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对给儿子开刀是犹豫的,后来却特别积极帮忙,做些整理床铺的小活。
看样子,应该是沈静跟她说了些什么。
没多久,蜡烛全点上,沈母又亲自去找邻居借了几盏过年拜神要用的巨蜡。
一时间屋内亮如白昼。
欧阳意感受到沈静期待的目光。
欧阳意亚历山大地深吸了口气,对他说:“老沈,我会尽全力。”
他喵的,这年代要啥啥没有,尽全力也不一定顶用。
谁的欧气借她蹭蹭啊!
剪刀剪开衣物,令伤口完完全全暴露,欧阳意一遍遍进行表面清理……
终于做完全部术前准备。
梁怀仁梁予信也都被召回来当助手。
沈聪乖巧站在一旁,等待被安排任务。
床榻太矮,欧阳意必须双膝跪在塌前进行手术,一倾身,也是忙忘了,碰到床沿,肋下骤然传来的激烈刺痛感,疼得她眉头都拧起来!
“嘶——”她下意识用手捂住肋下。
“意意!”“阿意!”梁柏和顾枫齐叫道。
“没事没事,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哈。”欧阳意忙调整表情,笑嘻嘻道。
这话他俩都不信。
但现在手术要紧,只能先忍忍。
梁柏担忧地看着她,终究也没说什么。
黄玉踹那一脚,落在没有功夫底子身上的欧阳意也够受的。
“我来帮你吧。”顾枫担心地道。
“别捣乱,你手上有伤,想感染吗你!”喝退顾枫后,欧阳意咕哝着,“要是有手套就好了。”
转头交代梁柏他们如何配合,最后她对沈静道:“老沈,我要再切开伤口,探查内脏受损程度,你可一定不能乱动。”
这年头不可能有□□,麻沸散也是失传已久的古方。
没麻醉,一切只能靠病人意志,沈静点点头,嘶着嗓子回答:“久推官放心下刀。我信您。”
其实欧阳意这话也是说给沈母听的。
开刀极为少见,她不想老人家胡思乱想。
受伤位置在肾附近,避开血管神经肌腱,薄而锋利的刀刃一划,立马温热的鲜血涌出来。
“哎呀。”
果然沈母受惊。
好在欧阳意给她打过预防针,老人家愣了愣,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更加紧紧抓着儿子的手。
“蜡烛!”
“拉开!”
梁怀仁梁予信和沈聪三人立马将蜡烛举到指定位置。
梁柏拿两个钩子将伤口拉开到视野可见范围,欧阳意探指进去……
啊,这滑不溜秋的感觉可真酸爽!
和验尸不一样,这可是热乎的!
手套啊,要有手套就好了!
“刀口长度三厘米,刺伤至手术时间两小时,患者生命体征平稳。腹膜裂口一厘米,腹壁有损伤,无明显腹膜炎体征,有失血表现,腹腔内有少量积液……”
欧阳意把话说出来,是为加深自己的印象,同时不断回想着陪父母看过的那些外科手术视频,让心态保持平稳。
现场除了顾枫,都听不懂她的碎碎念,只当是独家口诀什么的。
欧阳意手没停,检查了内部损伤情况、有无伤及大血管,检查各种血管神经肌腱,摸索片刻,确定异物位置后,以镊子取出。
好家伙,一块碎刀片。
所有人发出一声轻呼。
这玩意儿留在体内,即使伤口血止住了,后续也必定会导致发炎,接着组织腐败,伤处久久不愈并感染致死。
古人不知道以上道理,凭着常识也懂这玩意儿非同小可。
欧阳意手术,组件缝合、清理污染组织,再以蒸馏水反复清洗开放性伤口,清洗分泌物,最后闭合缝合,缝了几层,用了不同的缝合法。
穿针走线速度飞快,进针、拔针、出针、夹针,等她搞定,已经是下半夜了。
欧阳意第一次做腹腔探查手术,太紧张了,大冷天,额头全是汗水,顾枫拿着帕子不挺给她擦拭。
临了还在念她的“口诀”:“只有包膜浅表裂伤,病变轻微,出血已停止,不需要特殊处理,保守治疗即可,预后好……”
众人:?
沈静:??
什么鱼后雨后?
我还能不能活啊久推官,您都给缝完了,是留我全尸还是保我狗命,您给句准话?别光念口诀啊!
感受到众人疑惑的目光,欧阳意后知后觉地吐口气,尴尬地笑了笑:“哈,我是说,内脏无损,是好事。老沈,能做的我都做了。你接下来好好休息,吃好喝好,嗯,好在天气冷,只要无炎症就好……”
没有无菌环境,没有导流管,蒸馏水也不是等渗水,只能这么着了……
要真有炎症,只能再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折腾一夜,欧阳意很累,跪在原地缓了好久,然后起身,再次净手,简单收拾器械,又请沈母给她准备地铺。
术后第一夜观察很重要,孤儿寡母的,她不放心。
救人救到底,她打算干脆在这儿亲自看护沈静一夜。
众人大惊,这下连沈静也不干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方便呢,男女有别啊我的久推官……
欧阳意摆摆手,“多少男子的尸首我都看过,自己人不要在意这些。”
沈静眉头都快皱成一座小山了,嘟囔着,“我又不是死人。”
诸人听罢都露出好笑的表情。
劫后余生,心情都不错。
顾枫更是笑骂,“有久推官亲自伺候你,美不死你的,老沈。”
沈静心情好,也有心情顶嘴,“这伺候,我可担待不起。”
沈母从几人话语间听出梁柏和欧阳意是夫妻,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迈不开步子去张罗地铺。
真奇怪,当夫君的听到妻子要伺候别的男人,一点儿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欧阳意就更不觉得有什么了。
现代女医生那么多,护士更大多数是女性,算起来,医护工作者中女性是多数群体。她母亲就是国内知名的外科专家呢。
她望了一眼梁柏,梁柏却是问:“今晚须注意些什么?”
欧阳意便简要把几个事项说了,梁柏仔细聆听罢,道:“这些梁怀仁也能会,要不今晚让他守着吧。”又补了句,“你也累了,不如回家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再来。”
被他一说,欧阳意疲倦感上来,只觉得脚轻飘飘的。
她这体力,确实撑不了通宵。
梁柏神色淡淡,听他说话,总会给人一种分外安心的感觉,稳稳的,对所有事都心中有数。
好吧,听夫君的。
奉宸卫应对外伤个个经验老道,她只稍微指点,梁怀仁便马上得了要领。
习武之人体力强悍,真半夜有个什么紧急情况,跑去找欧阳意也是片刻的功夫。
梁予信当仁不让送顾枫回家。
欧阳意则是由梁柏背走,她累坏了,趴在夫君肩膀先睡了一小觉。
到家,强撑精神换了寝衣,洗漱干净,爬进被窝,终于可以瘫着了。
梁柏拎了个药罐进来。
“把衣服掀开,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蛤?掀衣服?没介个必要吧?
根据痛感和位置判断,大概率是单纯的胸骨骨裂,没有别的损伤比如后方的纵膈器官或肺部损伤,会自愈,只需要静养就能好。
梁柏已经从她的表情看出答案,耐心道:“医者不自医,外敷点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膏药,总好得快些。”
理是这个理,但让她掀衣还是有点……
刚才人多不觉着有什么,回家独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了,他们双双掉马,忽然从塑料夫妻变成灵魂伴侣,放在以前给夫君看也没啥,但现在不是变知己嘛,在和阎罗的关系中,久推官一直是知性人设,甚至闪耀着冰冷的理智之光……
可这刚刚奔现就要坦诚相见,就挺秃然的……
“算、算了吧,我躺躺,躺躺就好哈……”
欧阳意觑着梁柏淡淡的神色,又找补道,“要不夫君把药膏放这儿,我自己来也可以的,夫君也累了,不如早点歇……”
“如果意意不好意思,先看我的吧。”
梁柏边说边除衫,动作还很干脆,都不给欧阳意留有反驳余地。
等等,不对啊,你又没受伤你脱啥?
……
当他胸前的疤痕一览无余时。
欧阳意:……
好像在哪儿见过。
近乎尺长的伤疤,像条蜈蚣从胸口一直爬到左肩。
熟悉的缝合,过去这么多年,依稀能看见复杂却整齐的针脚。
欧阳意:“你、你是……”
梁柏:“我是当初你随手救下的人。”
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濒死,嘴里还在喊着“娘亲、娘亲”的少年。
空气静默了许久。
时光去六年前走了一遭。
第31章
“所以你娶我是为了……”报恩?
“算是报答吧。”
欧阳意:……
兄弟你大可不必如此实诚。
她心头五味俱全, 惊喜失落皆有,惊喜的是她曾救过知己的命,日后二人携手破案为人申冤昭雪, 怎不感叹命运奇妙。
失落也是在这点上。
就说嘛,夫君那么帅,又是御前侍卫, 前途一片光明,对她几乎无底线的好,世上哪儿有这种好男人。
还以为自己魅力无边呢, 敢情把她当许仙了!
西湖的水我的泪。
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
啊……啊……啊……
停停停, BGM响得不是时候。
“你是为何被人追杀?”欧阳意觉得需要聊点正事, 来转移“他到底对她有没有真爱”问题的注意力。
这正中梁柏下怀,他穿好外衣, “意意如果想知道更多,就乖乖给我看看你的伤,好吗?”
嘴角单边勾起,似笑非笑, 语带蛊惑, 表情竟有点痞坏, 像握着铲子在坑边, 对她做“请”的手势:跳进来吧。
欧阳意:……?
怎么才一天,她忽然觉得老公从老实巴交的汉子变得会调.戏她了?
是了, 他们以前都在演。
老公可是奉宸卫,见过大场面,怎么会和“老实”沾边。
而她呢, 在卫宅的彪悍表现, 哪儿半点在家里柔柔弱弱的样子。
也许, 应该适应两个人以真面目相处。
……
当梁柏看到欧阳意肋下那一片青印,脸又沉了。
她皮肤皙白如雪,这么一大片淤青,成年男子的脚印那么大,青紫相连,几乎占去半个腹部,瞧着着实触目惊心。
黄玉,该杀。
欧阳意抿抿唇:“我记得你那时几近昏迷,还一直不停喊娘亲……”
在肋下轻柔的大手微顿,只能看见梁柏低垂的眼睫,看不清这一刻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痛苦神情。
“父亲有官职在身,家境殷实,娘亲的日子该是无忧无虑,即使父亲并不爱她……”
梁柏顿了片刻,继续说:“父亲妾室众多,但是不怎么关心后宅的,他爱交友,与人称兄道弟,常有朋友喝多了留宿在家。”
“某日,有人趁醉摸进后宅,对娘亲行不轨之事。”
“父亲知道后,只是一笑而过,继续与那人以兄弟相称,关系甚至比以前更好。父亲的态度,愈发助长那禽兽的胆子……”
欧阳意都听怒了,“兄弟妻不可欺,混账东西!你爹是不是傻,都跑家里给他戴绿帽了,还把人当朋友?!”
她气得一巴掌拍在被子上,牵动肋下伤处,把自己疼得直呼气。
这是真彪了。
梁柏眸色略沉。
这就是真实的意意吗?
看着精明,其实有点虎,会为了他人怒发冲冠、义愤填膺,甚至奋不顾身。
“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1)”
——他恍然想起,她在以久推官身份给阎罗的去信中,这样评价西极山女尸案的受害者们。
梁柏嘴角抿成直线,接下来的语气较之前更阴沉了。
“他不傻,一点都不。那禽兽是高等武将,父亲后来和他拜了把子,没多久,父亲也升上去了。”
揉搓过半,肋下的淤青散了一点,梁柏的手继续往上。
欧阳意听他说话听得入神,衣服高高掀起。
那丰腴的一处立马露出,饱满的弧度,雪白柔软的肌肤。
半遮半掩,春光乍泄。
梁柏轻轻吸一口气,缓缓地、慢慢地揉过去,动一下,抖一下,一上一下,像是脑袋里此起彼伏的浪潮。
欧阳意毫无知觉,着急知道后续,“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故事说一半什么的最吊人胃口了。
梁柏:“娘亲积郁成疾,两年后便撒手人寰……我的武功已有小成,所以我……”
欧阳意睁大眼睛,“你去刺杀那禽兽?!”
梁柏淡淡回答:“嗯。”
欧阳意感叹,“那时你也才十五六岁啊。”
即使是武学天才,初出茅庐,对战人到中年武力巅峰的武将,几乎被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