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一时安安静静,王玄瑰接过蔡奴递来的水壶,给沈文戈喂水,好在她昏迷中还能吞咽,喂她喝了好些,为她擦擦唇,便一眼不错的盯着她。
待缓了将近一个时辰,症状较为严重的鸿胪寺官员们,终于有了些精神,能喝的下水,吃的进东西了。
但是尚且还是起不来身,一起来就头晕目眩,整个人还想干呕。
此时此刻,他们还挺羡慕沈文戈昏了的,昏了就不用再难受了。
这样想着,他们便往那马车上看去,当即睁大了眼睛,这……王爷还抱着七娘呢?刚才七娘差点摔下马抱也就抱了,这如今怎么还抱着?
柳梨川和张彦默默转过身,全当自己没看见,昏昏沉沉的脑袋痛死了。
而旁边一直看着的金吾卫们,一个个也恨不得自戳双目,这一个时辰里,王爷又是喂水、又是盖衣的,人就没放下来过。
都是男子,他们要是再看不出什么,可以拿块豆腐撞死了。
但那是宣王爷啊,向来让人胆寒的宣王爷,有朝一日也会拜倒在小娘子裙下,这太不可思议了。
哎,本还对沈文戈有些心思的人,这回也彻底歇了心。
王玄瑰抱着沈文戈往升起的火堆旁边移,今日他不准备再让队伍往前走了,贝巴德带着担心沈文戈非要过来看看的海日。
结果海日一过来,刚往马车上探个头,对上王玄瑰冷漠骇人的目光,当即就缩着脖子,躲到了自家阿爸身后。
贝巴德也说不出训斥的话,实在是这个样子的王玄瑰,太吓人了些。
他宽慰道:“你放心,等她身体好些,适应了就会醒的。”
王玄瑰只点了头,连话都不曾说一句,还是一旁蔡奴习惯地给自家阿郎打圆场,贝巴德一看这架势,便知今夜肯定走不了了。
这时王玄瑰道:“临近逻耶,我们也能找的见路,你们若是着急便先进城,我们在这里停留两日。”
贝巴德闻言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说了将你们带进逻耶,我就必须做到,我们的进度已经非常快了,无非是歇息个两日,全当多遇见几次风沙了。”
“多谢。”
没过多寒暄,王玄瑰听沈文戈有些费劲的呼吸着,撤下她脖子上的围脖,尽力将人放平些。
伸出手落在她领口上,他又收走,转身看向安沛儿,安沛儿腰上搭着皮草,已经沉沉睡去了。
蔡奴赶紧道:“嬷嬷没事,就是有些胸闷。”
“她可用过饭了?”
“尚未呢。”
“你把饼子烤了,再烘些热水来,待嬷嬷醒了,喂她吃些。”
“哎,阿郎放心。”
王玄瑰伸手揉揉眉心,随即看向在他怀中也不安稳,显得难受的沈文戈,手指落下,终还是扯开了她的衣襟,让她不被束缚。
锁骨露出,指尖不小心碰上,是细腻的,可他现在生不出缱绻的心思,为她撑起了衣裳,挡住若有似无的目光。
沈文戈便是在一阵阵饼子的香气中,睁开眸子的,最先出现在视线内的,是一片黑色衣袍,而后是尚且还蓝的天空。
她身旁是温暖的胸膛,头上之人正在和蔡奴轻声说着话,眨眨眼,她脑子还不太清醒,但本能依赖地贴近了他。
察觉到动静,他低头看去,就在她蹭在自己胸膛上,脸颊粉嫩,眼眸里有着身体难受带来的脆弱,当下就让他心疼了。
他将衣袍披在她身上,露出脸来,问道:“醒了,想吐吗?”
沈文戈想摇头,一动就蹙上眉,便说半句缓半句道:“不想,就是觉得胸闷气短,上不来气。”
然后她又委委屈屈说:“腿又痛了。”
这回的痛,不是她腿疾犯了,是她太不适应高原,身体给出的强烈抗议,他便伸手摸到她的脚踝,开始往上为她揉着腿。
边揉边观察她的神情,见她神色还有些疲倦,说道:“起来吃些东西可好?就吃一点。”
沈文戈肚子确实饿了,但没有食欲,也知自己得吃些,便嗯了一句,被他扶起,撑着她的背,他动了动酸麻的胳膊,没事人一样,重新搂住她。
这一起来,眼前便不只有头顶的天和他,还有身边许许多多的人,她那不甚清醒的脑子,都徒然为之一振。
他刚刚便是在一群人面前抱得她?
见她眼眸都瞪圆了,他觉得甚是可爱,低头便想亲一亲,被她费力伸手捂住了嘴。
她一时被两人的事情被众人发现这个猜想吓得不行,脑中已经紧急列出了一二三四条解决方案。
王玄瑰好笑的看着她,接过蔡奴递来汤碗,里面的饼子已经被撕成了小块,泡得软乎乎的,他舀起一勺喂到她唇边。
她犹犹豫豫,想自己伸手来接,之前昏着,还能用他太过担忧当借口,但她现在都清醒了,还是自己来吧?
他突然道:“你可知你昏了多久?”
她说话费力:“不知道啊。”
“你已经昏了近两个时辰,所以本王也抱了你两个时辰,现在,”他不忍心让她再说话,将勺子喂进她嘴里,“该看见,不该看见的人,都已经看见了。”
沈文戈大概嚼了嚼咽下他喂的东西,用自己还不甚灵光的脑子反应着他说得话,先是听见他已经抱了自己两个时辰,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暖的泉水中,浑身舒适。
而后听到大家都看到了,一时脸都皱了起来。
一碗汤饭喂完,他为她擦着唇角的水迹,说道:“左右我们对外宣称的是兄妹,本王这个当兄长的,照顾妹妹不是天经地义?”
但他们队伍里的人,又不是不知道这只是借口说辞,大家都知道了,他们两个人……
她垂下眼帘,脸颊被他捏住,强迫她看向自己,他语气危险,“本王就这么见不得人?还不配你七娘拿的出手?”
他若还拿不出手,那谁还可以,她只是担忧她和离过,和他扯上关系,会有碍他的名声。
嗤笑一声,他反问:“本王还有名声?”
“再说,”他抬起头,丹凤眼扫过一个个支棱着耳朵偷听的人,“本王是会在意他人目光的人吗?”
“你的能力有目共睹,本王猜应该没有人敢胡乱猜测,你是靠本王才走到这里的。”
“并且本王也想看看,谁敢多嘴多耳多看!”
不敢!他们不敢!
但凡听见他这话的人,各个背过了身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他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发现!
他的胸腔中传来满意的震动,沈文戈仰头着望他,眸子里是漫天星辰和他。
理智是什么,她不想要了,她只知道在这一刻,她也想回应他,哪管身后洪水滔天,她只想要片刻温暖。
她贪图他的照顾,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动。
想跟他有更多的接触,便将脸重新埋进了他的怀中,像雪团似的抓住他的衣襟,长长地喘着气。
他松手,神情缓和下来,“再睡会儿,队伍里不光你一人出现了反应,许多人都头痛胸闷,明日再停留一日,让大家缓慢适应,你就别惦记了。”
说完,他想训斥她,既然难受为何不说,但到底没舍得,将宽袍重新盖在她身上,调整了她姿势,让她平躺着呼吸。
她不肯,说什么都要侧身贴着他,他也就由着她了,等人熟睡后,方才再次挪动她。
“阿郎,”蔡奴端着汤碗看了看沈文戈,说道,“阿郎也吃些,放下娘子一起睡吧,我已经和岑将军将晚间值夜的人安排好了。”
接过汤碗,他三两下给喝完了,看了一圈,难受的不难受的,都已经躺下了,火堆升着,想来是没有什么事。
他将人抱起,刚才上来的急,什么都没布置,蔡奴便赶紧垫上皮毛,将她放在中间后,他便又到另一侧将安沛儿抱起,同她放在一起。
这才和蔡奴两个人,相继上了马车。
次日,沈文戈身体果然好了许多,骨头缝已经不再疼,头也没有了昏沉感,彻底清醒了,唯独还有些胸闷气短,但也不碍事了。
想起昨日王玄瑰抱着她抱了许久,她还赖在他怀里不出去,只能用手捂住脸,她都干了什么。
她好了,鸿胪寺的官员们身上症状也都好了大半,柳梨川还能凑过来,对她挤眉弄眼,连连感叹佩服她,那可是宣王啊。
“待回长安后,我便去拜访嫂夫人。”
柳梨川当即后退三步,警惕道:“你去拜访我夫人作甚?”
沈文戈微微一笑,柳梨川头皮发麻,干脆利落拱手道歉道:“七娘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你和王爷,天赐良缘、天作之合、金童玉女……”
“柳兄……”她再次微笑,柳梨川当即捂着胸口道,“哎呀,不行了,头晕、胸闷,我要再回去躺着去。”
安沛儿没忍住笑出了声,沈文戈无奈回头,“嬷嬷。”
连胸闷都已经好了许多的安沛儿宽慰,“你与阿郎,男未婚女未嫁,便是出使路上升出些感情又怎么了,娘子不必忧心,有事,阿郎顶着呢。”
许是这句有事王玄瑰会顶着,太有安全感,她清醒之后的仓惶顿时就消去了。
问道:“王爷呢?”
“带人出去打猎了,应是要为娘子熬肉汤。”
她便又笑了,被人全心全意惦记着、照顾着,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文戈姊姊,你好了吗?”海日蹦蹦跶跶跑了过来,趴在马车上看她。
看着活力四射,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少女,沈文戈心下羡慕一瞬,回道:“好多了。”
海日脸颊红扑扑的,开心道:“那就好,我阿爸说,后面的路慢慢走,你们的身体会越来越适应的,若是在城里待时间长了,没准会彻底好了。”
说完,她看到安沛儿招手让她上马车,手一撑,翻了上来,凑到沈文戈身边抱怨,“我昨日来看你,结果你兄长把你看得太紧,我都不敢上前。”
沈文戈从她的口里听到了王玄瑰昨日的表现,便强自压下翘起的嘴角,“那我为他向你说声抱歉。”
海日连连摆手,“这有什么的,我不介意,若是我生病了,我也想我的玛格巴像他一样,推开一切要打扰我休息的人。”
玛格巴在吐蕃语中的意思夫君,沈文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道。
“怎么了怎么了?”海日和安沛儿一起为她拍着背。
她赶紧解释,“海日,他是我兄长,不是我的玛格巴。”
海日疑惑问:“那怎么了,我知道你们是阿哥、阿妹啊。”
沈文戈一时语塞,海日已经贼兮兮趴在她耳畔道:“难道你们两个不是一对吗?我看分明就是,你们好黏糊的,还经常单独出去玩,海日的眼睛像鹰。”
“这……倒也不,我们是兄妹……”
海日拍着腿:“有什么关系,阿哥、阿妹也可以通婚啊,可惜你们要是成婚,我未必能看见了。”
沈文戈脑中轰一下,本就有些红的脸颊更红了,“你说什么?”
小少女拽着自己辫子,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新奇地盯着她红了的脸,说道:“虽然我们部落不准,但有部落阿哥、阿妹之间可以通婚的,而且……”
她放长音调,“你阿哥好凶的,我们部落有人喜欢你,想求娶你,他都把人打跑了,要不文戈姊姊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人来你这。”
“他都为你赶人了,肯定是喜欢你啊!”
沈文戈觉得自己的脑袋又有些昏沉了,她一时不知道是该震惊他们兄妹间可以通婚,还是该说她和王玄瑰之间已经这么明显了?
小少女扔下足以让沈文戈平静湖面翻起波浪的话,就被她阿爸叫走了。
安沛儿看沈文戈脸颊的红一直没有退去,问道:“娘子,刚刚海日同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
她闭了眸,觉得这么有冲击性的消息,不能只自己知道,她当即掩去海日后面的话,将他们兄妹间通婚的事告诉给了柳梨川。
果然听见了鸿胪寺们躺着的马车里,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
还是蒋少卿嫌吵,让他们闭嘴,有什么好奇怪的,各地婚俗不同罢了,若是叫他们瞧见了走婚,岂不是要惊掉眼珠。
沈文戈躺回垫子上,拿王玄瑰留下的宽袍遮脸,她真的要没脸见人了。
王玄瑰回来的时候,就见她一副乌龟样,将人给扒拉出来,她伸手推着他要抱的动作,“还有人看呢。”
“怕什么。”
“别、别,”大家知道了,和当着他们的面做亲密姿态还是不一样的,就连海日都看出来了,她小声道,“别在他们面前。”
王玄瑰挑眉,然后就收到了安沛儿警告的目光,昨日趁着她难受之际,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捅出去,安嬷嬷表示,自己还没来得及训斥。
他抵住喉结,只得退让一步。
但等大家都休息好了重新上路,他就一把将沈文戈抱到了马上,两人共骑一匹马。
沈文戈侧身而坐,乖乖缩在他怀里,眼神飘忽,先看了眼板着脸的安沛儿,再看看身后的人。
发现他们谁也没往两人这里看,这才放下心来,一扭头,又瞧见海日向她笑,便想到她说的话,当即面若红霞。
她也回了海日一个笑来,就安心靠在王玄瑰怀中,不自觉摸到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将手指插了进去。
片刻后,觉得不太舒适,又将手抽了出来,改握住他的拇指把玩。
黑袍下,无人能看的见,她在细细描绘着他的每一根手指,在每一个关节上逗留。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只拢了拢她身上衣袍,“累了跟我说。”
“嗯。”
为让大家的身体逐渐适应攀升的高度,他们行进得不快,甚至每走一段路,都会停下休息一会儿。
在攀过一个缓坡后,大气、包容的逻耶城出现在他们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