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繁亲自来接宁湘,是表明心意,也带着最大的诚意,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他对湘湘的看重。
若是不在意,随便派人来接,或者连孩子也不要,任由母子俩自生自灭。
但宣明繁并没有。
这一点,就足够让宁母放心。
何况她也曾听闻这位新帝即位前在寺庙修行了几年,品性高洁,与那些纨绔世家子弟不同。
宣明繁既有心,宁湘也有意,做父母的也只能成全。
“湘湘,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精疲力尽,这章写得不太满意,拖到现在才更新,实在对不住。
明天双更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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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坐上宽大温暖的马车,宁湘还恍若梦中。
这才走了多久,又回到原地。
爹娘的依依不舍仿佛还近在眼前,宁湘来不及伤感,眼底已经有人影晃动。
“娘娘腰疼吗,要不加个软枕?”
“娘娘饿没饿?用一盏燕窝吧?”
“需要歇一歇吗……”
宣明繁从宫里带来的宫女紫檀随侍身侧,体贴心细,宁湘从来都是服侍主子,今日换了身份被人叫着娘娘长娘娘短,脑袋都要炸裂了。
只能默默抓紧了身上的小褥子:“不必……”
她历来身强体健,除了孕初稍有不适,一直能吃能睡,只是现在月份大了有些腰酸,但已比许多怀孕的人轻松。
御辇在前方,队伍走的极慢,晃悠悠的,掀开帘子便能看到外边连绵不绝的山水。
宣明繁倒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事无巨细都不曾让她难受一分,只是除了用饭会停车休整片刻见上一面,倒是不怎么交流过,宁湘莫名地也不敢跟他说话。
两人眼下的境地很尴尬,她一面因着突然离家失落,一面又因跟宣明繁回宫而忐忑迷茫。
马车颠簸向前,宁湘昏昏欲睡,结果睡着了梦魇,醒来时大汗淋漓,不停喘着粗气。
外面似乎天黑了,影影绰绰一道身影就在眼前,吓得她捂着肚子一声尖叫,后脑勺撞在车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动。
在暮色中尤为清晰。
一只手在朦胧中伸过来,抚上她的脑袋。
很轻柔的力道,温热的指尖碰到了脖颈上的软肉。
应当是察觉到不妥,一触即离。
宁湘一愣,浑身血液直冲脑门,瞬间涨红了脸。
“……没、没事,我不疼。”
整个人都麻了,哪里还顾得上疼。
“渴吗?”一杯清茶送到眼前。
宁湘坐直了身子,往外看了看:“天黑了吗?”
宣明繁应了一声:“还有两刻钟到客栈。”
“哦……”她随口应了,又靠在引枕上,无话可说。
马车里昏暗不明,那些紧张的情绪淡去,倒没有白天时初遇宣明繁的震惊不安,只是记挂爹娘,难免惆怅伤怀。
宣明繁垂眸看着她,眸色漆黑:“在怪我?”
宁湘把玩着引枕上的流苏,没什么精神的摇摇头:“没有……”
说来这事也怪不得他。
他才是受害者。
当初她因为一己私利,百般诱净闻法师还俗,骗了人家的清白,数年修行功亏一篑。
或许净闻法师慈悲为怀,没想过找她算账。
可谁知最后弄出个孩子来。
为了社稷宗祧千秋大业,他不得已要为了孩子妥协连同她一起接回宫去,而她自己好不容易到了家,又被迫回到过去。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一团糟,当真是佛祖惩罚她亵渎净闻法师的罪过。
孽债啊孽债。
宁湘怨天尤人,长吁短叹。
宣明繁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道:“我已让人在京中置了宅子,你爹娘随时能进京。”
宁湘没想到他都考虑到为爹娘置办宅子的事上,心里欣喜了一瞬,转而又失落起来,撑着下巴淡淡道:“置办宅子也没用,他们不愿进京。”
宁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江州,宁父宁母这辈子都没出过江州城,那里有他们的亲邻,他们的念想,今生都难以舍弃。
宣明繁眉心微凝,静默不语。
宁湘神色黯淡,戚然道:“他们走了,我二哥怎么办,他孤零零在那里呢……我娘为了他一夜白头,连他授业恩师也病了一场,谁都为他的死惋惜,我爹娘又怎会轻易离开。”
车轮滚滚向前,暮色中只有轻微的响动。
宣明繁坐在阴影里,把她滑落的绒毯提了提。
“你二哥恩师,姓杜名言?”
宁湘正怅然,闻言不禁诧异:“你怎么知道?”
杜言是宁彦之书院的夫子,去年初春病逝,宁父宁母去送了老先生最后一程,宁湘当日看二哥时,也顺道去了老先生墓前敬了三炷香。
杜言四十年前是名噪一时的探花郎,官居高位,大约十五年前因病致仕后回到江州,在书院做了夫子。
正好遇到宁彦之这个少年之才,老先生极为高兴,收为入室弟子,悉心栽培,断言爱徒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杜言对这个弟子极为看中,时不时上门来,一来二去宁湘也能得到老先生的指点,学上几篇文章。
她那时不过六七岁,才会习读三字经、千字文,便要追着老先生夸她。
老先生与人为善,宽和仁慈,宁湘记得最深的是杜言说,女子读书好,能明事理、辩是非。
可惜她没有二哥那样勤敏好学,再好的文章看过就罢了,一点没记心里。
宣明繁沉默了须臾,说:“杜老先生曾任太子太傅,是我的开蒙老师。”
宁湘瞪大眼,惊讶不已:“不是丞相吗?”
他说不是,“老先生辞官后,才是丞相授学。”
本来宁湘闷闷不乐、心情不佳,这会儿倒是消散了许多,抵触的情绪也莫名没了踪影。
照宣明繁所说,他和宁彦之师从一人,算得上同门师兄弟了。
真是没想到,他们之间有着这样微妙的缘分。
她想起很多年前,老先生看宁彦之所写策论,捻着胡子赞许:“我门下有个学生,小小年纪出类拔萃,颖悟绝伦,能与你一比。”
宁彦之那时笑说:“那算是我师兄了……真想见一见。”
杜言说:“他还小你两岁呢,等他日你金殿登科,封侯拜相,必能于庙堂相见。”
宁湘那时候年纪小,只知道杜老先生当过官,并不知他的官位。他口中的学生,约摸是世族宗亲之子。
现在想来,原来竟是指的宣明繁?
他和宁彦之不曾会过面,却因同一位恩师教导,隔着岁月、隔着山海,有着这样的渊源。
宁湘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宁彦之的死,一直是她心里放不下的结,乃至于这么多年过去,想起二哥出殡时,恩重如山的授业恩师满目遗憾,就心中有愧。
二哥若是还在,必然已是被朱佩紫,名动天下,早就与宣明繁在庙堂相见了吧。
宣明繁没忽略她眼底的哀伤,只是不知内情,当她是怀念亲人。
好在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马车在客栈停下时,已经能自如的四处东张西望。
回程路上,宣明繁和随侍的护卫都是穿的常服,不曾暴露身份,远没有来她家里时那么招摇,宁湘深刻怀疑他是故意拿身份来威胁她。
客栈掌柜见一群人气度不凡,只当是显赫人家,客气地相迎。
常青早订好上房,就在二楼。
宁湘挺着大肚子上楼,婉拒了紫檀亦步亦趋的搀扶。
她还是不习惯有人伺候,只是怀孕又不是残废,贴身伺候让她觉得很尴尬。
她走在宣明繁前边,上楼找到房间要开门进去,冷不防有人跟了上来,吓了大跳。
她谨慎看着他:“你住隔壁。”
宣明繁淡淡瞥她一眼:“还没用晚膳。”
宁湘愣了下,她一路吃了不少点心甜羹,眼下并不觉得饿,险些忘了宣明繁他们都没吃饭。
她往旁边让了让:“那进来吧。”
房间很宽敞,陈设清雅,窗前还放着一张美人榻。
掌柜说晚膳要等些时间,宁湘坐马车久了,觉得腰酸,见宣明繁在案前闭眼诵经做晚课,便倚到美人榻上舒缓筋骨。
案上放了时令瓜果,宁湘拿了一个橘子,吃了一半想分给宣明繁,见他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便停下动作盯着他的脸瞧。
今日见面,她还没认真看过他。
两个月不见,还是那般模样。
眉眼清冷,纤尘不染。
这会儿拿着佛珠闭眼诵经的样子,跟当初的净闻法师别无二致。
想到那个温和慈悲的净闻法师,宁湘一时觉得动容。
吃完橘子,宁湘正要起身,忽然哎呀叫了一声。
宣明繁赫然睁眼。
“怎么了?”
宁湘倚在美人榻上,指了指肚子:“孩子动了。”
宣明繁目光微漾,神色有些迷茫。
像是没反应过来。
宁湘见他不动弹,索性抓过他的手放在圆滚滚的肚子上:“来,给你摸摸。”
两人有过肌肤之亲,还有了孩子,没什么可害臊的。
屋子里很暖和,宁湘脱了御寒的褙子,只着单薄的衣裙,显出孕中圆润的腰身。
衣缎平整顺滑,掌心下带着淡淡的温热。
宣明繁没料到她的动作,身子僵了僵,微微偏过头去。
手心里像是有什么跳跃了下,轻轻顶在他的掌心,很快又换了个方向,在指尖有了动静。
很轻微,又很有力量。
宁湘问:“怎么样?感受到了吗?”
怀孕六个月起,胎动就愈发明显,睡到深夜,这小东西也能精力充沛的动来动去。
宁湘常被顶得食不下咽,半晌才能缓过来。
这会儿让宣明繁摸,本意是想让他感受他儿子有多调皮,她这个做娘的多辛苦。
结果抬眸看到宣明繁怔忡的神色,眼中可见的震惊与无措,也不知被她吓着,还是被他儿子吓着了。
他收回手,喉结滚动:“感受到了……”
声色并无异常。
宁湘坐直身子,忽然瞥见他的侧脸,大惊小怪呀了声:“你怎么脸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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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心念已动,再不能心无旁骛的做晚课。
掌柜送来晚膳,宣明繁收起佛珠,盛了一碗鸡汤递给她。
宁湘不肯接。
“不想喝。”夜里吃多了闷得慌。
他把碗往前推了推:“半碗。”
宁湘撇撇嘴,只喝了半碗。
结果夜里没睡好,又被噩梦缠身,醒来时眼下发青,倦怠无神。
上了马车,紫檀见她精神不佳忙道:“您快睡会儿吧。”
宁湘打着呵欠入睡,醒来时宣明繁又坐在马车里。
她拥着薄被,不解问:“皇上,您不是有马车,来我这儿做什么?”
宣明繁眸光漆黑:“看你有无需要。”
虽然是轻车简从,他已经安排得极为妥当,宁湘很满意,难得会提什么要求,反而担心他们这样缓慢的速度回京,对朝堂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算算日子,宣明繁离宫已经十来日。
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抛下朝政特意来接她,还不知朝臣们会怎么想。
等她回去,会不会骂她红颜祸水,魅惑君心?
宁湘摸摸脸,试探着问:“您别不是是怕我跑了吧?”
宣明繁没说话,但他眼底暗涌的情绪出卖了他。
宁湘啧了一声,倒在引枕上。
“你放心,我不跑……”
她如今这身子愈发沉重,跑也跑不动了,就算跑了也有可能被他抓回来,倒还不如妥协算了。
反正好吃好喝供着,不比她颠沛流离东躲西藏强?
他仿佛是松了口气,低哑的应了一声:“好。”
之后又连续赶了五天路,离京城已经不足百里。
紫檀兴奋地说明日就能回宫。
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宁湘没什么表情地点头,坐了这许久的马车,觉得腰背疼,正要叫紫檀帮忙揉一揉,马车忽然停下。
宣明繁掀开车帘,上了车。
马车里落下光影,宁湘眯了眯眼:“您怎么又来啦……”
宣明繁神情不似往常轻松,带着可见的凝重。
宁湘一顿。
他缓缓开口:“可能有危险,当心。”
宁湘往外看了看,入眼是宽阔的官道,两侧群山环抱,密林丛生。
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但宁湘却因宣明繁的话开始忐忑:“怎么回事?”
他敛眉垂眸,低声说:“常青在前开路,听说附近有山匪作乱,这两日从此处经过的车马很少,我们应当也要绕行。”
很多时候,人对危险的感知出奇灵敏。
官道上都越走越安静,四周杳无人烟,危机四伏,可见山匪作乱不假。
宁湘疑惑的是:“我们快到京城了,还有山匪吗?”
山匪作乱横行是常有的事,若是在琢州那样的地方也就罢了,但这里离京城不足百里,天子脚下,山匪岂敢在官道上动手?
宣明繁眸光微沉,心中却已有答案。
山匪打家劫舍,抢的都是寻常富商,他这马车上挂着端王府的牌子,山匪应当不敢轻易靠近。
只怕来者不善,是特意冲着他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