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将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拎着阿尔曼戒领主过来。
在雪地蹭过的铁鞭挨到皮肤上, 能冻得人打一个寒颤, 阿尔曼戒领主怕得连连躲避。
王玄瑰道:“该到了需要用到你的时候了,你先过河,告诉对面你的身份,让他们放你过去,你若敢跑、敢乱说, 本王会一箭射穿你的心脏。”
阿尔曼戒没有拒绝的机会,当天光放晓,他便一步三回头的在王玄瑰弓箭射程下,深一脚浅一脚过河了。
河面彻底被冻结成冰, 他还未行至半途, 王玄瑰等人就见河对岸果真有士兵巡逻, 一队士兵长矛对着他,勒令他返回。
他哪里敢回,急着辩白自己的身份,快速朝河对岸跑过去,只要跑过去,他就自由了,就在他马上快要碰到对方长矛时,一道鲜血飚在眼前。
一只箭射穿了他的喉咙,让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有吐蕃兵来袭的话,就仰倒在河面上,激起一蓬雪花。
王玄瑰收箭之时,号角声响起,贺光赞率领四万吐蕃士兵冲了下去,声势震天。
对面见势不妙的婆娑士兵,纷纷警戒退后,唤更多的人来。
眨眼间的功夫,四万人全部过了河,往神女城逼近,岑将军摸着明光甲上的护心镜,疑惑了一句,“就这么攻进去了?也太简单了点吧。”
蔡奴笑道:“阿郎、将军,不如我们登高一看。”
王玄瑰颔首,带着他们及金吾卫们上了一片高地,登高望远,便见到四万吐蕃士兵虽已到了对岸,可离神女城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而此时从神女城涌出了一队队士兵,他们身穿盔甲,人人手中一盾一矛,那矛之长,让岑将军啧啧称奇,得有三丈长啊!
感觉两个他之高都比不过!
只见他们八人一横队,最前方四排长矛水平放直,直指对面吐蕃士兵,从第五排开始,长矛逐渐上移,形成一扇形,最后长矛指天。
这要是两军交战,还不得把人捅成筛子?
果然贺光赞紧急让大家停下,没有贸贸然冲上去,他命他那一万弓箭手向前,朝婆娑士兵放箭。
箭雨一下,婆娑士兵手中盾牌便派上用处。
所有士兵纷纷紧凑挨着,单膝跪下,最前方盾牌狠狠戳到地上,护住整个身体,后排士兵将盾牌举起,盾牌与盾牌间严丝合缝,侧面同样护住。
如此密不透风,箭雨掉在上面,没伤到婆娑士兵一分一毫,反而浪费许多箭只。
贺光赞骑虎难下,如今两方军队距离颇近,已经不能派出骑兵冲锋,根本冲不起来,步兵上前,只会丧命于对方长矛之下,射箭又没有用!
现如今只有硬闯一条路,但他吐蕃士兵,得有多少丧命。
也就在纠结之时,鸣金收兵的号声想起,林中黑色旗帜显眼,他喝道:“撤!”
四万吐蕃士兵出去时有多志气高昂,回来时就有多像丧家之犬。
王玄瑰手上换了一把长矛,冬日铁鞭笨重,还冻手,他不爱用,此时他挥着长矛耍了一套,裂空声响在贺光赞耳中,让他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抱歉,王爷,我们输了。”
岑将军插嘴:“你们何止输了,根本连打都没打上好吗?”
吐蕃翻译面露难色,在贺光赞瞪视下,将之翻译了出来,贺光赞面露惭愧,手抵右胸道:“神女城的婆娑士兵,比我想象中厉害许多。”
王玄瑰手中长矛一掷,插进雪堆里,说道:“神女城是婆娑都城,守卫力量自然厉害得多。”
贺光赞冻得鼻头都是红的,瞅着竟有点小可怜的样,之前趾高气扬不服气,被这一场还没打的战役给弄没了。
“宣王,我们该怎么办?”
王玄瑰是想让他们不盲目自信,在战场上丧失了性命,可不想让他们一个个失去士气,他道:“你可知他们刚才的阵型叫什么?”
贺光赞和其余几位吐蕃将领们交流,竟没一个人认识。
呼出的哈气就在眼前散去,王玄瑰挑眉,忘了,这一批四万士兵,都是青壮年居多,哪里参加过十多年前,吐蕃与婆娑之间的战役。
夏日吉赞这个老狐狸,还想让他顺便帮他练个兵。
王玄瑰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摊开羊皮纸,上面赫然是他刚刚画下的婆娑士兵,看着真的是一模一样。
哪怕是再看一遍,岑将军也想赞叹赞叹王爷的能耐。
他手点婆娑士兵手上拿的长矛和盾上,说道:“此方阵,名叫马其顿方阵,是由更远处的西方国家传入,被婆娑学习。”
“可以说,这么多年,婆娑一直靠着能守能攻的马其顿方阵所向披靡,但这个方阵,不是没有弱点的。”
贺光赞着急问:“是什么弱点?”
王玄瑰指着方阵侧翼说道:“这里便是最薄弱的地方,你们想想,你们对阵的时候,是不是正面看去,长矛寒闪,但侧面空空如也。”
“对!我怎么没想到,刚才就应该从侧方攻击!”贺光赞大声道。
王玄瑰睨了他一眼,在岑将军发问,这么明显的弱点,他们怎会不补足的疑问下,回道:“最开始,婆娑有一支骑兵,专门守在侧翼,可以说如虎添翼。”
“但可惜,婆娑人不擅养马,养马的花费,还不如培养一支象兵合适,可象兵笨重,不可能充当侧翼,因而,这里便渐渐空悬出来。”
在贺光赞等一众将领佩服的目光下,他道:“因而我们可以专门针对侧翼进行冲锋,与此同时,为了让他们收了长矛,箭雨要最先发射。”
“好主意!王爷,是我贺光赞之前错怪你了,你厉害!”
王玄瑰的战术布置,被贺光赞一嗓子给打断了,他沉沉吐出一口气,继续为他们讲解起来。
四万吐蕃士兵已经在神女城面前出现过,也就没有遮掩的必要,他们就和婆娑士兵隔河相望,谁也没有轻举妄动,就看谁最先坚持不住了。
河对岸就是吐蕃士兵,神女城先受不住了,他们派了人阵前喊话,询问吐蕃为何撕裂盟约。
岑将军问:“王爷,我们可要也喊一嗓子,回复回复?”
王玄瑰背着手望着河对岸的婆娑士兵,“不必,在这个时候喊话毫无用处。”
当晚,神女城下令,趁吐蕃士兵熟睡之际,过河骚扰。
然而吐蕃士兵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在白天补足了觉,就等着他们来呢。
当下一轮箭雨就射了过去,将他们逼退回去。
可惜河上冰太厚,不然将冰砸裂,也让这些婆娑士兵,在冬日寒水中泡一泡。
黑夜中,没有火寸步难行,河岸两方静待金乌升起,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他们纷纷动了。
号角声响起,吐蕃士兵们过河,王玄瑰紧随其后,策马跟随。
婆娑士兵的马其顿方阵再次出现,红旗升起,号角声变调,弓箭手就位,在贺光赞号令下,箭雨霹雳吧啦打在对方盾牌上。
而后骑兵从两侧过河直奔婆娑士兵侧翼攻去,为防止箭雨误伤,弓箭手撤退,骑兵扎进他们侧翼中。
婆娑士兵手中长矛太长,不好调转方向,只能死死顶住盾牌,任马蹄践踏,也不松手。
河边金吾卫推着绞车弩就位,王玄瑰立在他们身边,一声:“放!”
数十根巨大弓.弩裹挟着破空声,没给婆娑士兵任何反应机会,落于他们中央位置,盾牌犹如薄纸一般脆弱,根本不能抵挡。
只能任由弓.弩掀翻最脆弱,也最不堪一击的中间士兵,每一根弓.弩都能串起一串人来。
像是猛兽进入羊群,伸出自己的獠牙,剖开了羊儿最柔软的腹部,鲜血淋漓。
这变故,不光婆娑士兵没反应过来,就连吐蕃士兵都被这杀伤力强大的绞车弩弄得愣了。
“嗖!”
“嗖!”
“嗖!”
王玄瑰一声再放,绞车弩直直射向最前方的婆娑士兵,直接撕裂了一个口子,让吐蕃步兵可以无惧而入。
马其顿方阵运用的好,被捅成筛子的就是敌方,一但让人撕开个口子,前后左右无法动弹,崩溃只一瞬间。
最后方的婆娑士兵转身就跑,王玄瑰下令不许追击,专注斩杀他们眼前的人,白雪已经变成了红雪,这一战,至少消耗了,出来的一半士兵。
命吐蕃士兵捡拾掉落在地上的长矛和盾牌,向着神女城前进,而后将之围困起来。
直到此时,王玄瑰才命人向神女城喊话,败者没有交谈的权利,而现在他们胜了,自然也就有了。
“兹有陶梁使团出使婆娑,却被拦路抢劫,九死一生,方才借兵吐蕃,攻打婆娑,现命尔等速速交出抢夺的陶梁物品!”
声音便随着号角声,响彻神女城每一个位置,什么?吐蕃来打他们,是因为他们抢了陶梁使者?
谁抢的?脑子进水了!陶梁也敢惹!
瞧瞧外面的绞车弩,看看外面的吐蕃士兵,窒息!
岑将军纵马归来:“王爷,查探过了,神女城就这一个城门。”
王玄瑰颔首,命人将射出的弩.箭悉数捡回,吩咐道:“就在这里安营。”
一顶顶帐篷被扎起,他们将神女城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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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逻耶城使馆中,前厅空无一人,可厨房却热热闹闹,挤得几乎要进不去人。
择菜的、切菜的、炖鱼的、做糕的、熬汤的……大家在灶台前大展身手,这个时候没有男人女人之分,没有官爷之分。
有的只是在异国他乡,怀念陶梁食物的众人。
安沛儿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菜要做好了,快去将前厅收拾出来。”
“哎!”几个金吾卫跑去前厅收拾,又从使臣屋中搬了许多案几过来。
带着一身风雪的蒋少卿来到厨房一看,人太多,便不挤了,笑着道:“赞普送了我们两只羊,谁去将它处理了,也尝尝烤全羊的味儿。”
便从厨房中冲出几人,“我们来,我们来,蒋少卿去歇着。”
“慢着、慢着,”蒋少卿看他们毛毛躁躁的,说道,“我还带回了十几坛子马奶酒,也给大伙分了。”
“是!”
使馆中不止一处小厨房,眼前这个厨房是平日里鸿胪寺官员们会用的,金吾卫还有他们的厨房,此时那里也在热火朝天地做饭。
他背着手,在使馆外面转了一圈,让守门的金吾卫进使馆来,将使馆挂上锁,又用东西挡了,而后挨个地方走了一遍。
曾在婆娑一战受了轻伤的金吾卫,如今都已经生龙活虎了,他嘱咐道:“可万不敢喝醉了,点到为止。”
金吾卫们拱手:“蒋少卿放心。”
“好好。”他又去了躺在床上,无法移动的金吾卫屋子,跟他们说了好些话,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了,他才又折返回厨房。
正见柳梨川端着条葱醋鱼从厨房中出来,他赶紧帮忙搭手,“来给我,你进去忙。”
“好嘞。”
吐蕃可没有分食制,大家都是一桌吃饭,因而装鱼的盘子也极大,蒋少卿捧着鱼回到前厅,细心的给将之分开,落于每个人案几上的碟中。
之后陆陆续续有人端上大肉丸子西江料、花朵形状蒸糕的七返膏、下有火焰燃烧上面呈杯状的火焰盏口缒。
外面的烤全羊也好了,给他们送了一只羊腿加半扇羊排进来,大家欢呼,赶紧将之分了。
安沛儿又捧着一盆兔肉羹来,另加一道炖的鸡肉,菜就齐全了。
众人纷纷落座,围成一圈,蒋少卿起身端起马奶酒,“祝诸君新年快乐。”
所有人端起杯盏:“祝蒋少卿新年快乐。”
蒋少卿叹道:“纵使我们身在吐蕃,但牵挂家中的心不变,新年将至,我知道诸位这一路走来,甚是辛苦,此处敬大家一杯。”
说完,他一饮而尽,众使臣成员也均喝了下去,沈文戈也不例外,甚至与安沛儿对视一眼,觉得这马奶酒很是香甜。
“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今儿是年三十,大家一起守夜!”
欢呼声响起,蒋少卿落座,大家也不秉承什么食不言了,边聊天边吃饭。
突有鸿胪寺官员端着马奶酒来到沈文戈面前,她赶紧拿起手边杯子,只听对方道:“七娘,我为自己曾对你有过偏见而羞愧,望七娘能原谅个一二。”
“这不算什么,何谈原谅。”
“七娘你这话说的不对,他既诚心道歉,你当接着。”柳梨川说完,众人七嘴八舌道,“七娘可是让我们大开眼界了。”
“还有什么事情是七娘做不到,七娘竟还会做饭!”
“七娘如今正在写的《使团见闻录》,诸位可观过?写得非常好。”
蒋少卿跟着点头,“确实不错。”
沈文戈就也站起,“谢过诸位夸赞。”
“哎,哎,坐下坐下。”蒋少卿向她点点她,她便坐了下来。
席间杯盏交错,柳梨川喝多了想念起远在长安的妻子,被人问道,为何与妻子感情这般好。
他傻笑道:“你们不知道,我与夫人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众人唏嘘声响起,他就不好意思捂脸,“我与夫人情投意合,奈何家中贫困,身无功名,我夫人一直等我。”
“我在离开家乡上长安求学时,你们猜,我嘱咐我父亲和母亲什么话?”
沈文戈问道:“何话?”
“嘿,我跟他们说,只要收到我高中的消息,别管中了第几,也别急着庆祝,先去提亲!”
众人哎呀出声,纷纷碰杯。
沈文戈饮下杯中马奶酒,甜腻的酒顺着喉间流进去,她呼出一口酒气,对着柳梨川道:“祝柳兄与嫂夫人,幸福圆满。”
柳梨川喝得眼睛都迷离了,“收下你的祝福,我也祝,嗝,你和王爷,幸幸福福!”
也万幸大家都在热火朝天聊着,没人注意到他这句话,沈文戈招呼人将他扶回房间去,自己坐回位置久久出神。
王玄瑰承诺过,他会回来和她一起过新年的,可他到现在都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