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死,为什么要杀她?”
来之前,白蓁蓁想的仅仅只是象征性地打一顿给玛格达丽娜长长记性,可现在,这孩子都被关到精神失
常了,她下不去手。
“送她去精神病院吧。”
“你不会是想治好她吧?”弗朗茨表现的很惊讶,“她是一个精神病,你何必这么善良?”
“精神病只是脑子病了,跟其他生理机能出问题的病人没有太大区别,也有活着的权利,不要带着有色
眼镜看他们。你们元首制定的法律每一条都有问题,正常人会把喊打喊杀当成提升军衔的荣誉标准吗?”
“有色眼镜是什么?”
“……跟你这上世纪的老古董说不清楚。听我的,送她去医院。”
推翻一个人的信仰很困难,推翻一整个时代的信仰更困难。她知道她做不到。
二战时期的精神病治疗方案落后到超出白蓁蓁的想象,第一代抗精神病药物要在十年以后才能在法国出
现。在此之前,精神科采用的治疗方法千奇百怪,开颅,脑叶摘除,电击,拘束……
这哪是治疗,根本就是变相杀人。而最可笑的是,1940年,精神病学领域资料积累的最齐全的国家是德
国,是在希特勒掌控下的德国,但是所有的病人都被扔进了集中营。
玛格达丽娜的病情不算太糟糕,出了监狱一路上安静的仿佛不存在,治愈的几率很高,可要是把她塞进
这个时期的精神科病房,无疑是让她自生自灭。
白蓁蓁想来想去,找了医生开具有少量镇定作用的麻醉剂和催眠性质的镇静剂。效果肯定没有精神病专
用的药物好,但这已经是目前她能找出来最有用的药物了。
开好了药,她对弗朗茨说,“我们送她回家吧。”
待在家人身边的安全感总比一个人活着要好。
弗朗茨蹙眉,“你确定吗?可我觉得……”
白蓁蓁并不打算听,“我觉得待在父母身边她一定能过的很好。”
弗朗茨其实是想告诉她,她的想法过于天真了。这个时代的人们对精神疾病讳莫如深,让一个精神病回
家,就等于送她去死。
还不如直接枪毙来的果断。
女孩子天真一点不是什么坏事,只要有人愿意替她承担一切。他最后什么也没说,驱车开往斯利温斯塔
家。
到了目的地,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情绪争执,白蓁蓁没让弗朗茨下车。
开门的是玛格达丽娜的母亲,白蓁蓁在医院见过她一面。失去女儿的这两个月里,斯利温斯塔夫人过的
并不好。从前她和玛格达丽娜站在一起像是姐妹,现在看来,母女的界限一目了然。
说明了来意和玛格达丽娜的身体状况,白蓁蓁将药物交给斯利温斯塔夫人,为她介绍各自效果和适合剂
量。
“巴比妥类不比寻常麻醉,剂量过多会导致昏睡不醒;吗啡太容易上瘾,临床效果是镇痛,但是镇静的
效果也不差。您的女儿有一些自杀倾向,但病情不算特别严重,好好照顾康复几率很大……”
夫人似乎心不在焉的,白蓁蓁看了一眼神游天际的玛格达丽娜,又看了一眼夫人,试探着问了一句,
“您会好好照顾您的女儿吗?”
“……会的,当然会的。”
回答的时候,斯利温斯塔夫人的目光躲躲闪闪,白蓁蓁心中隐约冒出疑问,她真的像一位母亲一样能好
好照顾生病的女儿吗?
离开前,玛格达丽娜盯着白蓁蓁看了许久,忽然开口说了清醒至今的唯二两个单词,前半句和后半句的
意思完全相反,她说对不起和谢谢你。
白蓁蓁始终觉得她本性不坏,她希望她能活到战后。可她不知道,年轻的玛格达丽娜没有死在漆黑的监
狱里,没有死在染血的枪膛下,唯独死在了旧时代愚昧的偏见中。逼仄狭隘的角落是她的坟墓,冷眼旁观的
父母是掩埋至她头顶的黄土。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白蓁蓁,没有人告诉她这一残酷的现实是她自己亲手造成的,她干净到仿佛一尘不
染。
第40章
四月中旬,波兰占领区的相关事务正式移交给后方的盖世太保、普通党卫军全权处理,城内的武装部署
开始外调,德国人的面孔一天比一天少,波兰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纳粹的特别行动队比普通士兵更难伺
候。
今天医院的人流量不算多,白蓁蓁找出一张被自己翻烂了的地图,缩在导诊台里堂而皇之地开启了摸鱼
状态。兵力外调的现象无异于是在告诉她希特勒又想着搞事了,波兰沦陷的下一步应该就是法国了。
一提到那个以浪漫享誉全球的国家,白蓁蓁俗不可耐的想了香奈儿迪奥纪梵希巴黎世家。除开这些珠光
宝气且布满铜臭的大牌奢饰品,她贫瘠的大脑只剩下了圣母院的敲钟人卡西莫多和9102年烧断的一截塔尖。
战争,西线,历史。她的脑子看起来像是一片空白,实际上真的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这场仗是怎么打
的,只记得最后法国投降的速度很快。
纳粹一旦进入,号称拥有世界第一陆军的法国作为独立国家的意义就不复存在了。与其再花时间多学一
门划不来的外语,倒不如安分守己待在波兰。
因此,弗朗茨来找她准备送她回德国的时候,白蓁蓁二话不说就给否了。
“我不去。”
“为什么?”
“德国不安全”
“德国很安全”
“你是德国人,你当然安全了,可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待在柏林,待在我家里,军官家属有专人保护,没有人会闲到闯进一位军官家里抓
人。”
说她胆小吧,波兰前线是她自己要去的;说她胆大吧,她提到德国的每时每刻都在害怕。弗朗茨根本无
法理解她这种无名的害怕源自何处。
“有我在,你为什么要害怕?——嗯?你在干嘛?”
“泡茶呀,你看不出来?中国人招待客人都要用茶的!”
将瓷白色的茶具在开水里烫过一遍以后,她往茶壶里丢了一些弗朗茨看来像是晒干的树叶一样的东西,
迅速过了一遍开水倒出,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注入沸水,雾蒙蒙的热气消散,黝黑的瞳仁里一片水洗过的
清亮。
“柏林不是最安全的地方。”白蓁蓁怕的不是纳粹,怕的是盟军惊喜一样的轰炸。战争中后期来的只多
不少,柏林的防空措施通常没有一点点防备,而1945年苏联攻克柏林的惨状她至今记忆犹新。
难得的是,弗朗茨点头附和了。
“最安全的地方当然不是柏林,是我身边。不愿意去德国,那你愿意跟我去前线吗?”
“您不觉得这对一个幼儿园毕业才十几年的孱弱少女来说是件太过残忍的事吗?”
白蓁蓁翻了个白眼,泡好了一壶色泽翠绿的西湖龙井推给弗朗茨,自己则缩回软乎乎的沙发。
“战场是什么地方?是地狱,杀人诛心的地狱!如果你足够了解我,就一定会发现我是一个很善良的
人。善良到连踩死一只普通蚂蚁都要跪在地上忏悔超度半天,你怎么能让这样的人上战场?你的良心不会痛
吗?噢,对不住,我忘了你可能没有良心。”
有没有良心弗朗茨自己不知道,但他知道这看起来绿油油的茶水让人苦到失去味觉,“你们中国人为什
么这么执着于用这么苦的东西招待客人?”
比之前在汉堡茶楼里喝到的普洱还要苦上一点。喝不下去的弗朗放下了杯子,拉起白蓁蓁的手,将袖子
往上一卷,露出白皙手臂上坑坑洼洼即将愈合的细小伤疤,叹气。
“也不知道上个月是谁拿着根破树杈子蹲在监狱门口的沙坑上戳翻了一整个蚂蚁窝最后还被折腾到又躺
进医院的?你明明皮的像只成精的哈士奇,不要伪装的像个爱心泛滥的圣母玛利亚”
一听这话,白蓁蓁心里积压已久的怨气便噌噌往上冒,“要不是你说戳翻了也没事我能戳半天吗?我就
想看一眼蚁王,你把整个土堆都给我搅合了一圈!出事了反而跑的比谁都快!个凑不要脸的金毛泥巴狗,你
算哪颗娃娃菜?苦怎么了?进了我的门就得喝完我的茶,喝不完别想走。”
“最后还不是被你拉回来了?那群蚂蚁爬的我全身都是,我过敏了整整半个月,枪都举不起来”
弗朗茨的领口没系,隐约可见的坑坑洼洼跟她手臂上如出一辙,白蓁蓁哼了一声,“谁让你每次军装都
不好好穿的?领子永远有两颗扣子是开的,人家端端正正的制式服装穿你身上就跟个花里胡哨的夜店小王子
似的,你能不能像个正经的军人那样好好系一下你的领带?真不知道你这种及格线以下的内务水平在军队里
能得到几分”
“不多不少,及格线上下。”
弗朗茨半开玩笑地说,“又不是在执行任务,层层叠叠的军装依你的手劲脱起来不嫌麻烦?”
白蓁蓁将这话在脑中过滤了一遍,两三秒后意识到了弗朗茨真正的意思,抓起一个抱枕抛了过去,“一
看就知道你没背过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满脑子想的都是开车,别以为我没有证据就不能拿你怎么
样!”
紧闭的大门忽的传来了一阵锁芯转动的声音。白蓁蓁缩回了扔抱枕的手,与沙发另一侧的弗朗茨对视了
一番,目光渐渐显露出质疑,刚才负责关门的人是他。
“你没锁门?”
“锁了,千真万确!我确认了三遍!”
话音未落,门开了,二人的目光齐刷刷转了过去,站在门槛上的人是沃尔纳。接受到二人质问的眼神讯
息,他晃了晃手里的一串钥匙。
“——我换的门我不配有钥匙?”
“不不不,您配,您可太配了,配了几把?”
似乎觉得白蓁蓁的问话有哪里不妥,他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在骂我?”
“绝对没有!我发誓我要是骂你了我遭天打雷劈!”
轰隆隆——翻涌的云层上空应景地响起了一声震耳发聩的惊雷,一闪而过的电光照亮了沃尔纳俊美的脸
庞。他从门槛处主动让出一条供白蓁蓁进出的空隙,“好嘛,机会来了,去梧桐树下表演一个现场版天打雷
劈吧”
能屈能伸白蓁蓁露出微笑,“哥哥您看您还喜欢哪个门?配一百把还是一千把钥匙都随您开心,我就是
个往后稍稍的弟中弟,不用太考虑我的感受。”
他带上了门。见其正欲朝客厅来,白蓁蓁火速跑进厨房沏了杯桂圆红枣枸杞养生茶。泡在透明的玻璃茶
壶里,晶莹剔透的桂圆肉沉在壶底,处理成圆片的红枣和几粒枸杞浮在水面,茶汤泛出漂亮的金色,和沃尔
纳帽檐下压着的发丝呈高度相似。
她将茶杯往沃尔纳面前推了推,双眼明亮,活像个行骗多年的江湖传销。
“桂圆补气,红枣补血,枸杞明目,我还放了活血化瘀健脾暖胃的红糖。桂圆红枣枸杞茶,美容养颜还
很甜”
还能补肾。
沃尔纳尝试性地端起那小的可怜的茶杯抿了一小口,蹙着眉在口中回味两下,然后以灌啤酒的气势灌完
了一整杯。
有这么好喝吗?
弗朗茨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过分的腻,恰到好处的甜。霎时抛弃了白蓁蓁先前给他泡的那壶苦到喉咙发
涩的西湖龙井,和沃尔纳一起合伙解决了那壶色泽鲜亮的桂圆红枣枸杞茶,而那被遗忘在一旁的西湖龙井,
连杯壁都凉透了。
喝完茶,沃尔纳开了话头。
“我是来问你……”
“爱过,保大,救我妈。”
“……问你要不要先回德国?我明天就得调走,你留在波兰,安全我无法保证。”
白蓁蓁没吭声,怀里抱着沙发的抱枕,审视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之前来回盘旋,“你们来之前是商量好的
吗?”
不明所以的沃尔纳用眼神询问着一旁的弗朗茨,听见他说,“十分钟之前我刚和她讨论过这个问题”
“答案呢?”
被一蓝一绿的两双眼睛齐齐盯着,白蓁蓁压力倍增,“我不想去德国,也不想跑去前线,你们中间有谁
愿意送我去瑞士……吗?”
她的语气渐渐弱了下来。
“不可能。”
“我可不希望以后见你一面还得跨越一条阿尔卑斯山脉,它有1200公里那么长。”
邻国的瑞士尚且都被排除,远在北方的瑞典白蓁蓁连想都不要想。只要有这两个人在前边挡着,她就是
再有钱,中立国的签证也办不下来。
“那算了吧,我哪儿也不去,就让我待在波兰吧,死在这儿我都愿意”
她自暴自弃地想,只要不作死,44年之前,应该可以保证自己待在波兰的处境是安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改几个错别字又得卡一波审,写个文真的太难了
第41章
偌大的医院,每天都有人在不断死去,或是正处于死去的状态,无故消失的玛格达丽娜掀不起什么滔天
巨浪,影响力还不如电台一个新捧红的女明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