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之赌运不顺,又被坏了好事,心中怒火难以发泄,没想到这么巧,这个和尚竟然出现在自己家里。
“就是你这个和尚多管闲事?你不吃斋念佛,管我家的事,活得不耐烦了吗!”
一旁的宁湘扶着张爷爷,难以置信地看向张平之,“这是你女儿,你怎么忍心?”
张平之啐了一口,干瘦的脸上尽是恶意:“我的女儿,我想卖就卖,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宁湘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徒,简直大开眼界。
“你又是什么东西,好逸恶劳,丧尽天良,为了赌钱把女儿都卖了,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说什么……”张平之卷着袖子就要动手,抬眼却看净闻挡在她面前。
身姿挺拔,不怒自威。
张平之眼看打不过,三两步退到门外,扬声叫嚣:“等着!你们给我等着!”
他在净闻威慑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第22章
这一场风波很快停歇,堂屋中很快安静下来,张爷爷牵起袖子擦了擦眼,挤出笑容:“家门不幸,叫两位见笑了……”
宁湘哑然,心酸不已。
她在宫里多年,没听说过这样的荒唐事。
在宫外短短两个月,就有了许多无法想象理解的经历。
众生百态,人心万象。
张家出了张平之这样的败类,也不知小萤祖孙俩将来要怎么办。
她和小萤辛辛苦苦准备的饭食被张平之掀了满地,谁也没了胃口。
净闻瞥她一眼,躬身把桌椅抬正,收拾妥当才对张家祖孙道,“这几日给两位添麻烦了,贫僧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张家爷爷急忙道:“这事不怪你们……你的伤还没痊愈。”
净闻去意已决,摇头:“贫僧告辞,施主保重。”
他没有可收拾的行李,偏偏张家祖孙盛情,准备了干粮给他们,知道净闻受伤难行,还特意要驾牛车相送一程。
净闻婉言谢绝,他伤在肩上,休养几日已经好了许多,和宁湘步行在大路时,回头望去,祖孙俩相携相依眼含热泪。
宁湘频频回望,有些担心,“小萤父亲不会再回来找他们麻烦吧。”
净闻也迟疑,良久才说:“应当不会。”
张平之赌钱走火入魔,与家中早已势同水火,也许会再想法子从张爷爷那里索要钱财。
他当日阻止洪胜带走小萤,必然让张平之记恨,若在再多留势必火上浇油,张平之指不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他能帮的也就如此,但愿为人子为人父的张平之没有彻底泯灭良知。
然而沉迷赌坊的人早已没了人性,为了钱财,丝毫不顾忌人伦亲情。
得知净闻坏了自己的好事,张平之一气之下去了洪胜那里。
彼时洪胜正因为安排人追杀废太子不成,受到李望山叱责。
荣王不能大张旗鼓派人来,只能李望山动手。
他毕竟是知州,雇凶杀人是死罪,要杀的人更是曾经的大梁储君,株连九族也不够。
好在洪胜横行涿州,却依附于他。
李望山便让洪胜去安排。
结果得知没解决宣明繁,反叫他伤了人,一时怒不可遏。
洪胜自知失利,忙躬身认错,“大人恕罪,您再给我些时日,定然会解决您的心腹大患!”
李望山冷冷道:“人都跑没影了,你逞什么能?怎么解决?”
洪胜正要再解释,底下人匆匆来报:“洪爷,张平之来了,说要见您。”
李望山看过来,洪胜没好气道:“没见到老子正忙着呢,叫他滚!”
手下战战兢兢道:“他说他家里去了个和尚,正是那是拦着您带走小萤的那人……”
洪胜一愣。
李望山挑了挑眉,捻着下巴的短须微妙一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洪胜莫名松了口气,凑近问:“您说怎么办?”
李望山目光阴冷,狠声说:“带人去,一定要除了废太子……”
*
张平之带着洪胜回家时,没有看到净闻的影子,顿时火冒三丈:“老不死的!你把那个和尚藏哪儿去了?”
张爷爷面无表情的开口:“他们走了……”
“他坏我的好事,你竟然放他走?”张平之本就有意让洪胜来收拾那个和尚,没想到老头竟然让他们走了,顿时怒火丛生,一脚踹向角落里颤巍巍的张家爷爷。
单薄瘦弱的老人经不住这一脚,重重的摔在地上,扬起满地灰尘。
“爷爷!”小萤惊叫一声,扑过去手忙脚乱要扶爷爷,却被张平之攥住手腕。
她恐惧流泪,气愤填膺,不管不顾的伸手击打着张平之:“畜生……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你怎么能打爷爷……”
张平之没有防备,脖子被她抓出血痕,愈加发狠:“臭丫头,老子送你去洪爷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你还跟老子动手。”
小萤个子娇小,手腕被张平之握着几乎要断了,一旁的洪胜见此,朝底下人使个眼色,立刻有两个人上来将她拖走。
小萤被禁锢住,惊惧交加,泪如雨下:“放开我……爷爷!”
“小萤。”跌在地上的张爷爷粗喘着气,人到绝路力量总是无穷大,眼看小萤被控住,他迅速起身,抄起手边的一截竹子,冲向洪胜,“孽畜,放了小萤!”
洪胜一身横肉,反应不及被他打在手臂上。
才砍下的竹子有手腕粗细,颇有分量,洪胜脸色剧变,趔趄着倒退了好几步。
张平之见此,立刻冲上去,狠狠推了张爷爷一把:“老东西,想死是不是……”
平白挨了打,洪胜也是怒火中烧,任由张平之动手。
老人蹒跚晃了两步,仰头倒在地上,双腿痉挛的蜷缩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向张平之,张了张嘴,发出粗哑短促的声音,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张平之看他不动弹,上前便要提着他的胳膊,然而余光瞥见他头上血淋淋的伤口,猛然跌坐在地上。
鲜血从身下蔓延,眼前的老人没了动静。
张平之赫然瞪大眼,怔在原地半晌都动弹都不得。
“放开我……”小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推倒了爷爷,那满地的鲜血映在眼底,她几番挣扎终于挣脱束缚,艰难地地爬过去,连唤了爷爷几声。
可是老人只是睁着眼睛,面目僵硬,彻底没了呼吸。
小萤咬着唇,颤抖着伸出手去探了探鼻息,下一刻,难以置信地落下泪来。
“爷爷……你别吓我、爷爷你醒醒啊!”
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只余小萤悲戚的哭声。
张平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不停摆着手,语无伦次道:“不是……我没有,我就推了推他……”
净闻和宁湘掉头回来时,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
他们眼睁睁看着张家爷爷倒下去,没了声息。
小萤哀痛欲绝的哭声传来,净闻眸中浮起震惊。
他没有想到张平之丧心病狂,会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动手。
他们离开,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宁湘说放心不下孤苦伶仃的祖孙俩,本想趁张平之回来之前劝他们搬家,远走他乡也好过面对畜生般的张平之。
如若他能预料到结局,绝不会放任张平之伤天害理,一走了之。
这些年,他经万丈红尘、人间哀乐。
唯有今日面见生死,在心中生出惊涛骇浪。
他渡不了苍生,救不了天下。
这世间之人利欲熏心,予夺生杀,几载佛门光阴,竟是不如那个曾令万人景仰的太子殿下。
他一心向善,怜悯众生,妄图救济天下,却在得见小萤爷爷死在面前时如此无能为力。
净闻看着院子里的人,目光冷然,掌心的佛珠微微用力,手背青筋脉络清晰可见。
一只白净温热的手忽然抚在他手背上。
宁湘眼眸微红,却很是镇定:“法师别冲动。”
洪胜的人就在院子里,说不定周围还有埋伏,他们眼下的处境很危险,若再暴露行踪,今日必然走不了了。
她知道净闻撞见这场意外,势必会让他坚持多年的信念坍塌,但能救小萤,能救天下苍生,能平不公不平之事的人,唯有宣明繁。
他是别人期盼的希望,断不能在此刻出事。
净闻眸中情绪翻涌,与她对视须臾,最终还是转着手中佛珠,垂下头道一声阿弥陀佛。
宁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颓然,回头看了看张家院子,眼见洪胜带着人匆匆出来,忙说:“净闻法师……我们走吧。”
万一被发现了,只怕他们也逃不了了。
然而还是晚了。
洪胜竟然如此警觉,发现他们的身影,一声令下,埋伏在周遭的杀手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李望山从角落里慢悠悠踱步出来,身上官服齐整,笑容森森:“本官就知道净闻法师会回来……”
净闻这才注意那些手持刀剑的杀手,穿着差役的公服。
如今,是半分不顾忌了。
“别来无恙啊。”
“太子殿下……”
净闻长身而立,眼中波澜不惊,只是平静看向李望山:“你要杀我?”
“没办法……谁叫您如此碍眼呢。”李望山负手,志在必得地笑了笑:“和尚净闻杀害张家老爷子,本官捉拿人犯,天经地义!”
危险重重逼近,刀剑铮铮,令人心凛。
宁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她不如净闻镇静,只是紧张地靠在他身后,屏息凝神,祈祷上天垂怜,今日能逃过这一劫。
就在她七上八下,考虑如何脱身时,忽闻空气中一声哨响。
利箭乘风,穿透云霄,从耳边呼啸而过。
身后一个举着刀的杀手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胸口赫然是一支羽箭。
马蹄声遥遥传来,李望山脸色大变,仓惶回头,只见常青带着一列骑兵策马而来。
长弓如月,利箭离弦,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飞过。
李望山陡然心惊,心知成败在此一举,挥袖扬声道:“来人,快给我杀了这个和尚,赏金百两!”
那些穿着差役公服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杀手,听闻赏金百两,立刻来了精神,只冲净闻而去。
常青带的人不足他们一半,却都是精兵强将,一时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常青拿着剑,解决掉一个杀手,立马回头冲净闻道,“殿下快走!”
净闻颔首,眉眼凛冽,躲过向他劈来的刀,拉过一匹马,利落地翻身上去。
刀剑声狰狞刺耳,唯一能依靠的人突然离去,宁湘心中咯噔一下,慌忙抬头。
日光昭昭,净闻坐在马上,侧脸清越磊落。
他朝她伸出手,声色如玉。
“走。”
作者有话说:
啊,我以为我三章内写到的!一定是前两章字数的太少的原因(肯定
下章一定能看到你们想看的,船戏,真的船那种。
第23章
骏马奔驰,风声鼓噪,宁湘在颠簸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净闻神色冷凝,策马前往,她就在他怀中,耳边是风声和他温热的呼吸声。
方才混乱的瞬间,她以为他要弃自己而去。
好在净闻法师心怀悲悯,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宁湘甚觉慰藉。
只是她没坐过马,实在颠得厉害,不得已只能抱着他精壮的腰身。
不得不说,净闻法师的腰可真细。
他没有阻止。
宁湘喜出望外,眼看前面靠近码头,忙扯了扯净闻的衣襟,“法师,咱们坐船吧。”
李望山的人,一定追不上来。
主要是她浑身骨头都疼。
江上船流如织,烟波荡漾。
码头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带着行囊等候客船靠岸,净闻勒住缰绳往那边看了看,颔首应了。
两人下马,客船正好靠岸,老板在船头招呼客人。
宁湘担心李望山再追来,慷慨付了老板十两银子:“我们有急事要进京,您现在能走吗?”
老板掂了掂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当然,贵客请!”
十两银子够他半年营生了。
老板也不再等客,吩咐篙师水手收回缆绳,扬帆出航。
宁湘和净闻的房间在二层,相邻两间,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
老板热络说:“其他客人都在一层,楼上是专门留给二位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宁湘想到净闻伤没痊愈,今日滴水未进,忙道,“劳烦送些吃食吧,要素斋。”
“好的,二位稍待。”
老板下楼去准备,宁湘把自己的行李放好,转头却不见净闻踪影。
她一僵,四下搜寻,瞥见甲板上挺拔修长的身影,呼吸不禁滞了滞。
江上狂风猎猎,身上的禅衣翻飞不息。
远处青山万重,水天一色,净闻立于船头,面色平静,走得近了,才看清他幽深如墨的目光。
净闻法师高洁傲岸,一身风骨,难得有如此沉静孤寂的时候。
客船随波逐流,两岸景色飞快倒退,宁湘站在他身边,船桨激起的水雾氤氲眼前,朦胧而清冷。
她知道他是因为小萤爷爷的死不平。
宁湘心中沉沉,同样难安,但见净闻情绪低落,还是忍不住安慰几句:“张平之本就是恶人,就算没有我们,他也不会改过自新,小萤爷爷的死是意外,和你没有什么的关系。当日法师若没有救下小萤,她说不一定已经被张平之卖给了洪胜,悲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