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戈不敢和笼中之豹对视,便只能看向陆国太妃,送给了她一个笑容,“娘娘不是要拿我喂豹子,我这是遵从娘娘的想法啊。”
“沈家七娘!”
沈文戈骤然冷下眉眼,“娘娘,朝中官员被你迫害,丧命于豹口的事,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但凡在宫中出一丝问题,镇远侯府不会放过娘娘,我二姊手中亦有万万军队,娘娘猜,陛下会在为你说情,和给我个公道间如何选?”
有气流吹在腿上,是那豹子已经踱步过来,低头嗅她,沈文戈咽了下口水,察觉到它伸出爪子,在自己鞋上划拉,腿软了一瞬,又更加用力攥紧铁栏。
“娘娘说让我退婚,那我今日便郑重告诉娘娘,不可能!”
与此同时,那宦官再也坚持不住,瞧豹子在嗅闻沈文戈,肝胆俱裂道:“娘娘,快让这个小娘子松手啊!”
没有人敢上前拉她,都怕一拉之下,铁门打开,放出豹子。
沈文戈则紧紧盯视着陆国太妃,二人目光交汇,均灼灼如日,谁也不肯向后退。
这么长时间了,豹子只是嗅闻扒拉,就像雪团想找她玩一般,沈文戈深吸了口气,在众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她身子缓缓朝笼中倒去,眼见着半个身子都快进去了。
本只是要吓唬她的陆国太妃突然出声,“好!沈家七娘你好得很!我送你出宫,不再逼你退婚!”
赢了,她堵赢了!
沈文戈先撤回身子,而后飞快将脚抽了出去,“啪”关上了铁笼门,笼内猎豹也只是伸爪扒拉两下,确实没有进食的心思,轻而易举将她放走了。
宦官一把拿过锁头,将铁笼锁上,出了一身冷汗。
待人出来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沈文戈自己也不例外,她现在整个人都是虚软的,强撑着一口气站着罢了,幸而在吐蕃时,娜萌与自己介绍过,草原上的动物,诸如猎豹一类,吃饱喝足,全然当你不存在。
生活在宫中的豹子,不用面临在外面饿肚子的风险,又是被人喂养长大,这才给了她机会。
她回头看了眼又对着她叫了一声的豹子,“喵。”
便笑了笑,待手有些力气了,拂袖整理衣冠,说道:“不早了,娘娘,我该出宫了。”
陆国太妃被她刚刚那一出骇到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妥协了,便更气了,胸脯起伏着,转头就想翻脸。
沈文戈看她要变卦,便又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管她有何招数,她都接着。
而此时,陆国太妃身边嬷嬷,得了突然进来的宦官信,说道:“皇后娘娘身边的沈嬷嬷过来了。”
沈嬷嬷在宫中时常替皇后娘娘办事,是以人板着脸,显得不通人情,很有威严,她眼睛一扫,确认沈文戈还全须全尾好好站着。
直接说:“奴奉皇后娘娘之令,请沈常客一叙,商讨婚事。”
这是明明白白不给陆国太妃面子,既点出沈文戈官职在身,又道出她与王玄瑰的婚事由皇后娘娘操办。
陆国太妃剐了一眼沈文戈,甩袖道:“走!”
沈文戈直到此时,才觉得浑身血液重新流动,终于等来人了。
将刚刚蹭到铁笼上沾的脏污拍了拍,与沈嬷嬷见礼,婉拒了与皇后娘娘一起喝茶的事,并说婚事她全听母亲的,提出自己要出宫去。
她一刻都在宫中待不下去了,她想见王玄瑰了。
那嬷嬷也只是找借口,将沈文戈从陆国太妃那带出来,闻言便一路送沈文戈出了宫,甚至在宫外为她准备了一辆马车。
沈文戈道过谢,站在马车旁,任由阳光洒在她身上,驱散一身阴霾,冰凉的指尖逐渐回暖。
远远瞧见一个骑着马的人影朝她奔来,所有的恐惧害怕统统都消失不见了,她露出了一个灿阳般的笑容,仿佛刚才自己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王爷,七娘出事了,陆国太妃唤她进宫,快去宫里救她!”
在猎场,为了不让燕淳亦起疑,王玄瑰带着人一路纵深而去,柳梨川寻他费了许多功夫,还是蔡奴最先注意到他,才得到消息。
骑在马上的王玄瑰险些握不住缰绳,他让蔡奴留下牵制燕淳亦,自己当即往回赶。
“驾!”
她怎么敢?!
要是沈文戈出了事,他和她同归于尽!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只会喵喵喵叫的猫仔,被她一把摔死的场景,而后那只猫便替换成了沈文戈,让他呼吸几乎骤停。
眸中压抑着阴沉、晦暗的情绪,黑雾张牙舞爪覆上,让他一双眸子黑得渗人,所过之处,人群自发避让。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盘旋,他不能失去沈文戈。
这比在婆娑双双被抓进牢中,还要让他胆寒,沈文戈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她在他恐惧源头的手中。
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他被拖拽进幼时,埋藏在心底,让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强大到无坚不摧,再不会记起的记忆中。
二十六年前,陆国太妃王钰妍宠冠后宫,一颦一笑勾得先帝心动不已,生下二十四皇子更是嚣张到不可一世。
终引得当时皇后与众多娘娘不喜,合力之下,让其惹了先帝厌弃。
她棋差一招,从贵妃跌落至嫔妃,只能在昭园殿等待圣上的再次垂青,可宫中很快就又入了众多年轻貌美的妃子们,圣上很快就将其厌弃了。
曾俯视过蝼蚁的人,不能接受自己的落魄,懊悔、自责、愤恨,不断席卷在陆国太妃的心中。
“母妃,”三头身的小王玄瑰,迈着小短腿,费劲地翻过门槛,将自己得到草编蚱蜢举起给她看,“母亲,看、看。”
不过一个小玩意儿罢了,也值得专门拿给她看?
陆国太妃一把将蚱蜢打到了地上,红唇一张一合便是一句:“脏死了,今日谁当的值?自行下去领罚!”
心爱的小蚱蜢被丢到地上,小王玄瑰委屈极了,眼里冒出两泡泪来,蹲在地上将草编蚱蜢捧起来。
仅两岁大的孩子懂什么是非对错,他拿着蚱蜢寻到为他编的宦官身边,可是宦官却再不敢为他编这种东西了,不光不敢编,还一致的疏远了他。
他们只会按时给他喂饭、给他穿衣,再也不会抱着他玩了。
孤零零的小王玄瑰便会拖着腮坐在台阶上,听着身后的屋子里,又传来母妃请父皇,父皇却不来,生气的怒吼声。
直到往日里不喜他往身边凑的母妃,看他的目光,像是一匹饿狼看到了久违的肉。
然后他的母妃突然会陪着他一起睡觉了,只是夜半想嘘嘘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将窗户开开呢?
好冷哦,可是能和母妃在一起睡,他开心哒!
冷点就冷点吧。
小孩子身体娇弱,夜夜晚间被冷风吹着,很快他就病了,小脸惨白,难受地躺在床榻上。
而他的母妃,就会露出一个笑来,抚着他的额头教他,“二十四郎,说,你想见父皇。”
委委屈屈眼里含着泪花的小王玄瑰,弱弱道:“我想父皇了。”
陆国太妃神情激动,美丽的脸庞都笑的变了形,“快去请圣上,二十四郎恐得了风寒!他想他父皇了!”
如今的孩子很容易夭折,毕竟是自己最小的儿子,先皇很快便赶了过来,看见床榻上那小小一团,长得白白净净的孩子,生出不忍之心。
纵使他已决定不会再让陆国太妃重获恩宠,但他依然会派身边的宦官,过来看看二十四郎。
此后,他们的日子渐渐好过了起来,小王玄瑰也能得到母妃更多的关注,母妃让他识字他便识字。
让他给圣上背书,他便给圣上背书。
可惜好景不长,先帝毕竟年事已高,他病了,而陆国太妃风头强盛之际得罪的妃嫔们,不想这个睚眦必报的女人重新坐稳贵妃之位。
她若重掌权利,必定绕不过她们。
所以陆国太妃再一次失去了先皇的关注,不管她如何想去看望先皇,都会被挡回来,甚至被皇后娘娘勒令禁足。
“啪!”她打碎了昭园殿的花盆,侧头之际瞧见在院内玩耍的小王玄瑰,走了出去。
小王玄瑰被他的母妃抱了起来,从来没有母妃抱过的小王玄瑰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开心好开心,“母妃、母妃,啊,痛痛!”
却是陆国太妃用劲打在了他的身上,还用她那长指甲去拧他藕节似的胳膊,将之拧得青一块紫一块,还带着血丝。
他哭得震天响,在陆国太妃怀中不断挣扎,陆国太妃却是欣喜道:“快,快去请圣上,就说二十四郎,突然哭闹不休,定要见圣上。”
已经昏迷不醒的圣上自然是不能来的,来的人是当时的皇后娘娘派来的嬷嬷,那嬷嬷一抱小王玄瑰,发现他痛得躲她,撸起袖子一看,阴沉下脸来。
那身上密密麻麻青紫伤痕密布!
皇子,岂容人欺辱!
何况才四五岁大的小孩子,她当即将这事禀告给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直接做主,换了昭园殿负责照看皇子的宫女和宦官。
这一次换人,年轻的安沛儿与蔡奴,便双双进了昭园殿。
而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时的陆国太妃,仿佛魔怔了一般变本加厉,会限制时间让小王玄瑰在一个时辰内背完启蒙书,背不完不许吃饭。
她说:“只要你聪明,你有出息,我们就能见到你父皇!”
可是不管他背的有多好,都不行,都不够,先皇就是不来!
她还会故意不让小王玄瑰盖被子,非要让他着凉,一次次请太医过来诊治。
小小的孩子,以最快的速度沉默消瘦了下去。
然而陆国太妃没能等来先皇,等来的是当今圣上登基,先皇驾崩了。
她跌落在地,裙摆如残破的花瓣堆叠在一起,她的儿子拿什么跟现在的圣上拼,她的儿子才五岁!
小孩子也是懂趋利避害的,小王玄瑰平日里都是绕着陆国太妃走,这回见她自己一个人在屋中又哭又笑,吓得迈着小短腿跑回房间,藏在被褥里,怎么叫都不出来。
“殿下?殿下不怕,奴刚才看过了,娘娘还在房间中,殿下出来吃饭好不好?”
此时尚且有一脸婴儿肥的安沛儿,边抱边哄,将小王玄瑰挖了出来,而后喂了他一碗面条。
“喵。”
小王玄瑰突然抬起眼睛,看着被蔡奴抱在怀中的小橘猫,兴奋的来回看着两人。
蔡奴走近,让他摸摸只有手掌大小的橘猫,压低声音道:“这是奴们一起从豹馆领出来的小猫仔,给殿下解闷可好。”
他不敢应,支支吾吾道:“母、母妃?她不会让我养的。”
安沛儿与蔡奴对视一眼,说道:“殿下放心,奴们会偷偷养在住处,不叫娘娘发现的。”
“嗯!”
瞧着小殿下终于笑了,他们两人便也跟着笑了。
小橘猫仔一天天长大,淘气的喜欢到处乱跑,昭园殿所有负责照顾小王玄瑰的宫女和官宦,就你上值,我看着,我上值,你看着。
每一天都能让小王玄瑰偷偷和小猫仔相处一段日子。
而陆国太妃不知怎么的,突然转了性子,开始爱美起来,她会让人去裁新衣裳,重新控制吃食,并练起舞来。
她的腰肢便愈发的细,皮肤吹弹可破,整个人散发着娇媚的气息,比之年轻时还要美艳三分。
这种状态的陆国太妃,让昭园殿的人瑟瑟发抖,唯小王玄瑰不知情,他以为他的母妃病好了,又重新腻歪回母妃身边,看的安沛儿和蔡奴焦心不已。
那一日,陆国太妃将小王玄瑰推出了昭园殿,她吐气如兰道:“乖,你去往你父皇的太极殿跑,边跑边哭知道吗?”
小王玄瑰不懂,但他面对母妃会下意识遵从,所以他跑了,因恐惧自然而然哭了出来,而后撞到了圣上的小腿上,便哭得更凶了。
圣上抱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王玄瑰,问道:“你是谁家小郎?”
问完,他自己先苦笑两声,险些又忘了,这里是宫中,能出现在宫中的小孩子,还能是谁家的。
小王玄瑰抱着他的脖子,抽抽噎噎道:“父皇、找父皇。”
“父皇啊……”圣上重新抱起他,恍惚说,“父皇已经不在了,孤知道了,你是小二十四是不是?”
心里对这个还惦记父皇的幼弟升起怜悯,圣上抱着他往昭园殿走去,自然要和丢了孩子正着急的陆国太妃打招呼。
陆国太妃一副因为小王玄瑰跑丢了,而后怕不已的模样,端的是我见犹怜。
然她特意着素,却□□半露,一给圣上行礼,便能叫人瞧见胸前沟壑。
圣上皱眉,本不想进屋,可小王玄瑰在母妃盯视下,不敢松手,圣上也只好进屋才将孩子还给她。
陆国太妃抱起小王玄瑰,一手暗暗拧着他的软肉,一边一副对他无可奈何,他挣扎太过厉害,抱不住只好放他走的模样。
她给圣上赔罪,声音婉转低媚,屋里暗香浮动,圣上神智有些模糊。
而跑出去的小王玄瑰,揉着自己被掐疼的地方,到处找小橘猫,最终在安沛儿的房间找到了它。
它小小一团躺在软垫上,腹部肿胀,还时不时抽搐一下,痛苦的喵喵叫,安沛儿等人守在它身边,一个个眼眶通红。
瞧见他来了,安沛儿赶紧挡住他的视线,“殿下,它生病了,不看它好不好?”
生病了?
小王玄瑰打了个寒颤,想起了自己得过的大大小小的病,要喝的苦苦药汁,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道:“都让开!”
他来到小橘猫身边,将体重轻飘飘的小橘猫抱了起来,撒腿就往陆国太妃的屋子跑。
“殿下!殿下不可!”
安沛儿她们急得追在他身后,百般阻拦都没有拦住,他灵巧的从母妃身边嬷嬷的抓捕下,扑到房门上,大声哭道:“母妃、母妃,呜呜,母妃你救救它,让太医来救救它!”
这一声哭,惊醒了险些昏过去的圣上,他猛地推开衣衫不整的陆国太妃,怒不可遏,“王氏!”
陆国太妃被推倒在地,指甲掐进掌心,还企图蒙混过关,她拢着衣襟,哭泣,“圣上、是你动的手啊。”
“母妃、母妃开门啊!”门外幼儿的哭声直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