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怀仁梁予信纷纷照做,紧随其后。
行人只见三道快如风的身影,几纵几掠,眨眼间便消失在暗夜里。
欧阳意预想中的“领便当”没有如期而至。
砰!
一声短促尖响,黄玉的刀被打中,歪了歪。
砰砰!
闪电般凭空飞来的暗器直接将黄玉的刀打落,连带虎口一阵发麻,突袭来得又快又猛,令黄玉竟无法靠近墙壁半分!
谁!什么暗器!
这是黄玉第一时间想到的两个问题。
可当低头,却惊讶地发现把他的宝刀打出豁口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几块碎石头?!
梁柏谁都没放眼里,全力飞奔入内,门口有人拦截,直接被他大力一掼,仅凭一只手将人直直摔出大街,接着急掠而去,连正眼都没看黄玉一眼!
黄玉:?
莫不是见鬼了,怎么连身影都看不清?
管你是人是鬼,挡了老子的青云路,都得死。
他一抬袖,特制的袖箭嗖嗖飞射而出!
武将们都有各自安身立命的绝招,这袖箭就是黄副统领的绝招。
刚才没对欧阳意使用,是因为他们不配。
绝招既是绝杀,也是最后时刻保命的手段。黄玉隐隐约约有预感,来者是他所不能匹敌的绝世高手。
果然,高手并不屑与他过招,一闪身,将欧阳意抱走。
留下梁怀仁抵御黄玉的暗器,一场激战这才在不大的中院展开。
梁怀仁常年戍卫皇宫,不少侍卫都认得他的声音。
黄玉一听,只觉这声音无比熟悉,但自己人这边的厉喝声和刀剑相交声大作,一时半会儿听不太清楚,又说不上来是谁,跟着手上动作就慢了一拍。
梁怀仁转守为攻,梁予信也是高手,二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配合默契,联手之下,没几招就把除了黄玉以外的人全挑翻了!
等等,这院子里虽然乌漆嘛黑看不清人脸,但这三人真的很眼熟。
“好大胆子,未奉诏,杀朝廷命官?!”
梁怀仁当头棒喝,终于靠近,借着微弱的月色,黄玉看清来者,当即虎躯一震!
不对,那刚才由梁怀仁开路护卫的是谁?
该不会是!?
天爷,谁能想到,偏僻的卫宅,竟有奉宸卫大将军光临!
“梁、梁——”
“闭嘴!”梁怀仁在黄玉喊出“大将军”之前制止了他。
眼前的人俊美无俦,目色凌厉,冷白皮肤在夜色下有一种异常危险而嗜血的美。
欧阳意很讶异,他的表情,与上一次教训世家恶奴不同——
除了危险,还有强权者的森然与威严。
目如冷电,微微视线一扫,冷漠冰霜,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不过刍狗。
地上那些东宫侍卫都直接连滚带爬往旁边撤退。
他手上无任何兵刃,在缥缈黑暗的夜色中,恍如鬼神。
直到与欧阳意对视,眼中的幽暗方退散几分。
他将人揽入怀中,摸着欧阳意的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那双原本淡漠到连半点波澜都没有的脸,神情忽然泛起温和,直叫黄玉等人见了以为是自己眼花。
梁大将军的温柔,他不懂。
黄玉腹诽,这久推官看着凛然正气,原来也是攀附权势之辈。
“来得刚刚好。”欧阳意拉住梁柏的手,“夫君别和他们作对,他们可是东宫的……”
“我有分寸。放心。”
“那就好……”
她声音柔弱嘶哑,伴随轻咳,梁柏心头猛地一揪。
光泽的发丝沾了土,略微凌乱,身上还是一股淡淡的清爽馨香,似花香又似木香,是他闻惯的味道。
除了这个味道,还夹杂了一点几不可嗅的……血腥味。
梁柏心头一沉,“夫人可伤着了?”
他的脸色很吓人,欧阳意忙摆手,“没事、我没事,夫君不用为我担心。”
她气息微颤,只因为安抚梁柏而强作镇定,梁柏耳目何其聪明,怎听不出来,只觉心脏狠狠抽搐一下, 有一股愧疚又夹杂着暴戾的情绪好像要迸发。
黄玉猛然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梁大将军奉懿旨成婚是朝廷里都知道的,只是这位梁夫人却极为神秘,除了天后,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梁夫人是……久推官?!
梁柏的“英雄救美”可不是因为她美,久推官也不是他外面随便玩玩的女人,人家是天后都认可的梁夫人,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夫妇啊!
黄玉背后冒起一层后怕的冷汗。
双方都在宫里当差,互相认出来了,也不好再闹出人命。
时局微妙,各方角力,奉宸卫和东宫侍卫还不到兵刃相见的最后时刻。
但终会有那么一天的。
“得罪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黄玉对梁柏点头哈腰。
梁柏统管禁军,在军中积威甚重,无论是敌是友都畏惧于他的手段。
想当年,不少朝臣对他利用“先斩后奏”之权大肆屠戮的行径十分不满,纷纷上折弹劾,更有甚者,在朝会上言辞锋利地死谏。
扳倒梁柏,似乎就在眨眼间。
但事态来得快,去的更快。
所有弹劾的折子皆如泥牛入海,二圣未予以半分回应。
而跪在殿前以死谏要挟的言官,二圣更理都懒理,直接让奉宸卫将人拖出去晾着。
眼看扳不倒梁柏,相关人等只能将弹劾之事放后,改为制造舆论。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几个月后,当那些人因把梁柏名声搞臭得意洋洋时,却终于见识到梁柏的狠辣。
接连数日,多名弹劾梁柏的官员被奉宸卫抄了家。
判死的判死、流放的流放,一着棋错,满门败落。
敲山震虎,梁柏用无数人的血,立下他的杀名。
那段时间里,多少人夜不能寐,曾在众官员弹劾梁柏期间跟着落井下石的黄玉,更加心惊胆战。
觑着梁柏并未缓和的脸色,直接“啪”,撩袍半跪。
梁怀仁眼疾手快,一脚踢开,低喝:“还不快滚!”
这么轻易放他走?黄玉无暇思考,让手下背着卫贤明撤,到门口又补了句:
“今日不方便,明日、明日定到奉宸卫当面请罪。”
“奉宸卫”三个字一出口,梁柏身形一僵。
终究还是捂不住……
第30章
梁怀仁也是一愣, 继而怒目:……你少说一句会死是吗。
果然梁怀仁就对他比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奉宸卫的杀气不是谁都能挡得住的,黄玉背上都湿了,风一吹, 能冷死人,麻溜地滚了。
欧阳意已经缓过精力,从梁柏怀抱挣开, “奉宸卫?”
原来还真不是小狱卒。
为何要伪装,而且连她也欺瞒呢?
联想到他在大理寺死牢、狄仁杰从大理寺调进宫里当侍御史、皇宫刺客案被奉宸卫平息、夫君高超的武功、黄玉的畏惧……快速思考,心中的猜测渐渐有了轮廓……
欧阳意:“夫君, 你……”
梁柏生怕被识破身份, 先承认一波, “对,我奉命潜伏在大理寺调查刺客案, 外号阎罗。我也想不到,夫人就是久推官。”
他们三人都有默契般绝口不提梁柏真实身份,既然被黄玉当面说出“奉宸卫”,便只承认是奉宸卫普通侍卫好了。
欧阳意:“哦……”
梁柏神情复杂, 三份愧疚七分尴尬。
欧阳意则坦然多了。
都是打工人, 理解理解, 执行保密任务嘛。
难怪他与狄仁杰那么熟呢。
而且双双掉马, 谁也不亏哈。
原书中提到梁柏之父收了几个孤儿当义子,组成义子团。
现在看来, 她的夫君是义子团的一员。
“不好了!”顾枫急声道,“阿意,阿意你快过来看看!”
刚才梁予信一直给角落里的顾枫和沈静做包扎, 他从小习武, 处理简单刀剑伤都有经验。
只要血能止住就问题不大。
但沈静的血就止不住啊。
欧阳意过去粗略一查, 难怪了,伤在腹部,是贯穿伤。
梁予信束手无策。
“军医说过,刺中肝,五日死,其动为语……这……”
“老沈是替我挡刀的!老沈,你醒醒!”
欧阳意也慌,她只是半桶水没有执照的外科爱好者,内脏手术她没做过啊。
沈静气息微弱,一个字一个字地吐,“我不……我要……回……”
顾枫听不清,急死了,“老沈你说什么?!”
梁柏忽然开口:“他说,他不想死在这里,他要回家。”
朴素的愿望,想想也是,这里是凶手的家,谁愿意死这儿呢。
梁柏敛了敛目,“一定要在这里处理吗?”
腹部贯穿伤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算严重的,处理不当,影响到生命安全。
如果穿透伤及到了腹部的脏器,引起比较严重的出血,再继发感染,就得嗝屁了。
欧阳意心中下了决定,哑声道:“好,我们带你回家。”这里手术确实不合适。
梁予信出去找板车运载病人。
正好撞到从外面进来的梁怀仁,他扬了扬手里的纸:“信件我都拾回来了!”
原来,卫贤明出门后还想去捡那些被欧阳意撒得满街都是的信件,被梁怀仁截胡了。
沈静还是很坚强,一直保持清醒指路,梁怀仁梁予信哥俩一个拉车一个为其按压伤口,片刻便到了沈家。
进门,众人终于知道沈静死也要回家了。
家里只有两个人,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和一个年幼的孩子。
家中长子、顶梁柱,不能这样撒手人寰,弃老母亲和幼弟而去。
“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今天出门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好大儿,咋晚上回来就这样了。
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沈母当即就哭了,老泪纵横,紧紧抓着儿子满是鲜血的手。
沈静也红了眼眶,嘴唇一颤一颤的,千言万语都在泪中。
小男孩害怕,抽噎着。
这样一看,他和沈静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和沈母的五官也毫无相似处。
难不成是邻居家来串门的小孩?
这可咋办,唯一的家属情绪不稳定,接着手术还有一堆事要准备呢。
正犯难时,孩子悲戚地连喊“兄长”,欧阳意这方略松口气。
穷人孩子早当家,这孩子好歹能帮上忙。
欧阳意对老人和孩子同时说:“我们是沈静的同僚,办差时被歹人所伤。”
沈母哭着看儿子。
沈静说不出话,只点点头。
欧阳意俯身在孩子耳边,道:“你兄长还能救,如今要靠你帮手,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孩子愣了愣。
欧阳意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回答:“我叫沈聪。”
见沈聪慢慢冷静下来,欧阳意和蔼地道:“我需要几样东西才能救你阿兄,家里有的你就拿出来,没有的,就去邻居家借,务必要快!”
沈聪抹了把眼泪,重重“嗯”了声。
得了欧阳意嘱咐,沈聪里里外外跑了几趟。
“剪刀给您。”
“我去拿蜡烛。”
“灶台在那儿。”
孩子人小鬼大,办事利索。
在他带领下,梁怀仁梁予信找到附近的井。
挑水、劈柴,柴火灶马上热腾腾起来,很快就有热水送进屋里。
梁怀仁放下就走,赶去烧第二锅。
沈静一直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意识已经恢复,精神状态也比刚才好,断断续续和母亲说着话。
伤者的意志力很重要,有沈母的陪伴,一会儿手术也会顺利得多。
欧阳意宽慰地想,回家是对的。
“阿枫,你的手给我看看,他们没这么快,我先给你缝合。”
欧阳意拆开顾枫手上的布条,还好,伤口看着大,但都是表皮,未伤及肌腱。
净手,取出针线包开始处理。
她手稳,动作快,眼睛专注有神,微微冒出来的汗亮晶晶的,仿佛在闪光。
梁柏侧目。
很快搞定了顾枫的伤,梁予信进来说,水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但下一步该怎么办还需要指令。
原来,欧阳意让他们搞蒸馏水。
术前须清洗伤口。
要达到杀菌、消毒的目的,最好是用生理盐水,或者双氧水、低浓度碘伏,这些在现代唾手可得的东西,古代却极难做到。
就比如生理盐水,用的盐必须没有杂质,配置溶液要求在无菌室内操作。
想来想去,只有自制蒸馏水最现实。
外科技术是在一战时期突飞猛进的,原因有三点,一是战争带来大量伤员,外科医生有大量外伤缝合临床实践机会,二是盘尼西林的发明使用,大大减少了因外伤感染引发的并发症和死亡,三是输血技术的提升。
这就是欧阳意对这台手术发怵的原因。
她只有缝合技术,但抗生素和输血在这个年代都做不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将蒸馏水制作办法详细地交代梁予信,后者一一记录下出去了。
欧阳意开始做术前准备,净手、针线剪刀沸水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