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身下马车突然一震,外面驾车的常青沉声说:“皇上,千万小心,前面可能有危险。”
宁湘面色一变,宣明繁瞥她一眼,坐近了些,低声吩咐:“从东南绕行。”
“是。”
随行的侍卫,包括常青在内的十五人迅速护送马车往东南绕行。
常青扬鞭策马,显然加快了速度。
宁湘坐不稳,颠得左摇右晃,紫檀也费劲扒拉着车壁,一脸苍白。
马车速度越来越快,宁湘捂着肚子紧紧皱眉。
宣明繁问:“难受吗?”
她点头。
肚子里孩子乱扑腾,显然也受影响。
但眼下情况危急,她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正要说自己忍忍就好了。
忽然阴影覆下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一提,随即落入温暖柔软的怀抱中,淡淡的檀香气息钻进鼻子里。
她一怔。
宣明繁注意着外头的动向,并没有低头看她。
宁湘微微仰头,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和那双清冷的眼。
倚在他怀里,肚子仿佛有了依靠,没有方才那么难受。
兵器碰撞的铮鸣声,突然从马车外传来。
宁湘骇然,从缝隙里看到数道身影紧紧跟在后面,侍卫横着马,拦住他们的去路,拼死厮杀,只有两个护卫带着他们迅速绕道。
密林里遮蔽物多,是最好甩掉他们的方式。
但那些人穷凶极恶,人数显然比他们更多,没多久就有七八人追上来,且离马车越来越近。
宁湘抱着宣明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冲着他们来的。
或者,应当说是冲着宣明繁来的。
放眼朝中,敢这样肆无忌惮在天子脚下对皇帝动手的人,除了荣王,找不出第二个。
剩下两个侍卫去拦住山匪,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马蹄声逼近,寒光凛冽一闪,隔着帘子狠狠砍在窗上。
灰尘和木屑在马车里飞溅,宁湘瑟缩一下,面色瞬间惨白。
剑尖离他们不过几寸。
只差一点就要透入宣明繁后背。
骏马嘶鸣,那人没了兵器,被侍卫一刀斩杀落地。
宁湘浑身僵硬,背后惊出了冷汗,下一瞬却被宣明繁托住脑袋,按进了怀里:“别怕。”
马车飞速疾驰,常青策马狂奔,踹下一个跳上车辕试图与他争抢缰绳的山匪。
一路疾行数十里,没有任何迟疑的往京城赶。
宁湘肚子发紧,孩子动弹得厉害,眼看京城近在咫尺,往来的行人车马多了,才算解除了危机。
紫檀在颠簸的马车里被甩得没了力气,晕晕乎乎趴在那里,额头似乎也磕得红肿,沁出血迹。
宁湘从头至尾被宣明繁护在怀中,并不曾受伤。
等马车停在城门前,熙攘的街市近在眼前,心中的的恐惧才淡去几分。
宣明繁沉着眉眼,上下打量她。
这么一番颠簸,宁湘的发髻已经散乱,珠钗歪歪斜斜缀在发间,她一摇头,便落在了他身上。
耳朵传来喧嚣的人声,没了方才剑拔弩张,生死一线的惊惶,整个人顿时脱力般,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凝视着她惨白的小脸,眉心微蹙,语气却是万般低柔:“没事了……”
等宣明呈接到消息赶来,已经是两刻钟后,看到破损的马车瞬间一凛,连忙掀开车帘。
“皇兄你没事吧?”
看到宣明繁和怀里的宁湘平安无事,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宣明繁要去接宁湘,但没想到他们会在路上遇到危险,早知如此,他该安排个几百人时刻保护,断不能让荣王有机会动手。
宣明呈怒不可遏,一拳砸在马车上,恨恨道:“咱们这个皇叔,可真是彻底按捺不住了!”
相比他怒火中烧,宣明繁则淡定许多,只抬眸问他:“马车备好了吗?”
宣明呈如梦初醒:“准备好了,快换过去吧。”
看到宣明繁抱着宁湘下了马车,宣明呈总算笑起来,还没来得及揶揄几句,瞥见宁湘衣裳下高高隆起的小腹傻了眼。
他惊恐万状:“这这这……宁湘,两个月不见,你又长胖了?”
宁湘在马车前下了地,无奈看着他。
宣明繁目光幽幽,淡声道:“回宫。”
等马车驶离,宣明呈尚未反应过来,还是旁边的亲卫说:“宁湘姑娘看起来不像是长胖,像是怀孕了……”
宣明呈大惊。
连忙策马追上去。
*
回到勤政殿,得知皇上终于回宫,宫人们蜂拥而上。
尤礼急急忙忙进来,看到宣明繁便道:“皇上,您可算回来,可叫奴才担心坏了……”
宣明繁打断他:“请太医。”
“啊?”尤礼愣住,随即紧张道,“您是哪里受伤了?”
宣明繁看了看榻上宁湘。
尤礼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宁湘圆润的肚子,瞬间瞪大了眼。
“还不快去。”
尤礼忙不迭地下去吩咐,心中却是掀起滔天巨浪。
他方才若没看错,宁湘姑娘是怀孕了吧?
是皇上的吗?
他放下政务,千里迢迢去接一个女子,总不能是别人的孩子吧?
等他惊疑不定请回来的太医,看到怀孕的宁湘也是愣了神。。
宣明繁换了衣裳出来,瞥见他们精彩纷呈的脸色,微微一顿。
“愣着做什么?”
太医连忙行礼,请宁湘伸出手。
众人皆知宣明繁离宫半月,但不知内情的人并不清楚他出宫做什么。
连宣明呈和尤礼也只是知道他去接宁湘,谁都没想到会看到他接回来的人会挺着大肚子。
太医战战兢兢诊完脉,躬身回答:“姑娘只是轻微动了胎气,没有大碍,喝上两副安胎药就行了。”
宣明繁眉眼松动:“好。”
随即又让尤礼收拾寝殿,置办了宁湘需要的东西,方让人退下。
宁湘见他没另外给自己安排寝殿惊诧不已:“我跟你住一起?”
宣明繁喉结滚了滚:“我睡外间。”
宁湘噗嗤笑出来:“行吧。”
其实跟她睡一起也没关系,又不是没睡过,左右她也不吃亏。
等礼部宣诏册封宁湘为淑妃的旨意晓谕朝堂时,宣明呈正在各种流言里盯着她的肚子。
迟疑问:“你真是怀孕,不是长胖了?”
宁湘挺直了腰:“货真价实,快七个月了。”
宣明呈表情变了又变。
“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怀孕快七个月了,竟然也没人知道?
算算时间,宣明繁回宫还不到半年。
所以……这孩子在他皇兄还俗前就有了?
不止宣明呈如此震惊,当次日朝会上,宣明繁公布宁湘有孕的消息时,满堂皆寂。
朝臣们目瞪口呆。
皇上不是不近女色吗,怎么突然多出位怀孕的淑妃娘娘来?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昨晚写到一半睡着了(跪下。
呜呜呜XnX
第48章
听闻这位新晋的淑妃娘娘就住在勤政殿。
丞相借着上禀会试名册,光明正大进了勤政殿。
“今春闱中试者名册,请皇上过目,您若无异,便皆于十五日后参加集英殿殿试……”这里是正殿,丞相左右看了看,除了几个侍立的护卫和太监,并没有别的人。
宣明繁坐在上首翻开名册,随口问:“中试者多少人?”
没有等到回答。
抬眸见丞相东张西望,心不在此,微微提高了声音:“老师?”
“啊?”丞相回过神,“您说什么?老臣耳背,没听清。”
宣明繁哪里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好脾气地重复一遍:“春闱中试者多少人?”
丞相忙道:“共二百三十七人。”
宣明繁放下名册,缓缓开口:“老师方才在看什么呢?“
“没有……没看什么!”丞相胡子一颤,抬头见他平静的神色,还是没忍住:“只是……只是臣听闻宫里新晋的淑妃娘娘,进宫几日,尚未得见……不知是哪家千金?”
宣明繁起身,眸光微动,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说起来,此事与老师相关。”
丞相疑惑,静心等待下文。
可是说完这句话,宣明繁就没有要继续的意思,他不好再追问。
抓心挠肝出了正殿,丞相几乎要呕血,早知道他该多问几句,好歹知道那句与自己有关是何意。
丞相绞尽脑汁,心道自己认识的世家贵女与宣明繁并无接触的机会,不会轻易有了身孕。
这位淑妃娘娘怎么和自己有关?
脑海中有个模糊的身影一晃而过,丞相正要细想,看到不远处回廊下信步的身影,心中顿时一凛。
他莫不是看花眼了?
待人走到跟前,春衫下高高隆起的肚子格外引人注目。
宁湘露出笑意:“见过大人。”
丞相眉头紧锁,满面震惊:“这……”
旁边紫檀以为他是不认识宁湘,小声提醒:“这位是淑妃娘娘。”
丞相老脸上表情变化莫测,许久,才放低了声音,艰难道:“姑、娘娘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宁湘无奈苦笑,看着自己的肚子,“没办法,我想逃也逃不掉了。”
丞相这才明白宣明繁方才那句话是何含义。
还真是和他有关!
当初要不是他在宫道上一眼看中这个漂亮的小宫女,寄托一点希望,送去引诱净闻法师还俗,宁湘和宣明繁都不会有今日。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
丞相一个头两个大,真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种缘分。
不过值得庆幸的,宁湘有了身孕。
在他对皇上清心寡欲,后嗣无望而万般着急时,天降这么大一个惊喜。
不管怎么说,大梁江山后继有人。
虽然这对一心想要回家的宁湘来说不太公平。
不过人生有舍有得,阴差阳错有了今日,也许是上天早就注定的。
丞相知道宁湘一心盼着回家,正要安慰几句,余光瞥见一角青白色金绣云纹衣袍,立时把话咽了回去。
“……娘娘好生休养,告辞。”
春日天色明媚,万物复苏,日光洒在身上,带着融融暖意。
宣明繁负手,深邃的眉眼也渡上一层金光。
他容色仍是平静的,淡淡问:“丞相说什么了?”
宁湘无辜道:“没说什么啊。”
宣明繁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半晌吐出两个字:“当真?”
方才四处走了一圈,宁湘身上微微有了热意,气色愈发红润。
那双澄澈的眼滴溜溜转了转,忍俊不禁:“皇上。”
他垂眸:“嗯?”
“你怕我又跑了吧?”她仰着脑袋,双手叉腰,浑圆的孕肚落在他视线里。
他偏头,目光落在远处宫阙之上。
“以后别见丞相了。”
……
三月初十。
贡士殿试于集英殿。
由天子主考。
这是新帝即位以来第一场殿试。
大梁建朝百年,国富民强,少有外患,故而近年愈发注重文人培养及采用。
殿试时间并不长,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尚不过午时。
考卷糊名密封,由皇帝亲阅。
两百余名贡士依次退出集英殿,宣明繁站在廊下,看荣王目光在考生里逡巡,朝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微微颔首。
丞相在身侧说:“那是临月郡主的夫婿蒋申,祖父曾任枢密使,只是后来蒋家式微,得益于郡主这门亲事,方能光耀门楣。”
临月郡主乃荣王独女,去年下嫁蒋申,宣明繁并不认识此人,但有能耐考中贡士,必然有几分本事。
若是为国为民的人才倒也罢了,朝廷悉心栽培定有出路,可若做官之后唯利是图拥护荣王,那便容不得。
宣明繁静默不语。
荣王送完蒋申,回头看到宣明繁,脚步一顿。
“皇上。”
宣明繁凝视着他,眸色清淡:“看我回来,皇叔应当很失望吧?”
荣王呼吸一窒:“皇上说笑了……”
宣明繁语气平静:“如今国泰民安,边关少有战事,皇叔管沧州十三万将士辛苦了,您操劳多年,该好好歇一歇了。”
荣王震惊抬头,面色有些难看:“皇上这是要过河拆桥了?”
“只是我想皇叔年老,安心颐养为重,莫要再伤神。”
荣王铁青着脸。
他才四十几岁,如何算得年老。
宣明繁此举,分明就是要夺了他的兵权。
可他轻易反抗不得。
听闻宣明繁近日派人在查他买凶截杀一事,若是真查到他头上,无疑是个巨大的把柄。
眼下只能妥协。
没了沧州,还有京城禁军在手,并没有多大的损害。
可是宣明繁今日,就是故意打他的脸,非叫他认输不可。
荣王紧紧咬牙,不曾想自己机关算尽,也能有被人威胁的时候。
宣明繁还是风轻云淡的做派。
“皇叔有何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