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郁一直握着拳头,小臂的伤口一包好就翻过了手腕挡住腕骨处的伤,像是害怕林羡清问些什么,一直低着黑睫不说话,唇瓣抿得很紧。
林羡清扯过架子上挂着的外套,“去趟医院吧。”
温郁抬眼看了下她,窗外的月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晃在林羡清的肩线上,明明身体这么瘦小,刚刚都怕得发抖了,还帮着他打人。
他睫毛抖了几下,扬了个笑出来,这次笑得跟刚刚威胁流浪汉不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他朝林羡清伸了手,安静地看着她。
白皙微凉的指尖在鱼白色月光下轻抖,林羡清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还是折回去牵住他。
温郁被她牵着走,林羡清默默低声喃喃:“明明没喝醉啊。”
倒是没发现,温郁不醉的时候居然也会有点黏人。
去医院细致包扎过以后,林羡清准备回去收拾东西搬家,她一边翻箱倒柜一边问:“那边的房子今天能住吗?我有点不敢继续住在这儿了,我们尽快搬走吧。”
论谁在大半夜看见门洞里有个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窥视,都会吓出心脏病的。
温郁偏了下头,“早就能搬进去了,只不过你一直说没时间收拾而已。”
这一阵子林羡清确实很忙,教育中心已经开始搭钢筋水泥了,但是现在连老师都没招齐,她每天都辗转在好几个区的珠算班里谈入驻问题。
头顶的灯闪动几下,林羡清抬头看着忽闪忽闪的灯泡,更加坚定了要搬家的想法。
等彻底收拾好以后,天已经破晓了,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冷风从四面八方打过来,她冻得直跺脚。
温郁的胳膊不太能使得上劲,林羡清就帮着他把行李抬到后备箱里,坐进车里的时候温郁已经打开了车里的暖气,等着雨刷扫下覆在前窗的雪。
两个人静默地坐在车里,只有暖气喷涌而出的声音,林羡清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困倦地打起了呵欠。
“多久能到啊?”她声音带着困意。
温郁开了导航,低着眼看手机地图,“没事儿,够你睡一会儿。”
林羡清应了一声,歪头靠在座椅上浅眠,这一眠不知道眠了多久,等她中途睁开眼睛的时候居然还在车里。
车里的暖气很够劲,车窗内侧附上一层薄薄的白雾,林羡清坐起身来,发现身上正搭着温郁的那件灰色大衣。
而驾驶位的温郁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衬,他略略偏着脖子,睡得不安稳,眼睛闭得很紧,睫毛一下又一下地颤。
林羡清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牵住了,十指相扣,交叠的掌心被捂出了一层薄汗,但温郁的手温还是不高。
这车不知道在这里停了多久了,前窗已经搭了一层厚厚的雪,入眼白茫茫的。
他就一直把车停在这里等她睡醒。
他怕吵醒她。
他等得自己都睡着了。
林羡清觉得自己心尖软得不像样子,她想,自己爱上温郁是有原因的,明明没有人会不爱他,可是又确实没多少人爱他,因为了解他的人太少太少了。
她动了动身子,想把外套还给温郁,结果一动温郁就醒了,眼皮颤动几下,慢慢掀出清亮漆黑的眼瞳。
刚睡醒,他下意识抓紧了林羡清的手,嗓音还哑着:“醒了?”
温郁板过身子,因为歪头睡了半天,脖子发酸,他抬手扶了下脖子缓缓。
林羡清把外套还给他,轻声问:“下车吗?回家睡吧。”
温郁听了这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轻眨了几下眼睛。
【回家】。
他终于有了自己能去的家了。
青年慢条斯理地套上外套,衣服被林羡清捂得很暖,领口处仿佛还能嗅见她呼吸中的暖香。
公寓里还是一片空白,各种设施都不全,林羡清首先把主卧的床铺好,让温郁继续睡。
温郁摇摇头,说自己睡不着了。
他也只有碰碰林羡清的时候才能安心一点。
小可爱也精神得很,在新房子里漫步,摇头晃脑地到处看。
只是它一碰见温郁就会自然而然地避开些,好像很有灵性地知道这位男主人不喜欢自己。
两人花了一天才堪堪收拾了个大概,公寓的房子比出租屋大了不少,有三个房间,林羡清不用跟温郁睡在一张床上了,到晚上的时候温郁也只是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眼尾不悦地下耷。
说实话,没个冰块抱着自己,林羡清倒是有点不适应了。
后来温郁不再成天到晚待在家里,他时常出去,一出门就是一整天,说是要线下谈合作。
温执的权力几乎渗透在各个方面,房地产这个行业本来就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温郁这才发现想要从温执手里夺权居然是这么困难的事。
他知道温执已经发现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到了他手里,他正在找他。
温郁很害怕这个公寓会被温执发现,他想了好几天,有一瞬间会觉得,要不让林羡清回家吧,别跟他住在一起了,他害怕会祸及到她,因为温执的手段都很强硬。
那个男人有点疯,他从小就知道。
但是当他有这个想法以后,回家推开门就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电视开得很大声,声音空荡荡地回荡在偌大的公寓里,林羡清裹着薄被窝在沙发上浅寐,电视的灯光照在她恬静的脸上,变换着各色各样的光线。
温郁第一次觉得,房子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放轻了步子走到沙发边上,微微弯下腰,低敛着漂亮的眸子亲吻她唇角。
外面是风雪,屋里是一室柔情,温郁冰冷的唇也沾上她身体上的暖意。
他迷茫地想,他要怎么心甘情愿地放她回家?
第63章 珠算
◎“我好爱你。”◎
林羡清眼睫抖动几下后睁开眼, 看见温郁正蹲在自己面前,客厅亮着一圈昏黄的灯,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是静静说:“回来了啊。”
披在身上的薄被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滑落, 林羡清弯腰捡起来。
“本来做了饭的。”她又抬眼问, “你应该吃过了吧?”
温郁淡淡“嗯”了一声。
现在都快午夜一点了, 林羡清困得不行, 边打着呵欠边往卧室里走,声调懒得缓慢:“那我就不给你热饭了, 睡吧。”
她的话刚说完,温郁突然出声叫了她的名字:“林羡清。”
她的脚步顿住, 回头望向他, 等着他的下文。
昏黄膨胀的灯光下,青年略略抿住嘴角, 眉头轻微蹙着, 声音又慢又低, 他艰难问:“你想不想……”
你有没有想过回家?
后几个字几欲出口,又被他硬生生憋住, 因为他看见林羡清回头看向他的眼神,那双眼睛很亮,因为打呵欠而变得湿漉漉的, 很好看。
于是想放她离开的话又被温郁憋了下去。
林羡清挑了眉, 疑惑地问:“想不想什么?”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沙发, 沙发上似乎还残余着她的体温, 温郁盯了她一会儿, 然后转了调子问:“你想不想跟我一起睡?”
气氛沉默下来, 林羡清斟酌了一下, 还是让理智占据上风,只不过她没有拒绝得足够坚定,给了个缓期:“过完年说不准我会松口。”
她单手扒着房门,只露了个脑袋出来,笑说:“看你表现。”
大概是受了林老爷的影响,林羡清的思想也会比较保守,虽然两人认识这么久,对彼此也足够信任,但是真要日日夜夜睡在一张床上,林羡清还是会有点担忧。
毕竟感觉温郁和她都不是很能克制住自己的人,保不准哪天就擦枪走火把自己交代出去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以后,林羡清的耳朵突然慢慢变红,她压着脖子,把头缩进被子里,暗暗痛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是说实话,她倒是不太介意婚前就……,因为足够信任温郁,不然也不会等他那么久。
这种信任连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当然,不包括床上的信任,温郁看着就不像很会的样子,纯得让人担心是不是连片儿都没看过。
林羡清觉得自己有必要担心这种事。
迷迷糊糊地想着这种漫无边际的事,林羡清最后红着耳朵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又不见温郁的人影,他凌晨五点给林羡清发了消息,说他以后会早出早归,免得总让林羡清苦等。
早饭时,林羡清杵着脸慢吞吞嚼着面包,心想怎么现在就过得跟婚后生活一样。
小可爱在新家呆得有点不适应,总是四处逛,想熟悉地盘似的,它的爪子踩过茶几,猫着身子流进了温郁的房间。
林羡清一时没察觉,没过一阵儿就听见了一阵叮当咣啷的声音。
她扔下面包往温郁房间去,地上一片狼藉,小可爱跳到书桌上,尾巴乱扫,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去了。
林羡清第一次见它这样调皮,皱着眉把猫捞到笼子里关住。
温郁的房间地上乱糟糟的,各种文件的纸页和一些瓶瓶罐罐都散落在地上,小可爱甚至还打碎了桌子上的一个杯子。
她叹口气,开始默默收拾。
温郁房间的窗帘很厚,遮住所有的光,密不透风的,导致他的房间似乎从早到晚都黑得像夜晚一样。
有的小罐子滚进了桌子底下,林羡清看不太清,就拉开了窗帘,她把桌子底下的小罐子捡出来,发现是个撕了标签的药瓶。
不只一罐,林羡清捡起好多罐没标签的白色药瓶,有的甚至已经空掉了。
她看着一排空掉的药瓶沉吟了一下,慢慢蹙起眉。
门外突然有人在敲门,林羡清被迫压下心里的疑惑,去门口开门。
来的是温郁的爷爷温和,上次她跟老爷子见过面。
老人手里还拎了袋菜,他见到林羡清居然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林羡清侧身给他让地方,试探着问:“是温郁找您来的吗?他现在不在家。”
大门敞着,冷风直往里钻,林羡清心里惴惴不安,心想着老爷子会不会是跟温执一伙的,来找温郁。
温和拍拍大衣上的雪,积雪落在门外,很快化成一滩水。
老人进了门,慈眉善目地笑,“我找你的。”
林羡清有点惊讶,她转身给老人倒了杯热水,从杯口氤氲出一圈圈的蒸汽,在微凉的空气里炸开。
温和坐在她对面,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份已经填好的合同,推到林羡清面前。
林羡清拿起来看了眼,是上次她找温和入驻教育中心时交付给他的合同,只不过那个时候老人说要为了那群孩子坚守而没填。
而今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份签了字的合同。
“这是……?”
温和用热水捂了捂手,眼睛笑眯眯的,跟温郁很像的一双笑眼。
“温郁跟我说了下你的情况,他想让我帮帮你。虽然我年纪比较大了,但是唯一能拿出手的也就是学了半辈子的打算盘的技术,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去教育中心。”
她怔了一瞬,皱着眉沉吟后说:“但是那些孩子怎么办?”
温和笑笑,“那边的班我托付给我的一个学生了,他会管好那边的事。”
说着,老人缓缓叹出一口气,声音似笑似叹:“我这孙子很少向我拜托什么事,一般能让他开口的都是在他心里很重要的事了,我能帮就帮一把,再加上我确实对你们的企划很感兴趣。”
林羡清捏着合同页脚的手默默紧了些,温郁知道她在为这些事忙东忙西,他人不在温家公司了,但是也在尽全力减少她的麻烦。
自从温郁离开公司后,林羡清这边跟温家的合作就被一直耽搁着,没人来跟项目,王可心和吴涛去温家公司蹲了好几天也没人理,珠算项目跟无人问津了一样,只有这几个大学生在四处忙活。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又默默为她铺好路。
“你们是在谈恋爱吗?”温和直白问。
林羡清抬头看向他,默默咽了下口水才慢吞吞应了个鼻音:“嗯。”
虽然有点猝不及防,林羡清还是把这当成第一次见家长一样,突然开始紧张起来。
温和扭头看了看屋子里的设施,有点感慨地念叨了一遍又一遍:“挺好的。”
最后他说:“终于有个人陪他了。”
“温家的情况有点复杂,你可能没有太清楚,温郁那个性子大概也不会告诉你,但你们现在这个关系,我觉得你需要了解一下所有的他,不然很难坚持下去。”温和说。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眼,像是想起了自己一样。
林羡清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他没有坚持下来,但是希望她可以坚持。
“其实温郁跟我说过一些,关于他小时候的事,我大概知道您们家的状态。”林羡清平静又耐心地继续,“但他说的不一定全,您可以从头说,我慢慢听。”
她要慢慢听,听完全部的温郁。
她窥见他童年的一角,那些灰暗的、晦涩的、长满青苔的回忆,被她慢慢掀开一角。
但是她也只是知道这些而已,从温郁告知她的话来想,林羡清大概能知道他当初离开她、骗她,很大程度上跟温执有关。
这天温和跟她促膝长谈好久,喝空好几杯茶水,大多数时候是温和在说,她在听。
她知道温郁活到现在都没有朋友,知道了他唯一养过的猫被温执给打死了,知道那五年里他多次放弃生的希望住重症病房,割向手腕的刀有一次直接深入到骨头,送进医院的时候差点救不回来,后来在他掌管公司的那几年,领口日日夜夜都要戴着窃听器,一举一动都要被温执清楚地知道,硬生生剥夺他所有自由的权力。
温和说,在温郁躺在病房里昏迷的时候,听见林羡清的名字就会哭。
本来就是个情绪很淡的人,在昏迷的时候居然还会流泪,只因为听到了她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伤害了林羡清,自己唯一爱和唯一爱自己的人,所以即使意识不清醒,他也会愧疚到眼睫湿润。
不清醒的时候是这样,清醒的时候呢?
在两人重逢时,他一次又一次,清醒地推开她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