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汪冬云一直挺低调的,家里寄那么多好东西来,她也不说父母的身份。
后来,她嫁了人,离开了文工团,时蔓还以为她会继续一辈子幸福下去,却没想到几年后传来她从陆军医院天台跳下去的消息……
“你也来几颗吗?”汪冬云探头过来,睁着大眼睛,打断了时蔓的思索,捧着她剩下的所有梨膏糖。
时蔓回过神,望着眼前脸圆圆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娇养长大,没吃过什么苦,眼睛清澈明亮又天真,就像她手上软沙沙的梨膏糖。
“好。”时蔓接过梨膏糖,感受到汪冬云眼神里对自己的亲近和善意,她抿了抿唇角,拆开成板黄纸,掰出一颗糖放到嘴里。
梦境里,她吃着姚文静好心给的糖炒栗子,汪冬云也没有因为她说“不够吃”的话而当场分发梨膏糖。
现在,时蔓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打破梦境了。
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让人觉得是梨膏糖甜到了她的心窝里。
姚文静幽幽地看着时蔓的笑容,难受地跑到院子后墙外两三口报复性地吃完那个糖水蜜橘罐头,再把玻璃罐狠狠往地上一砸,摔得四分五裂的玻璃片映着她暴跳如雷的表情。。
她不仅家境和汪冬云比起来,输得彻彻底底。
更不明白时蔓怎么忽然变了,变得那么不如她的意,变得那么气人。
……
另一边,时蔓和汪冬云因为一块梨膏糖成了好朋友。
女孩子的友谊就是那么奇妙且迅速。
她和汪冬云手挽手回到屋里,各自坐下,汪冬云在清点父亲寄过来的零食物件,时蔓则打开父母的回信。
时蔓其实原本家境也很好,所以才娇生惯养长大。
只不过半年前,父母身为高级知识分子,前往边疆最苦的地方支援建设,还把年纪小的妹妹也带过去了,只留时蔓一人留在京北。
时蔓一直和父母保持信件联络,他们在信中总是口吻轻松,用诗意的文字描述着边疆的天有多清澈,风有多自由,好像去那里是享福,从不说他们的生活有多苦。
时蔓做了那个噩梦后才知道,父母在那边其实艰难得很,他们干很重的活儿,吃的也不好,一家人都营养不良,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
后来,妹妹还被人拐卖了,父母二人都陷入深深自责,接连生病。
再加上那边连个像样的卫生所都没有,许多药物短缺,父母这一病,就是一病不起。
而这些,他们在信里从来不提。
直到1977年的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时蔓忽然收到父母的死讯。
那股刺骨寒冷的感觉,她醒来仍然记忆犹新,痛彻心扉。
他们就是那样,有文人的傲骨,不肯低头说自己苦楚,尤其是时蔓总在信里埋怨与凌振的婚姻,他们就更不好开口了吧。
时蔓望着信纸上父亲不如以前遒劲有力的笔迹,鼻尖泛酸。
再怎么着,她也不能让梦境里关于家人的事成真。
信上,父母一人写了一段。
父亲问她进入文工团后的工作感受如何,要团结同志,积极上进。
母亲则问她和凌振的事儿怎么样了,很关心凌振是怎样的性格与为人。
时蔓上次去信的时候迫不及待与父母说了自己与凌振相亲的事,当时觉得炫耀起来十分得意,现在却懊恼得她直皱鼻子。
她措辞好久,先叮嘱父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又提醒他们最近人贩子活动猖獗,要小心妹妹安危。
最后,她写下,“我与凌振不适合。”
刚落笔最后一个字,就听到外面吵了两句,熙熙攘攘的,声音很大,像菜市场似的。
汪冬云刚出去,就又气鼓鼓走回来,时蔓问她,“怎么了?”
汪冬云委屈得眼泪一包,“还不是姚文静,非说你进我们一分队是靠的凌副团长,大伙儿明明都知道你婉拒了凌副团长,她就是不信,说你是骗我们的,说你私底下和凌副团长打得火热。”
“……五分队那些女兵都信了她,说她是你好姐妹,肯定最知道你。”汪冬云生气极了,小脸微鼓,“但是我说,哪有这样做好姐妹的。”
时蔓挑挑眉,倒是没想到姚文静居然直接明着来了。
梦境里,姚文静的确很多小心思,但表面却装得很好的,不然也不可能骗时蔓那么久。
但现在,可能是时蔓完全不吃她煽风点火那一套儿了,所以她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冬云,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时蔓伏到汪冬云耳边,小声说着。
汪冬云听完,立刻点头,“好,我这就去。”随后,她一溜小碎步就走了。
时蔓也推开门,去院子里,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把天边云霞拉出橘黄的影儿。
姚文静因为一把糖炒栗子和五分队都混熟了,正和她们聊得挺欢,她背对着时蔓,根本没看见时蔓出来,还在压低声神秘兮兮地说——
“蔓蔓她呀,对凌副团长可上心了。你们想啊,整片军区还能有几个像凌副团长这样年轻有为,长得又俊的?”
“她要是放了凌副团长,也找不到更好的了呀。蔓蔓可精了,她不止漂亮,脑子也转得快。”
“所以啊,她是先托关系拿了甲优等,又假装与凌副团长澄清关系,实际上啊,可能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吃喜糖咯。”
“不过呢,能嫁给凌副团长,也是蔓蔓的本事,所以她也算是靠自己本事拿的甲优等对不对?”
有女兵露出不屑神色,也有女兵不太相信,“姚文静,时蔓真没拒绝凌副团长?”
“她哪舍得啊。”姚文静轻哼一声。
说话间,忽然看到门口梅姐急匆匆走进来喊道:“小蔓,我可是来着了。”
姚文静浑身一僵,扭头望去,才发现时蔓就站在自己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
而时蔓听了这么久都没打断自己,没发脾气,没甩脸子,这是让姚文静觉得更加可怕的一件事——时蔓居然能沉得住气了?
这时候,时蔓也没看姚文静,她只对着梅姐笑了笑打招呼。
是汪冬云把梅姐请来的,说时蔓有事儿找她,梅姐本来就想明天继续寻着机会来劝劝时蔓的。
今天被叫来,就更加抱有希望地关心道:“小蔓,是不是你想通了?凌副团长真的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你们俩要不早点定个日子,把证领了?”
时蔓向来很有主意,结婚这事儿也是她自己就能定,不用问父母,何况父母还远在天边。
至于凌振,无父无母,更简单,所以梅姐觉得这俩人成个事多容易啊。
姚文静已经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着?时蔓还真的拒了凌副团长?
她觉得脸上已经火辣辣的疼,明明记得时蔓之前每天晚上都还兴奋地幻想着嫁给凌振以后的美好婚姻生活。
时蔓看着梅姐,无比认真又郑重地重复,“梅姐,我已经想好了。您早点回了凌副团长那边吧,不用再想着劝我了。”
所有女兵都震撼地看着时蔓,道听途说是一回事,当场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不愧是时蔓,连凌副团长这么好的条件都可以斩钉截铁说不要。
真是让人又羡慕又难以企及。
姚文静更加无地自容了,大家都用那种“瞎造什么谣”的余光瞥她,她用一袋糖炒栗子刚构建起来的“友谊”在梅姐和时蔓的几句对话里,迅速瓦解,烟消云散。
可能以后,都没什么人会理她了。
会编瞎话诋毁自己好姐妹的,谁还敢和她做姐妹。
……
这边,梅姐彻底明白时蔓这边是没戏了,都当这么多人的面儿说清楚了,她也就死了再找机会劝时蔓的这条心。
梅姐碎碎念着,往凌振所在的团部走去。
幸好凌振那边也冷冷淡淡的,不怎么上心,每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总不见人影,不然她还要犹豫怎么和他说呢。
梅姐庆幸这次很快就在宿舍门口蹲到刚出操训练完的凌振。
一见着凌振,梅姐就直接一拍手道:“哎呀,凌副团长,我是来找你说小蔓那事儿的,老见着你也不感兴趣。正好,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凌振:?
凌振:???
凌振:?????
时蔓:庆祝一下,发点小红包
第7章 准备
凌振脑子嗡嗡的,听着梅姐嘴巴一直在动,叨叨说个不停。
“人家小蔓文工团一枝花,心气儿高也正常。人家长得那么漂亮,选拔又拿了甲优等,要什么有什么,现在可抢手了。”
“你是不知道啊凌副团长,现在每天都有人来找我托媒,我家那间小平房里头,要送去给时蔓的礼都快堆不下了。”
“所以我回了你这边,也好赶紧把其他人的心意带过去,免得他们久等。”
看着凌振脸色似乎越来越沉,梅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色渐黑的缘故。
她还是劝道:“你也别着急,我手里头还有不少好姑娘呢,等你忙完,我再继续给你介绍。”
梅姐确定凌振这段时间是挺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经常找他都找不见。
不过总归不是在忙时蔓的事儿,都和人家相亲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他再去找过时蔓。
梅姐摇摇头,两边都不上心,这门亲事能成?
也怪她看走了眼,把这俩硬凑一对儿,还觉得他俩天造地设。
梅姐做媒的成功率很高,她从没承受过这种失败打击,最后她离开前痛心疾首地劝凌振,要是再有下回,可得对小姑娘上点心儿,总不能要脸皮薄的小姑娘主动吧。
凌振杵在原地,久久没动,走廊上的月色静悄悄落在他身上,阴影拉长他的沉思。
直到熄灯号吹响,仿佛将他从某种状态里拉了回来。
他仍然没什么表情,即便无旁人在,所有情绪也藏在幽邃的海底。
凌振推开门,走进宿舍,整栋楼的电灯全面熄了,他轻车熟路扭开自己那盏老式台灯。
里面的电池用久了,灯光越发昏暗,打在他面前已经完成的房屋图纸,还有一张列好很久的清单上——
喜糖(大白兔奶糖、橘子香糖、酥油糖、海燕什锦糖)
预约拍结婚照
头花和婚纱
上沪牌陀飞轮手表
凤凰牌自行车
一对酒红灯芯绒手工沙发
……
新房改造(隔音、马桶、采光、布局)
这些都被凌振一项项画上了勾,都是时蔓嫌弃过的结婚事宜。
她嫌喜糖种类不够多,嫌没有事先预约到京北最好的照相馆,结婚照等了好久才拍上,嫌没有穿漂亮的头花婚纱结婚,还嫌手表和自行车的牌子不是最好的,也嫌那对手工沙发的布料款式不够时髦。
凌振不喜欢任何值得诟病的错误发生,上辈子他不知道她的要求这么多,所以只照其他人的结婚标准去办,却没想到时蔓没一项满意的。
还有婚房,时蔓婚后每天总要都要抱怨几句的地方。
图纸上,凌振每晚改动的痕迹频繁,某些地方写了又擦,把纸张都快磨透,终于定下满意的改造方案。
他向军区首长打了申请报告,首长今天刚下指示,大力夸赞他懂得关心体恤已婚的同志们的家庭生活,同意立即进行整栋家属楼的改造修缮。
团里其他同志知道这事后,也因此非常感激他。
凌振本只是想解决未来婚姻的麻烦事,没想到还能收到领导表扬、士兵爱戴等意外收获。
谁知更意外的,是回来遇到梅姐,收到时蔓婉拒自己的回信。
上辈子,明明不是这样的。
凌振目光往下,落到清单上最后一项。
时蔓父母。
那上面,是他重生第一天列下这清单后,郑重画上的第一个对勾。
他们的事,他从那时候就在提前打点,只不过最难也最复杂。
是啊,上辈子明明不是这样,时蔓的父母再过一年多,就会去世。时蔓这时候也没有进一分队,正嚷嚷着要快点领证,好从五分队那个倒座儿搬出来,搬进新房。
凌振忽然想到自己听首长说过的一个词——蝴蝶效应。
他揉着皱得死紧的眉心,气得要命在书桌前枯坐一夜,仍没想通自己的重生为何会改变时蔓的决定。
那天他听说时蔓正在选拔,顿觉奇怪,还特意抽空去了现场,却一无所获。
她跳的舞漂亮得很特别,但他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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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时蔓加入舞蹈队一分队后,第一次正式训练。
跑操过后,早上八点,就得到大排练厅练毯子功。
□□伍老师戴着手表掐时间,每天要练两个钟头,一分钟都不许少。
时蔓最怕练毯子功,她怕疼、怕摔,尤其怕磕到脸上身上哪块地方,那不就留疤了。
所以,她在梦境里的五分队时,总是磨洋工,能躲懒就躲懒。
那边的□□也没一分队的伍老师严苛,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大家都是混日子的。
但一分队可不一样,练毯子功的女兵们一个比一个认真刻苦,流血流汗都不流泪,铆劲儿翻着“前桥”、“后桥”以及“蛮子”。
因为这些动作都很危险,所以大伙儿练习时都是排成一队,轮流到伍老师面前的那张毯子上去,由他抄起腰腿做保护,顺便规范翻跟头过程中的细节动作。
时蔓磨磨蹭蹭排在最后一个,前头十几个人,按她梦里在五分队时练功的情况判断,至少一个钟头才轮到她,谁知十来分钟后,她就成了第一个。
“时蔓同志,请准备。”伍老师朝她招招手,手表反射的一小圈光斑映在地毯上,他摊开手,“放心,有我保护,不会摔的。”
时蔓咬咬牙,踩上跳板,练习最有难度的跳板蛮子。
跳板在弹簧的作用下,将她弹起几米高,她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不知自己是怎么侧空翻落下来的,总之伍老师还夸了句,“第一次跳板蛮子像模像样的,不错。”
时蔓轻飘飘地回到队伍末尾,很快身后又跟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