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一路保重。”
“我们在逻耶等王爷和各位兄弟, 等你们回来接我们!”
鸿胪寺众人正围着王玄瑰和众金吾卫说话,为他们送行。
在这种时刻,她沈文戈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 不能当着几万双眼睛的面, 展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祝诸君,武运昌隆。”
王玄瑰与她隔空对视, 她伸手,慢慢扶身, “祝王爷,武运昌隆,祝诸君,武运昌隆。”
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她狠狠将它们逼了回去, 王玄瑰向她拱手,目光落在她脖子上戴的玉牌上, 也是久久凝视。
蔡奴唤他, “阿郎。”
他收回目光,在夏日吉赞等人一声声祝贺他们大获全胜归来的声音中,烟尘四起,大军开拔。
沈文戈喘着气,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鸿胪寺的官员们齐齐上前,将她挡在了身后,她就以被他们保护的姿态,透过缝隙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纵使再伤感, 她也不曾低落一颗泪珠。
地平线上没了他们的身影, 便连那涌起的土雾都消散了去, 沈文戈望着一片无际的草原,心里空空的。
是与送别父亲、兄姊还不一样的难受,那是亲人相别,这是,是与爱人分别。
年少时,她送尚滕尘,还带着对未来的期许,半点不觉得苦,更放下豪言壮志,说要为他守好家里。
后来,长了年岁,长了记性,尚滕尘也入了金吾卫再不用她送,她便只需要担忧父兄。
可现在,她满嘴苦涩却无人能诉说,反而要将之隐藏起来。
柳梨川与张彦对视相看,刚想劝解一二,就见娜萌公主过来,两人齐齐重咳,唤回沈文戈神智。
娜萌公主双手抱着胸,她自然是不会说陶梁语的,张口就用吐蕃语对沈文戈道:“你就是宣王口中的那个,喜爱的女子吧?你的悲伤都要透过眼睛溢出来了。”
沈文戈尚且还能镇定的住,一旁同样听了个一清二楚的柳梨川与张彦,齐齐汗毛立起,若被吐蕃知道沈文戈在王爷心里的重量,定要拿她要挟王爷!
两人异口同声:“公主,开什么玩笑!”
娜萌伸手将他们两人推开,露出后面的沈文戈,“你们男的懂什么。”
她骄傲地扬着下巴,问她:“我说的可对?”
没了王玄瑰,独自一人在外的沈文戈,便又是那个无坚不摧的沈家七娘,她浅笑疏离:“不知公主在说什么,我有些疲倦,便先走了。”
她转身,安沛儿自然跟上,娜萌下意识伸手去拽她,被安沛儿眼疾手快挡了回去。
沈文戈微微侧头,示意娜萌公主看向正与夏日吉赞交谈未来生活的蒋少卿。
对她道:“我乃陶梁使者,不是公主可以随意欺压的妇人,还望公主放尊重些。”
娜萌公主追了上去,半点没将她刚才的话放在心上,要不她就本不是来找沈文戈茬的,要不她别有所图。
可生性直率的娜萌公主,用实力证明,她是前者。
根本不顾安沛儿的怒目而视,也不管柳梨川与张彦的阻挠,她一把拉住了沈文戈,将自己的臂弯跨住她的胳膊上去。
“你放心,我没兴趣将你才是宣王心爱之人的事情,告诉我阿爸,反正你在这,宣王肯定不会跑的。”
“我就是好奇,”她将一张带着雀斑,健康小麦色的脸凑到沈文戈眼前,“我以为宣王走了,你会哭哭啼啼,软弱不堪,可你怎么,都没哭?”
沈文戈淡定回望,“我也很好奇,公主之前要嫁给宣王,可面对你猜测的宣王心爱女子,怎么半点不生气?”
娜萌拉着她已经往回走出许远,远到夏日吉赞根本听不清两人在一起说什么,她扬着自己的下巴,神情有些落寞。
“我又不喜欢宣王,也不过是他勇武了些,觉得要是嫁他也不错,总好过阿爸将我随便送出去联姻,国家大事,怎么就非得牺牲我们的婚姻了。”
“公主,慎言。”
“慎言什么意思?”娜萌公主似是极喜欢她的宽袖,两手摆弄了半天,听她解释完,恍然大悟,“我又不傻,你不是吐蕃人,你往外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的。”
舍得放下宽袖,在她面前伸出一根指头,“我有你的秘密,你便只能听我说话,烦也得忍着。”
沈文戈看着这位自来熟的公主,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回来,“那便过几日,公主再来同我说话罢。”
说完,她就带着向王爷承诺,不让她独自一人出行,而跟在她身后的柳梨川与张彦,回了使馆,向二人郑重道谢。
二人连连摆手,沈文戈却是道:“不如我们从今日起,搜集些吐蕃歌谣、故事,若有文字就更好了,将其整理出来,带回去又是一份资料。”
安沛儿摘下一只金镯塞进沈文戈手里,“娘子尽管做,我们买纸。”
柳梨川与张彦对视一眼,说道:“好啊,我们也正想将一路的见闻写下来。”
待其余使者哭丧着一张脸回来,觉得王爷走了,希望都没了,还要苦兮兮做人质,就见三人正在前厅奋笔疾书。
不夸张,他们看得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
蒋少卿落后一步,看着三人点点头,夸赞两句,便让所有人都入座,不给他们悲春伤秋的功夫,他开始安排工作了。
纵使王爷不在,使团也要干活!
这番工作安排,以小组为划分,每小组负责一项事物,专门对接吐蕃宫廷的是老鸿胪寺官员们,负责对外宣传陶梁的,是一组舌灿莲花的年轻官员。
而蒋少卿统筹负责整个使团,做决策、拿主意,这是更难做的活。
至于柳梨川三人,既然已经开始着手整理逻耶城内的歌谣、故事,收集吐蕃情况与资料的活就交给了他们。
最重要的是,蒋少卿没避着沈文戈,更将她同等的看做使团一份子,让她与柳梨川、张彦组队,奖惩均同样。
沈文戈以往会道谢,可这次她没有。
她只是拱手,像是一位下属,接过了长官赐下的活计,并承诺一定会在两位同僚的相帮下,尽快完成好。
众人看着她,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更成熟稳重了些,又或者这就是王爷不在时,她的样子。
仔细一想,他们好像也是,王爷不在,自身当立。
使团们便忙活了起来,情绪低迷的金吾卫们,便跟在他们身后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反正跟着他们跑来跑去就对了。
忙乎着忙乎着,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
只要不出使馆,身边全是陶梁人,就没有太多身处他乡的寂寥之感。
各组齐头并进,进度一骑绝尘,柳梨川都觉得自己已经把逻耶城,能收集的故事全收集好了,身边已经摞了快到案几高,他整理成册的书籍。
他甚至已经开始闲到教守着他们,负责他们安危的金吾卫说吐蕃语了。
负责他们这一小组的金吾卫,就是初入婆娑,一直恪守军令,守在使团旁边的四名金吾卫们,由王玄瑰走前,特意拨到沈文戈身边。
金吾卫们平日里不愿意学这些吐蕃话,可真的,让他们目光呆滞的一直待在使团旁边,好无聊啊,学会了吐蕃语,他们出去都能和人攀谈两句了。
一个有心学,一个有心教,进步飞快,教着教着,张彦也加入了进来。
等娜萌公主借口来送礼探望,抵达使馆时,就见整个前厅,书本乱飞,沈文戈埋头一直写着,她身边几个人就凑在一起说着发音不准的吐蕃语。
偶尔沈文戈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出言指点几句。
关键他们这组竟不是最诡异和谐的,在他们身侧,三位特意穿着陶梁官袍的年轻郎君们,正在背宣扬陶梁之威的稿子。
时不时走来走去,同僚们还要模仿插话,“据说陶梁美女多,是真的吗?”
而对面蓄着美人须的鸿胪寺官员们原本喝着茶,谈论着进行宫在夏日吉赞面前刷个脸的事,突然看到她,就像狗子见到了肉包子,双眼都亮了。
娜萌那将踏未踏的脚,迟疑地不敢落下去,她转了一圈,将手里的东西随便交给一人,就想落荒而逃。
鸿胪寺官员们一声下意识的陶梁语:“公主留步!”
这一声,没叫住娜萌,却将所有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使团众人,惊醒了,抬头一看,就瞧见了后面仿佛有火在追,跑得飞快的娜萌公主。
柳梨川摇摇头,对沈文戈道:“这公主怎么就认准你了,黏着你不放。”
沈文戈放下笔,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上面就被安沛儿放上了一块热毛巾敷着,她在嬷嬷的目光中讨好的笑笑。
这才回答柳梨川的话:“如我们好奇吐蕃一样,娜萌公主也好奇陶梁,而我是使团中唯一的女性,自然想通过我,获悉些信息,不必理会。”
如娜萌所言,她害怕她阿爸把她嫁到陶梁去,当然要对陶梁上点心。
“娘子,写了一整天了,休息会儿吧。”
嬷嬷都发话了,沈文戈哪敢不应,当即收了东西,跟着安沛儿返回房间。
吃食都已经备好了,全是安沛儿亲手做的,至于其他人,不好意思,想吃陶梁菜,自己动手,实在不会做饭,只能吃吐蕃菜了。
沈文戈感叹,“有嬷嬷在,可太幸福了。”
安沛儿为她盛了碗汤,看着她喝了下去,沈文戈没有悲伤的食不下咽,她早就已经习惯了等待。
可还是会思念,摸着自己脖间的玉牌,喃喃自语:“半月有余了,也不知王爷现在走到了何处?可有进入婆娑。”
婆娑阿尔曼戒领地,四万吐蕃士兵碾压而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连五千兵力都不到的领地占领了。
“你们做什么?吐蕃要与婆娑开战吗?”
阿尔曼戒领主被五花大绑,对着吐蕃士兵大骂,吐蕃士兵们根本听不懂他的婆娑语。
他气急,要求见这支军队的最高将领,这回夏日吉赞专门为军队配置的翻译,不敢当听不到了。
两侧吐蕃士兵让开道路,铁鞭在地上拖出长痕,皮靴停在一丈远的位置。
阿尔曼戒领主睁大了眼睛,骇得一下跪在了地上。
王玄瑰嗤笑,用婆娑语道:“好久不见,阿尔曼戒领主,听闻你说我们陶梁使者对你们意图不轨,所以才反击我们?”
冷汗唰地从阿尔曼戒脸上流出,他抖着嘴唇看着王玄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玄瑰却好心解释道:“攻打你领主,盖因你婆娑颠倒黑白,平白污蔑我陶梁,这才借兵吐蕃。”
已经搜查过一轮的蔡奴低声在王玄瑰耳畔道:“阿郎全搜过了,没看见我们带来的珠宝,白铜马车也没瞧见。”
听闻连白铜马车都没有,他手腕一扬,铁鞭扬起卷住阿尔曼戒,将他薅到近前。
阿尔曼戒白色的裤子上沾染着泥土,与地面摩擦的地方开始渗出血来,几乎被吓破胆的连连求饶。
“说,我陶梁带的物品,你弄到哪去了?”
“神女城!我全部都交给了阿尔日轮王!别杀我!”
铁鞭再次缩紧,在阿尔曼戒以为自己逃不过时,铁鞭离身,连衣带肉刮下一圈伤口来,他哀嚎不已。
王玄瑰一抖铁鞭,将上面血肉抖净,转身看向看他目光都有些恐惧的吐蕃士兵,将贺光赞叫上前来。
贺光赞这一路上被他操练,早就知道要忍,问道:“宣王叫我何事?”
“叫大军在此安营扎寨,明日一早,从阿尔曼戒领地直穿,去往神女城。”
“是!”
次日一早,大军在领地内招摇走过,放肆谈笑,毫无军纪。
用出其不意的方式打下阿尔曼戒,涨了吐蕃士兵的士气,也让他们开始膨胀了起来。
王玄瑰全当自己没看见,阿尔曼戒领地在婆娑最边缘的位置,领地内士兵有一小半都护送那十车珠宝去了神女城,这才容易攻下。
而神女城城外有一条护城河,是一条天然的保护带,如今冬季已至,河面即将结冰,神女城会在河附近增派人员。
婆娑的军队,不是阿尔曼戒领地的士兵能比拟的,至少领地可没有象军。
待大军行到神女城附近,硬仗才开始,届时,自然能让吐蕃士兵,正视自己实力。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王玄瑰伸手接雪,握住落于手上还未化的雪,想起了沈文戈雪夜,抱着小小的雪团爬墙的情景。
想起了她爱穿的白色裘衣。
想起了她酒醉的依赖。
想起了亲吻时,她闭眸娇羞的模样。
他想她了。
身旁岑将军道:“这雪若是下一夜,河道定会结冰。”
他回神,“全速前进,于今夜抵达河边。”
作者有话说:
跟着我唱:思念是会呼吸的痛~
【本章为作收加更,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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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绞车弩威
【二合一】新年至,他未归
大雪帮助四万士兵遮掩了踪迹, 行走在雪地间饶是身体强壮的吐蕃士兵也吃不消。
但王玄瑰不发话,他们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着。
贺光赞怒气冲冲从后奔来,在他开口之前, 王玄瑰先示意他向前看。
奔流不息的河水已经被雪给彻底覆盖住了, 河水将神女城与城外密林隔开,是以他们能轻易判断出, 那不动的白带,就是被冻住的河水。
再向远眺去, 能够看见伫立着的一个个尖尖房顶,是神女城。
他们走到了。
王玄瑰下令:“大军停下整顿,天一亮就进攻。”
而后他对贺光赞道:“既你不服我的决定,这次进攻,便交给你。”
贺光赞握拳锤胸, “宣王放心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