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多不见,妹妹又被拐卖了这一段日子,时蔓真的都快认不出她了。
记忆里白白胖胖的小团子现在骨瘦如柴,叫人很难不心疼。
同样的,时葵也在看着时蔓。
但她的眼神里带着许多陌生的情绪。
也许是分开好几年,她年纪又小,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
时蔓朝时葵张开怀抱,刚刚在村长面前还唇枪舌剑的她面对妹妹,收起所有棱角,只剩下柔软清澈的微笑,眼眶里含着水光,半蹲下来说:“葵葵,姐姐终于找到你了。”
可时葵还愣在原地,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
村长和时葵身后的男人表情都很紧张凝重,眉头紧锁,盯着时葵小小的身影。
时蔓见时葵没反应,便伸手,想去拉她。
谁知刚接触到她的胳膊时,她就吓得颤了颤,双手抱头蹲下来。
“我不走,我不走……”时葵蹲在地上,带着哭腔求饶。
时蔓的心都揪了起来,她气愤地看向时葵身后的男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怎么好好的小人儿随便一碰就吓成这样,到底有过怎样的可怕经历才会有这样的条件反射。
时葵身后的男人长得不高,脸黑黢黢的,嘴有些歪。
当他做出歪嘴的表情时,就显得嘴更歪了,“我自己的女儿我会对她做什么?她根本不是你妹妹,你还跟这儿闹,存的什么心思啊?没见她都不认你嘛?还说了,她、不、走!”
男人一字一顿重复着时葵的话,眼神里隐约有得意在闪烁。
时蔓皱起眉心,半蹲下来问:“葵葵,你是不是不记得姐姐了?我是姐姐呀,你跟爸妈去边疆后,姐姐经常写信问候你的,爸妈肯定跟你说了对不对?”
时葵像没听到,小小一团蹲在地上,乱糟糟的头发像鸡窝,蜷缩着,颤抖着,重复着一模一样的话,“我不走……我不走……”
“葵葵。”时蔓再次伸出手,想要把她拉起来。
可手指刚触碰到时葵的肌肤,时葵反应更加剧烈地往后躲开,不小心彻底摔趴在地上。
时蔓第一眼见看到时葵衣服不小心摔得掀开时,后背上好几道青紫的伤痕。
她眼里的火蹭的一下就冒起来了,对着男人火冒三丈,“你把她打成这样?”
男人不紧不慢把时葵扶起来,给她衣服扯好,遮住所有伤痕,这才对时蔓露出白牙,歪嘴笑道:“自家小孩不听话,偶尔打一顿怎么了?你小时候爸妈没打过你?”
“没有!”时蔓义愤填膺地看着他,“我和我妹妹从小到大,父母都没动过我们一根手指!”
曾经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到了这里却变成这个样子,时蔓说起就觉得心疼,更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男人千刀万剐。
男人耸耸肩,嗤道:“你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家的事我做主,女儿不听话,就得教训教训。”
说着,他把时葵拽过来,拉到自己身前,不耐烦道:“行了,既然没找到你妹妹,就赶紧走吧,咱也得回家吃饭了,没时间跟你这儿折腾。”
时葵微微有些瑟缩,她低头看着地上,很顺从地跟着男人走。
村长见这状况,也重新露出笑容,挥挥手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
说完,他转头看向两位警察,搓搓手道:“警察同志,你们看,这完全是误会咱们村了吧。咱村里人可都是规规矩矩的,哪有什么拐卖人口的行为啊,可吓死我了。”
时蔓冷冷地盯着他忽然轻松下来的样子,什么话都没说,掉头默默就走。
凌振还有两位警察稍后才跟过来。
凌振看着时蔓,等她说接下来怎么办。
他不好插手置喙她们家的事,但只要她想做什么,他都会陪同支持。
时蔓对两位警察微微鞠躬道:“谢谢你们今天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妹妹不敢认我,但肯定是有原因的,我还想弄清楚再走。”
这两位都是资深的警察,虽然没有拿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以他们的经验来判断,时蔓肯定没撒谎。
村长,还有那个男人,肯定都有问题。
他们看了下天色,耐心地说:“现在还早,既然开了车来,我们还能在这个村里多待两个钟头再回去。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突破口。”
时蔓也没有因此放弃,她指向西北方向,“我看我妹妹刚刚往那边去了,我想跟上去看看。”
“好。”两位警察毫不犹豫地答应,和时蔓一起往前走。
……
村口,忽然来了一群人。
要是时蔓看到,必然能认出来,那个平头男就在其中。
他拿着火机,恭敬地给前面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点火,“龙哥,最近那批货挺好的,您不用担心,也不必跑这么远来看,多累得慌。”
龙哥皱眉看过来,“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不敢。”平头男连忙摆手,低下头说,“只是咱们的场子被砸了还没找回来,那一天能挣不少呢,我有些为龙哥担心。”
“你还好意思提?”龙哥说起这个就来气,直接踹了平头男一脚,“我那么挣钱的好场子,一天不去看着,就被你搞砸了。”
平头男被踢得直皱眉,龇牙咧嘴道:“龙哥,这可怪不得我啊!是那个女人实在太可恶了!”
话刚说完,平头男忽然愣住,他激动地指着远方,“我看看看看看到她了!”
只见远处的绿色田野上,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漂亮身影映入眼帘。
龙哥看过去,尽管隔得很远,他眼神仍然亮了亮。
的确,他在上沪市混迹这么些年,没见过几个这么美的。
平头男他丫的竟然还真没撒谎。
平头男也想不到怎么会在这儿看见时蔓,找了那么多地方都没找见,后来又在上沪大学蹲了那么久,今天听说有消息了,他跟龙哥匆匆赶去,却被蹲守的人告知,跟丢了!
龙哥发了好大的火,他也跟着受罪。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既然都到了他们的地盘,那不得弄死她?!
平头男正要出声,龙哥却手一挥,示意手下,“去村里问一下,这女人来干什么的。还有,她身边那两个警察和那个军人是怎么回事?”
“……”这一打听,就等了好一会儿。
手下终于急匆匆跑回来,小声把来龙去脉说完。
龙哥眯起眼,平头男已经迫不及待,“她妹妹?这可真是太好了!快!把她妹妹给我弄过来!”
-
另一边。
时蔓正和凌振他们在找时葵住的院子在哪一家。
这村子里的房子都有着高高的围墙,门也关得紧紧的,很不好找。
凌振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他回头多看了两眼,眉头不由紧皱起来,直觉让他感到有更危险的东西在靠近。
但他还不能确定,什么都无法言明,只能靠得时蔓更近,浑身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起来,提前进入准备战斗的状况。
相比之下,另外两名警察却好像无所察觉,还在帮着时蔓锁定时葵所在的院子。
这儿的院子与院子之间,也都挨得近,只能一个个找过去。
幸好有一位警察是爬树的好手,这些围墙挡了他们视线的同时,也挡住了里面住的人的视线。
经过好几番的寻找,当警察从树上跳下来时,终于对时蔓说:“找到了,你妹妹就在这里面,正好在院子里玩石头。”
时蔓眼睛一亮,又听到警察说:“但是家里的大人也在,一男一女,正在屋子里走动。”
“……”时蔓咬着唇角,想起来道,“小时候,我跟妹妹有个暗号,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你试试。”爬树的警察又把袖子卷起来,“我再上去看看,她有没有反应。”
时蔓把手指卷起放到唇边,开始模仿鸟叫声,那是以前她和妹妹捡到的一只小鸟的声音,她们每天一起照顾它,替它养伤。
屋内的人没有察觉异样,仍在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警察忽然面色沉重地跳下来。
“她听到了,有反应,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写的什么?”时蔓一喜。
警察用更沉的声音缓缓念道——
“姐姐,跑。”
第59章 11.18更新
时蔓心尖一颤,明白过来,原来妹妹早就认出了她。
果然,妹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聪明懂事。
但也太懂事了,宁愿自己留在这里,也要保护她这个姐姐。
时蔓捏紧拳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过颤儿又憋回去,渐渐变成冷静理智的样子,坚定地说:“我不跑,我要救出葵葵来。”
可忽然,凌振却拉住她的手肘,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跑。”
时蔓愣住,凌振已经扛起她,轻轻松松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以百米速度冲刺。
两个警察也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赶紧跟着凌振跑。
时蔓是跑不了这么快的,她被凌振扛着,甚至颠得有些难受。
但此刻根本顾不上太多,两个警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回头看后面什么都没有,但见凌振那么严肃的样子,跑得又那么快,他们也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儿跑步追赶。
终于到了警车边,车门一开,油门一踩,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等到平稳行驶了,几人回头一看,才发现后面乌压压的追过来一群拿着锄头镐头的人。
想想都后怕,如果被堵住了,强龙难压地头蛇,整个村子的成年壮汉都涌过来,还不知道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两位警察逃过一劫,松了口气,旋即更气愤地捶了下车门,“这个合兴村怎么回事?太嚣张过分了!”
时蔓皱起眉头沉思着,不知在想什么。
警察们又回头问:“凌团长,您怎么知道有危险的啊?”
“我听到了。”凌振眼皮微垂,淡声解释。
他听力太好,地面凌乱的脚步声,那些工具叮叮咣咣碰出的响动,都能听到。
警察们已经气愤异常,打动方向盘决定,“不行,得去一趟他们公社,不知道公社书记知不知道这个事儿!”
他们很快来到合兴村隶属的公社,也凭着这身制服顺利地见到了公社书记。
可公社书记一听,脸色骤变,连忙去把关门关上。
最后,他才回到办公桌前,点了支旱烟,讳莫如深道:“这事,你们还是不要再往下查了。”
两名警察神色一凛,随后道:“这怎么行,我们接了这案子,就得调查。”
公社书记看他们一眼,“这是我们公社的地方,我们这边也有派出所,就不劳烦二位操心了。”
时蔓上前问道:“你是公社书记,也要包庇他们?”
“不是包庇。”公社书记的语气渐渐沉下去,叹息道:“是我也惹不起……”
“什么?”时蔓开始凝重。
“合兴村的村民们都不听村长的,而是对一个叫‘龙哥’的人唯命是从,连村长也怕他。而这个‘龙哥’……”公社书记掏出胸前的钢笔,在眼前的纸上写下一个名字,指了指,“是他的儿子。”
时蔓看过去,瞳孔晃动。
这如雷贯耳的名字,她这样的外乡人都知道,是上沪市几位大领导之一。
“……还有没有王法了?”时蔓不甘心地问。
公社书记摇摇头,闭眼道:“你们走吧,我说的已经够多了,你们年纪轻轻的,没必要栽在这上头。”
时蔓知道再在这儿也问不出什么了,临走之前,她只回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您知道他们拐卖那么多女孩是想做什么吗?总不可能都当童养媳吧。”
公社书记无奈地别开脑袋,“那些都是漂亮女孩,或许是很有用的‘工具’吧。”
……
走出公社,时蔓还是和凌振乘警车回了城里。
她对两名警察表示感谢,尽管他们还愿意帮忙,她也不想再把他们牵扯进来。
水太深了,他们还要在这座城市生活、工作。
不像她,是外地来的,就算得罪了谁也不怕,她就算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到时候也能拍拍屁股回京北城。
两位警察离开前很担心,劝说她:“那句话说得没错,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凌团长虽然级别不低,可在上沪市,和那‘龙哥’他爸比起来,就……”
实在天差地别,势力也不能相提并论。
时蔓很清楚这一点,也知道他们是在好心劝她。
但没什么困难和危险能让她打消救妹妹的坚定决心。
即便是再根深蒂固的大树,她也不信能在黑暗和肮脏的土壤里持续生长。
……
那么厉害的大领导,时蔓正好有一个接触的机会。
她的钢琴进修课上,老师提起过,很快要进行一场钢琴演出,每个同学都有上台演奏的机会。
因为钢琴是高雅时髦的艺术,刚刚在上沪市流行起来,而这么钢琴课程上几乎汇聚了所有上沪市弹钢琴的演奏者,所以这次的表演很重要,邀请了很多政/界名流前来欣赏。
时蔓察觉到,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机会。
凌振想要帮她什么,但他在京北军区的级别放到这边来,真的没什么用。
而他那过人的武力虽然很厉害,但总归太过粗鲁,而且容易偏激过度。
时蔓想,还是靠自己,用文明的手段解决比较好。
排练的时候,她即兴创作了一首钢琴曲,虽然技艺还很稚嫩,但虚心跟老师请教,耐心打磨,每天勤奋练习之后,也渐渐成了能拿得出手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