汤碗。
常保战战兢兢的侍立一旁,那汤匙与汤碗每碰撞一声,他都不由自主地抖一下。
实在受不了这钝刀子割肉,常保恭敬地呈上了兰时临走让他转交的信。
这信还是仁明殿的平翎姑姑转交的,说是若太子殿下问起再转交,如今还是不要等太子殿下问起了,他怕他等不到了。
“姜娘子的信,她托平翎姑姑送来的。”常保当时根本没多想,只当是姜娘子与太子殿下之间的不为外人所道,谁知道是告别信呢。
毕竟,谁敢明目张胆地骗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的的汤匙咣一声砸到碗里,他接过信来,一目十行,读完一遍。
挥退常保,太子殿下又一字一句地读过一遍。
太子殿下抚过那满篇方正的字,明明与他字迹一样,兰时却总写得比他板正。
就是这么个板正的人,骗起人来装得那么真诚,偏偏他这么一个多疑的人,还深信不移。
太子殿下也不是真的饿,捧着那信纸回去睡了。
许是睡前心绪不宁,梦里也压抑地很。
太子殿下摁着胸口,他这心跳得极快,好像要失去什么,他四下望了望,竟是站在城门上,可脑袋涨得发疼,没精力去琢磨究竟为何会在这里。
“父皇,城楼风大,不若您先去避风处歇一会儿。”
太子看向一旁同他说话的少年,应当不到弱冠,剑眉星目,眉宇之间,是那般像兰时。
太子殿下有些开心,但眼底更酸涩,原来这就是叙儿,性子和他同兰时都不一样呢,更像他父皇,是个清风朗月般的温润少年郎。
太子殿下深深看他一眼,“不必了。”
他还摸不清状况,可心底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他一定要等在这里。
能让他一定要等的人和事,从来都只有,姜兰时。
可梦里的他,并没有等待凯旋的欣喜,心底反而一阵一阵地堵,七上八下地落不到实处。
这种感觉,他此生有过一次,是在母妃的弥留之际,他跪在榻前时,心里也是这般感受。
远处,有一队人,列阵行来,看武器旗帜和盔甲,是北境军。
领头开阵那人扬声喊道:“北境军统帅姜兰时凯旋!”
太子殿下,死死盯着那一队人,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返程的北境军,全军缟素,列阵中央,是一口厚棺。
领头那人,还在喊,“北境军统帅姜兰时凯旋!”
全军肃穆,唯有车轮马蹄声越行越近。
太子殿下再不能忍住,一口鲜血,溅在城楼。
这一口血喷出来,他也从梦中惊醒。
太子殿下久久不能平静,耳边全是那句,北境统帅姜兰时凯旋。
原来他与兰时,真的是死别。
他的小知了,最后死在了北境战场。
伴着他长大的小姑娘,他悬在心上,才认清楚此生不能失去的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却没能与他白头偕老吗?
太子殿下赤足推门出去,“飞羽卫何在!”
列队十人,半跪行礼。
“不够,余下的呢?”
于是,又列了十人。
“你们,莫要耽搁,马上去北境,投到定州,姜十四麾下去,只一条令,保护姜兰时,不许她受伤!”
飞羽卫直属太子,不问缘由,领命而去。
太子殿下如何还能睡得着,可能失去姜兰时这念头一旦浮起来,他就恨不得即刻到北境去。
不行!
他不能坐以待毙,太子殿下穿戴整齐,也直奔仁明殿而去。
第二日一早。
兰时懵着脑袋到了主帐,帐内人纷纷瞧她,兰时扯了扯嘴角,笑得难看。
十三又不满意了,“跟五哥对阵她就这般如临大敌,跟我打时怎么那般游刃有余?”
承许是最好脾气好相处的,但天天听十三拈酸吃醋也烦,恨不得拿针把他嘴缝起来。
于是承许釜底抽薪,直击十三魂魄,“所以你对上五哥的时候胸有成竹,百战百胜是吗?”
哼,十三笑得比兰时还难看,他与五哥切磋多年,从未胜过。
五郎抬头正好看清兰时眼底淡淡的乌青,笑了声,“咱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小姜将军这么惶恐啊?”
话里有话,兰时心里门儿清,这是点她呢,嫌她昨日下手太脏了。
她忍不住瞪过去。
手底下麻利地很,将五郎推到了沙盘前。
五郎也礼尚往来,安慰道:“你不必紧张,昨日胜得足够了,军中将士与各位将军都是有目共睹的,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小将军了。”
兰时神色不变,等他的后半句。
五郎也不负期望,果真补充道:“不过你在军中任何官职,得等今日与我对阵的结果出来。”
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
兰时自觉坐到沙盘另一侧,“那别耽搁了,比吧。”
五郎笑着赞她一句,“勇气可嘉。”
面前沙盘上摆的是乌苏河沿岸突厥军的兵力分布。
“我的考题在这儿了,你只需摆出我军的兵力布防即可。”
兰时忍住了才没笑出声。
这不是把答案送到眼前了吗?
兰时执红旗,标我军布防,“我军早前拿下了永夜关。”说到这句兰时哽了一下,稳了稳心神,接着道:“这是转机,所以我军乘胜追击,夺回了定州,我军一鼓作气,突厥节节败退,所以他们很聪明,及时认输,捧上岁供,苟延残喘。”
不是北境军没能力追过去,而是朝中主和的人数过半,连陛下也没法子,只能摁着头休战。
兰时将所有的兵力都堆到乌苏河岸去。
“如今是在休战没错,规矩是双方定的,若是他们毁约,我们就有理由攻过去了。”
这话说起来容易,在场众人都明白,但突厥狡猾地很,休战后乖乖退了三十里,躲在乌苏河对岸偷偷摸摸休养生息。
不仅如此,不知哪位突厥哪位高人出了主意,他们暗地里送了重礼给大凉的官员。
金银堆里享乐的官员,哪里有那么强烈的气节和责任。
昧着良心促成了和谈,给了突厥休养生息恢复战力的机会。
顶着几位兄长并不认同的目光,兰时微微一笑,“所以,我向陛下求了一道符。”
正巧有卫兵进来,“禀告元帅,有一行人在军营外,说是奉陛下令来投军的,求见元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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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巡务
皇后娘娘这柄铜锤,专往太子殿下心底最疼的地方敲。
兰时此刻正好划好了我军的兵力布防。燕州处重重地围了一圈。
这是至今都没收回来的一处重镇, 突厥也知道这地方重要,层层驻扎, 莫说兵临城下, 飞过只鸟都恨不得好好盘查。
“想到法子攻燕州了?”五郎操纵着木轮椅缓缓挪过去,仔细地瞧了她这九路驻军的排布。
兰时轻咳一声,“我的法子登不上台面, 还得细细推演一番, 不然我们先去看看我的副官。”
她朝帐篷外伸手,作出个请的姿势。
姜元帅抱臂, 欲言又止,“这、军中任命,还是我做主吧?”
兰时闻弦歌而知雅意, 立马捧了茶,奉给自家大哥,“那姜元帅可得答应我,把这纨绔衙内划入我麾下,我要用他探路。”
姜元帅喝了兰时的茶,也没给她一个肯定答复。
杯子塞回兰时手里, 一掀帘率先走出去了。
兰时也不气馁, 杯子放下,推着五哥紧跟着走了出去。
军营门口,是赶了一路风尘仆仆的吴钩和兰时特意留下来的娘子军。
见兰时一行出来,吴钩眼睛亮了亮,“元帅,我是陛下派来北境军中的, 枢密使吴穆的侄子, 今年的武状元, 吴钩。”
他这话说完,兰时和五郎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嫌弃。
太蠢了,吴穆教出来这样的侄儿,可见吴家气势将尽了。
没有哪路元帅听见这话会高兴的,换了东南驻军的元帅,这会儿长刀早就朝着吴钩砍过去了。
姜元帅不怒自威,一挥手着士兵放行,回头时小声对兰时说:“这愣头青就归入你麾下了。”
兰时含笑谢过,便推着五哥往回走,“五哥,我在京时画了北境疆域图,我拿给你看看,早上和尚给你煎药了,我现在推你去喝。”
五郎听见药,转轮便想走。
兰时力气不比自家姑母,但勉强能与站不起来的五郎一较高下,二人你来我往,歪歪扭扭地将那木轮椅给转回营帐内,兰时咬牙,“放弃吧,你还是得喝药的。”
兰时连人带椅一起推,还是有些吃力,面容都有些扭曲,声音也有些嘶哑,“有时候真怀疑你和太子殿下才是兄弟,怎么连嗜甜厌苦的口味都一样。”
听见兰时提太子,五郎住了手,不推拒了,他怎能同太子殿下一般。
可太子殿下听皇后提起兰时,情绪越发激动,“请父皇母后允准,儿臣要前往北境犒军。”
陛下面色铁青,恨不得上去再来一脚,好好踹醒这孽障。
这一大早打开正殿门,这孽障跪在门口,挡着门不让人走,这身上都挂得都是露水,也不知究竟跪了多久。
一朝太子,如此这般,不成样子!
皇后娘娘面色也说不上好,但还是拽住了陛下,不然他冲动,“陛下去上朝吧,莫要耽搁了,臣妾与执玉分说。”
陛下是真的想踹太子一脚的,可皇后自他身后拽着他的腰带,他使不上力,还挣不脱,只得作罢。
冷着脸走了。
“执玉,你先起来。”皇后娘娘的声音称得上温柔。
太子殿下执意不肯。
皇后娘娘声音冷了下来,“太子,起来!”
起来这两字说得格外清晰。
太子殿下不为所动。
“萧褚胤,你做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姜兰时吗?她又不在。”皇后娘娘从来不是什么会温柔小意的人,她最瞧不上男子汉大丈夫拿不起放不下。
这话实在扎太子殿下的心,可他并未动怒。
“本宫听说了,你昨日同陛下说你只要姜兰时。”皇后娘娘偷摸着翻了个白眼,她嫌这话烫嘴。
“可你有没有想过,姜兰时要不要你?”
皇后娘娘这柄铜锤,专往太子殿下心底最疼的地方敲。
“若是要你,怎会一声不响地到北境去?”
太子殿下没法反驳,但是他此生,没法再与兰时死别,他不能看着兰时死。
“我要接她回来,我要护她周全。”
太子殿下抬头,双目充血的模样吓了皇后一跳。
这倒比皇后想得棘手多了。
她原本想再刺两句,说兰时也是相看了人家,只待从北境回来就可许婚。
可瞧太子这模样,这话要是说出来,只怕那两户人家再也无法在京中立足了。
皇后娘娘将太子扶起,“执玉,你的心思,母后是能明白一点的,母后也相信兰时也是能明白一点的,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何明白,却还是走了?”
太子起身,“家国天下,己排末位。”
他们,都很欣赏范先生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不就是了。
皇后娘娘棍棒已下,如今尽量安抚,“兰时尚且有这番报复,甚至不惜说出终生不嫁的话来。那么你呢?身为储君,便要耽于情爱?”
有些话,其实根本不需皇后来说,可现下皇后娘娘担心,她若不说,太子要陷在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兰时身为女子尚且知道保家卫国,太子肩上挑着全天下的担子,你如何有权利任性?”
皇后娘娘拍拍他的肩,“本宫以为,自你开蒙,便不会再有教导你的这一天。”
谁知道,兰时离京这事,在太子眼里跟天被捅了个窟窿似的。
她也被蒙在鼓里了,还不是笑骂两句就过去了。
“你去北境,反而要分她的心,唯有静坐京中,才能替她扫清些障碍,让她早些回来。”
太子早慧,皇后这些年除却关心衣食,几乎没在别的地方费心着急过,如今可好,嘲笑别家妃子养不好孩子的回旋镖,一镖接一镖,通通扎回来了。
皇后娘娘叹口气,“还有最后一句,瞒你这事,兰时自知做得不对,给好多人留了转交给你的信,你得空可以去寻一寻,看过之后,还想往北境去,也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