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的钢琴曲是唯一一首原创,所以老师特意安排她作为钢琴演出的压轴出场,这也正合时蔓的意。
只是上台之前,时蔓还是有些担心的。
她怕对方的权势太盛,又或者不管不顾地对付她,让她连京北城都回不去,真成了公社书记所说的“惹不起”。
但她得试试。
不可能就这么走了,把妹妹抛下。
正好凌振到后台来看望她,给她买了一笼灌汤小笼包,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吃。
时蔓咬了几口,没什么心情地抬眼看他,问道:“凌振,你知道今天我要做什么吧?”
“嗯。”其实时蔓没具体跟凌振说,但他看她这段时间的忙碌,以他对她的了解,就大概已经可以猜出来了。
时蔓弯起唇角,那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心头,让她很难可以舒畅的彻底笑出来。
以前天不怕地不怕是因为有凌振,但现在不一样,她们在其他人的地盘上,而且凌振也还年轻,远没有走到梦境里的高度。
所以时蔓也会试想最坏的结果,“凌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今天被抓了怎么办?”
“不会。”凌振简短地回答。
“怎么不会呢?”时蔓撇撇嘴,“那人都能养出那样的儿子,他要是不高兴,想抓我只要一句话的事。”
凌振想了想,“他们抓不到你。”
有他在,没人可以碰到时蔓一根头发。
时蔓觉得好笑,明明是认真在问的问题,怎么凌振的回答就一下把凝重的气氛都弄没了似的。
“就算有你在,他们抓不到我,但他们可以通缉我们,随便按个什么罪名,我们就回不去京北城了。”时蔓唇角压了压,“我的文工团工作肯定没了,你如果跟我一起逃,你也当不成团长了。”
部队对凌振来说,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他眼神坚定清明,不假思索道:“回去解释,首长会相信我们。”
“那如果他只手遮天呢?”时蔓又问。
凌振最后被问得没奈何,他认真地思忖了很久,终于在时蔓被催促着上台时,给出了答案。
“我带你回凌家沟。”凌振长眸漆黑严肃,这是他能许下的,最庄重的承诺。
凌家沟,是凌振被带出来的地方。
那儿有大片的森林无人区,连猎人都很少进去,有去无回。
他就是在那里面,跟狼群一起长大的。
实在不行,他可以抛下一切,和她重新回去。
在那儿,他就是唯一的王,再没有规则可以约束他们,也没有任何存在会欺负时蔓。
听到凌振的回答,时蔓笑了笑,嘟囔了句“傻子”,就上台去了。
但她发现好像因为凌振的这句话,让她重新找回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是啊,怕什么呢。
退一万步讲,凌振都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有他在,她总是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
走上台,时蔓对台下的领导们鞠了一躬,声音轻澈地说道:“各位领导们下午好,今天我带来的钢琴曲是我的即兴演奏。”
她简单地介绍完毕,随后便坐到了钢琴前,挺直腰背,气场全开。
美丽的羽纱衣透着她白皙透亮的肌肤,像沐浴在舞台上那一束聚光的精灵。
她的腰又直又细,后背纤薄,脖颈修长,坐在钢琴前微微颔首的姿势,便已经美得仿佛在发光。
当指尖律动,柔美曼妙的琴音缓缓飘出,整个礼堂都似乎跟随着她,沉浸到了新的世界。
台下的领导们都不约而同地舒展着眉头,睁大眼睛享受着这无比美好的画面。
漂亮得像仙女的身影,余音绕梁般的仙乐,还有这如梦似幻的灯光。
可忽然,琴音发生了变化。
变得压抑、低沉,透着一股浓浓的绝望感。
领导们赏心悦目的表情也渐渐凝固,眉头都先后微微皱起来,有些不解地望着眼前的舞台。
灯光也暗了。
时蔓漂亮精致的侧影也似乎笼着一层薄而深的忧伤。
领导们越听,就越坐立难安,甚至有些都不由坐直身体。
忽然,一道急光打过来,琴音骤变。
澎拜、激昂,琴键被坚定而有力的按响。
时蔓的腰背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眼里透出坚韧的神情,好像不会任何东西隔断。
钢琴曲变得像一条奔涌的河,流入大海,又好像是暴风雨来临时在海上航行的一艘船。
那不是一种愤怒的情绪。
能从琴音里感受到的,是无声的抗争。
在场的许多领导都是从建国以前经历了风风雨雨走到现在的。
时蔓的钢琴曲,让他们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些共情。
甚至有些人的情绪被煽动,忍不住目露泪光。
他们也曾经历过绝望黑暗的时代,也曾被大山压迫,被狂风暴雨摧折。
但他们都坚定不移地往前走,抗争着,努力着,一直坚持到了现在,见到了风雨过后的彩虹。
……时蔓的演奏却没有归于风和日丽,她的琴音在抗争与逼迫战斗到极致时,戛然而止。
领导们皱着的眉头因此皱得更紧,因为没有看到时蔓所演奏的最后“成功”而揪心。
他们都想看到她的抗争成功来着,怎么就结束了呢?
散场的灯光亮起。
时蔓站在光线中,看到台下领导们的表情,她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知道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
而台下的观众席里,坐在第一排那位‘龙哥’的父亲,时蔓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再次朝大家鞠躬谢幕。
“感谢领导们的聆听。”
中间的大领导是上沪市的胡市长,他平时很忙,很少抽空来看演出。
没想到今天偶尔来看一场,了解一下钢琴艺术,反而发现一位挺有趣的小姑娘。
胡市长还坐在座位上没动,其他人也就都没起身,等着胡市长先走。
谁知胡市长仍没起身的打算,反而叫身边的秘书要来话筒,问起台上的时蔓。
“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即兴演奏出情绪这么厚重的曲子?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取了。”时蔓脆生生地回答,停顿几秒,才说,“我叫它,无声的抗争。”
胡市长就是对时蔓这首曲子很有共鸣的一位。
他听着就想起自己曾经峥嵘的岁月,努力抗争的那些年,奋起的血与汗,付出的青春。
但他不理解的是,“既然是抗争,怎么能无声呢?如果要抗争,就应该大声喊出来,要挥洒用最热的血,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
“……”时蔓握紧手里的话筒,垂眸苦涩地笑了笑,“我不敢。”
胡市长面色凛然,察觉到时蔓身上有故事。
果然,时蔓攥着手,低头说道:“我怕我发出的声音还没被别人听见,我就已经被埋到地里去了。”
胡市长了然,“就说你这样的小姑娘怎么能弹出这些情绪来,这是被人欺负了?你只管说,既然我在这儿,就一定会为你做主。”
时蔓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弹的钢琴曲,就是我的故事……”
她早就将一切都准备好,只需要找到这个契机,说出来。
当着几乎上沪市所有大领导的面,说出来。
起初的美丽平静,是因为她和妹妹过着开心快乐的日子。
之后的黑暗压抑,是因为妹妹离开了家,去了边疆,还祸不单行的,被拐卖了。
而再往后,那面对强权的无声抗争,便是时蔓来到上沪市后,从去合兴村找妹妹说起。
领导们一个个都听得捏起了拳头,他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此胆大妄为。
“那是谁的儿子?”胡市长皱紧眉头,扫视一圈,“谁敢包庇儿子做这些事?他是没有王法了?觉得自己能当着土皇帝了?”
胡市长气得一拍椅子的扶手,就立马见第一排靠左边有人缓缓站起来,头几乎快埋到地里去,捂着脸说不出话,“老胡,我、我……我是念在我老婆难产死了,所以对我那儿子宠了一些,但我可不敢包庇他去干些违法乱纪的勾当啊!”
“王德海!你太让我失望了!”胡市长气得脸色铁青,站起来道,“你有没有包庇你儿子违法乱纪,还有你自己有没有滥用职权这些事,都等着回去好好查清楚吧!我在这里先不妄下定论!”
“……但你那儿子顽劣不堪,我曾警告过你好几次,你是怎么和我保证的,你还记得吧?”胡市长冷冷瞪着他,“我看你这就是在溺杀你儿子!”
王德海痛苦地闭上眼,脸色苍白难看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要靠身边的人扶着。
胡市长稍微收敛神色,回头对时蔓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时蔓,是京北文工团的。”时蔓自报家门。
胡市长点点头,承诺道:“你放心,这事我管了,一定把你妹妹给你安安全全带回来,还有那个王龙,他犯了些什么罪,拐卖了哪些小女孩,做了什么坏事,我们都会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的!”
时蔓很高兴,知道自己这次是赌对了。
幸好这位最能说得上话的大领导对她弹的钢琴曲很有感触,引出这些话后,他也十分认真负责,公正廉明,嫉恶如仇。
时蔓抿着嘴笑,连忙迎过去说:“胡市长,我送送您,要不是您,我真的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找回公道。”
胡市长没有拒绝,他往外走着,忽然想起来,又交代身边的秘书,“合兴村的那个村长,不能再继续干了,我们要的,是不畏强权的干部,怎么能因为害怕,就带着所有村民都屈服于罪恶的那一边呢?”
“……还有那个公社书记,功过相抵吧。我们不需要会审时度势的干部,我们要的,是什么都敢说,都敢干的干部。”
胡市长指指时蔓,“喏,像她这样敢作敢为的,就很好。”
秘书连忙应是,配合地笑道:“时小姐,希望以后等您把妹妹找回来了,我们还能听到您这首曲子最后幸福的终章。”
“对。”胡市长也笑了笑,“刚刚那曲子结束得太突然,我这心里到现在都不舒坦呢。等解决完了这桩事,可得等你再演奏完抗争胜利的那一部分。”
“一定。”时蔓弯起唇角,眼角眉梢都是春风般的笑意。
身后不少领导们也都在小声议论着,对今天这事,引以为戒。
而王德海,则一个人沉默地走在中间,面如死灰。
……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那惹了祸的儿子,此刻正带着一帮人守在上沪大学的门口。
十几个大男人,吊儿郎当地叼着烟,圈着一个小女孩,瘦瘦黄黄的,正是时葵。
平头男也在,他摩拳擦掌着说:“听说今天那个时蔓不用上课,只要演出。这演出就快结束了,等我让人给她去送个信,就说她妹妹在我们手上,谅她也不敢不出来!”
“只要她出来,落到我们手上,有她好看的!”平头男恶狠狠地说。
龙哥却手一摆,“悠着点儿,像她这么漂亮的,可少见。”
他耷拉着眼皮,掸了掸烟灰。
平头男会意过来,”龙哥是打算将她……”
“虽然年纪是超过了,但念在她那张脸蛋的份儿上,可以破例。”龙哥挑起眉,“还有,看她那样儿,就是个雏儿。”
“……送走之前,得先让我过把瘾。”他舔舔嘴唇,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第60章 1600加更
上沪大学门口。
时蔓刚把胡市长他们送出来,就忽然被凌振拉住,“他们来了。”
“谁?”时蔓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上次跟踪我们的那群人。”凌振顿了顿,又说,“那个平头男、还有王龙和时葵。”
时蔓沉默几秒,全都串联到一起,“所以他们都是一伙的?”
凌振神色凝重地点头,没想到这么巧。
“不好。”时蔓立刻想到,“他们把葵葵带过来,肯定不怀好意。”
见胡市长他们还没走远,她连忙追上去,说道:“胡市长,我好像看到我妹妹了,还有那个王龙,他也在。”
“哦?他在哪?”胡市长身形一顿,回头看去。
在凌振的带领下,一行人拐了个弯,很快看到街角处那一群人。
胡市长皱紧眉头,他最讨厌这些有手有脚的大好青年,不好好挣工分,天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尤其还敢做违法乱纪的事,真是反了天了。
“你养的好儿子。”他再次狠狠瞪王德海一眼,“过去看看。”
王德海只好抬步走过去,时蔓见状,赶紧和他并肩一起,怕错过好时机。
“葵葵,姐姐来接你了。”时蔓还没过马路,就喊了一声。
王龙立马回头看过来,还想着这妞儿居然都不用去威胁,居然就乖乖出来了?
谁知一扭头,就对上自家父亲那张愤怒威严的脸。
王德海直接一个耳光甩过去,“你这混账东西!”
王龙直接被打懵了。
“跪下!”王德海恨不过,又踹了他一脚。
旁边的小弟们也都懵了,他们何曾看过威风凛凛的“龙哥”这个样子。
王德海颤抖的手指着时葵,“这么小的小女孩,你把人家拐卖过来,你还有良心吗?!”
“爸!我没有啊!我没有!”王龙脑子转得很快,立刻反应过来,指着时蔓道,“我是特意给她把妹妹送过来的!咱们合兴村有人不懂事,居然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小女孩,我已经教训了他了,这会儿也是把他带过来,给她赔礼道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