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静自持了五分钟,还是打开手机,打开朋友圈,酝酿很久一般略微严肃地打下“过期情话”,手指悬在发送键半天,还是没摁下。
沈佑一直没敢看夏灯,主要跟她交往不深,话多会引人讨厌。但能通过呼吸频率感知到她的情绪。
她也在挣扎吧?
八年过去,都不再是冲动的人,若不是能够权衡爱情和事业,应该不会因为爱就豁出去。
爱于正当年的人来说只能锦上添花,不是必需。
又五分钟,夏灯重新拿起手机,就看到游风删了朋友圈。她刷新几次都没再看到,确定已删,用力锁屏、关机、放包里。
沈佑还不知道,自作聪明地助攻:“有些人真是,不会私聊?朋友圈不是无人之境。”
夏灯头也不回:“确实,像是有些人发了删,删了发,刷别人屏,我会想拉黑。”
“……”
沈佑一愣,佯装看表时迅速看了下游风朋友圈,那条不见了……没想到良苦用心用在了马蹄上,不再多嘴。
夏灯手肘正抵在心口,第一次明显意识到生气时从胸腔里升起的那口气跟平常相差万里。
差点心房失守。
这个骗子。
她得好好整理一下心情,不要太容易被他牵扯,也别跟没做过爱一样对他无法抗拒。
二十四个小时最多让他占两个做一次,其余时间必须干正事。也没有人可以二十四小时都谈爱,那不现实。
何况,他删了。
*
游风不在夏灯猜测的那趟航班上,他出行都是根据“更适合”这点选择民航机或公务机,大部分是公务机,因为更高效。
他预备在夏灯家喝完粥就离开的,袜子突然找不到。虽然也要回去整理再出行,但他坚决不要裸脚穿皮鞋。想起以前也会来她家过夜,衣帽间总有他的衣服,便推开了门。
他的衣服一件没看到,倒是看到他为她拍过的照片。它在进门左侧的墙上,就像一件艺术品,装点这间房。
照片中夏灯背朝镜头,但她裙摆敛起灯塔的光耀眼夺目,几乎能透过它一览她青春生涩的脸。
他这组照片被青年摄影展偷展过,他当时发火,却也觉得他们眼光还挺好,他也觉得他拍的那么多组照片,只有这组夏灯入镜的海浪,是超出常规水平一大截的。
他缓慢走过去,轻轻掀开它,却没看到他那句表白,只有一块褥疮一样的撕痕。她把那句话撕了。
后面,他离开,回到住处,前往机场,都无法平静,人都是越急越想要结果,然后越急,越混乱,越与期望的结果渐行渐远。
他在头脑不清楚时发了一条状态,又焦急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上飞机,他终于清醒,删了那条朋友圈。
朋友圈不是表白的地方,这个举动显得他急不可耐,她以前都没有很感动,现在看起来更不好骗,大概心跳都不会稍有提速。
而且她得先把撕掉的那块贴回去。
一点都不礼貌。
*
唐夕没在她朝阳的家里,在她位于通州的滨水豪宅。沈佑甚至没去朝阳转一圈,直接把夏灯带到通州。
夏灯适才知道,他们之间有联系。
沈佑看她一点都不好奇,但也出于礼貌解释一番:“我跟唐夕是老朋友,她有事会瞒着经纪人、她以前那些男朋友,但不会瞒我。”
夏灯也是在谭一一生日会才知道沈佑和唐夕是朋友,她大概能推理出游风和唐夕被爆结婚、被爆乌龙,都跟沈佑脱不了关系。
但她没打算问。
话间,他们已经停在唐夕家门口,斜对面几十米外那幢别墅,此时大概在聚会,墙头是彩色灯褂,时不时传来欢笑声。
沈佑熟练地摁外门、房门密码,给夏灯拿新的拖鞋。
“谁啊!”
夏灯刚看一眼鞋,房间传来一声,拖长的是唐夕甜腻的尾音。
沈佑走过去把她手里酒瓶抢走,“咣”一声放堆满酒瓶的桌上,翻白眼,随即骂道:“谁?你爹我!”
唐夕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上他的腰:“有病啊不敲门!”
“你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沈佑翻白眼:“不是又在给大扑棱蛾子录小视频呢吧?”
唐夕坐起来,双手把他脸扳过来,逼他对视:“人家叫初臣!”
沈佑啧一声,拿开她的手:“行,初大扑棱蛾子臣,所以你是不是在录小视频?”
唐夕撇嘴,双手捂脸,还没哭两声,听到动静,扭头看到夏灯,眼泪说停就停。她回头看沈佑,好奇道:“什么意思?”
沈佑先招呼夏灯坐下,再回答唐夕:“我是不想说,就怕你又燃起希望,但也不想骗你。”
唐夕迷糊。
“夏灯在你朝阳那套房子的小区也有一套房,初臣知道这点,拜托夏灯去看看你。你不是给我们几个熟人发消息说要永别吗?他估计是怕你自杀,到时候网友扒出来是因为他,这辈子就完了。”
唐夕自动屏蔽后面那一句,惊喜道:“真的?他这么担心我!”
沈佑翻白眼的劲头恨不能翻掉眼珠:“你也不看看你发那玩意有多吓人。什么我最爱你,不要怀念我,我都他妈怕到时候警察拿着你的手机找到我,问我跟死者的关系,别说他一个本来也不对你上心的人了。”
唐夕撇嘴:“谁说他不上心的!”
夏灯看他们且有得闹,准备完成前来的目的就离开,于是用一句“不好意思”打断他们,在两人看向她后,把手机屏幕点开,放桌上。
屏幕上是小姨前段时间发来的,夏灯解释道:“家里长辈曾邀请初臣来做客,其实是变相相亲。我小姨怕我被欺骗,托人打听了他。这是他在韩国读书时交的女朋友,这个女孩曾因为怀孕被议论。”
唐夕花容失色。
沈佑眉峰紧蹙。
夏灯继续:“校内几乎都知道是初臣的事,但他否认了,并对女孩提出分手,说是自证清白。”
唐夕摇头,表示不信:“你考证过吗?这不就是看图编故事?”
沈佑再一次说:“人家是博士,而且在新闻行业做了很多年,真实性是新闻人首要考虑的问题。”
唐夕有多偏执,他们的话她不仅听不进去,还要歪头拧下巴,用极限表情污染漂亮脸蛋,骂道:“博士博士!没完了?是!人家是博士,何止啊,人家长得漂亮,还有钱,再有一个万众瞩目的前男友,多年对她念念不忘,甚至是假料都怕她听到难受,赶紧找媒体背黑锅,赶紧撇清!所有好事她都占到了,还有你这种人替她装逼,是博士,是博士!然后呢?所以呢?我没文化,我没机会出国,我偶然得到关注,我红了,我看不清一个男人,我恋爱脑,我真该被拉出来鞭尸啊。但如果我有她哪怕一样,你再来看我唐夕今天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说到最后变成吼叫,嗓子被酒伤过,又嘶哑得严重,让她的形象更有些凄楚。
沈佑第一次听到这话,才知道唐夕成名以后也对背景、学历这些耿耿于怀。他不知道从何劝起,因为他也面对跟她同种问题,他自己尚不能理解完全,不知怎么告诉她,人生而不同,怨也没用。
夏灯本该尴尬,但她没有,甚至走过去,蹲下来,把唐夕踢腾掉的毯子捡起,盖住她险些走光的腿,说:“你说得对,我不反驳。”
唐夕缓慢地扭动脖子,看向她。
夏灯拉她的手,让她自己摁住毯子一角,随后站起来,语速平缓:“我从小性冷,拒绝交流,是跟大部分人没有共同话题,也不想用‘懂得更多’的优越感去压迫任何人。‘懂得更多’本身也是背景赋予的,我只是运气好有这个背景。”
唐夕一顿,不知道说什么好。
“初臣的事我只是觉得你有知情权。”
点到为止,无一丝多余。
唐夕嘴一撇,眼泪啪嗒掉落,抓住她:“对不起我不冲你,我只是……”
“我知道。”夏灯说。
唐夕吸了好几下鼻涕,醉酒让她比平常还呆一点:“但我现在心里还是喜欢他的,这要怎么办……”
“我之前是用更疯狂工作转移难过的。”
唐夕皱眉想想:“行……”
沈佑目瞪口呆,唐夕每次陷入牛角尖,八百匹马都拉不回来……
不光对唐夕转变费解,他也惊于夏灯之举。也许这是夏灯一直以来寡淡的原因,但她从不宣之于口……
思及此处,他也难免感慨,他近来真的太易因夏灯而惊诧了。
夏灯先行一步,走时唐夕情绪已稳定许多。
沈佑看她泪眼汪汪的丑样,一边啧嘴一边拿纸巾擦掉:“你这是平等地怨恨每一个富二代抢了你的人生吗?”
唐夕吸吸鼻子:“是。”
沈佑被她逗笑,给她倒了水,说:“但你长得也挺好看的啊,你又是抢了谁的脸啊?”
唐夕撇嘴:“那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啊你嗦?”
“我嗦不出来。”沈佑把水端给她:“把这喝了。”
唐夕乖乖喝水,喝完小声跟他说:“你帮我加一下夏灯微信。”
沈佑也小声回:“好,我等一下就推给你。”
唐夕心满意足,眼神一转,突然想起一件事:“欸我一直忘了问你前女友为什么把你甩了啊?就那另一个博士姐姐,梁麦。”
沈佑脸色一沉:“你是不是好了?好了给你经纪人打电话,赶紧滚回去上班!你以为你们这行光鲜亮丽不是红气和钱堆的?不好好上班你拿什么堆?你的蠢驴脑袋吗?”
“……”
*
夏灯叫完车便跟小姨打了招呼,约定好陪她晚饭,没想到肖昂来得更快,她也不矫情,从容搭了他的车。
肖昂淡淡一笑道:“你不要怪余总为我创造机会。”
“我不怪家人。”
“那能不能也别怪我把初臣在韩国的事告诉余总?我只是想少一个竞争对手。”
夏灯在后座,把脸扭向窗外:“对初臣下手没用。”
肖昂点头:“是,你心里是游风,游风才是我竞争对手。”
夏灯并不否认。
肖昂又是一笑,说:“我那么坦白,你能不能也坦白一下,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喜欢游风的?让我死心。”
“同学越轨了,我们不算熟。”夏灯淡淡警告。
“抱歉。”
车内陷入阒静,肖昂从车前镜看了眼夏灯的脸。
所有人对游风、夏灯的记忆都是游风暗恋、苦追夏灯八年,终于抱得美人归。
只有肖昂知道他们之间另一个版本。
高二那年,学校东门外的图书馆里,他看见夏灯俯身偷亲了睡着的游风。
第十五章
夏夜仍然炎热不堪,小姨中途打来电话,说是临时有视频会议,让她自己解决晚饭。创造机会的意思显而易见。
肖昂抓住机会,随即问道:“赏个脸吗?让我请你吃饭。”
两人站在路边,晚饭时间,天桥两端灯烛辉煌,天时地利人和,似乎夏灯不同意他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她还是淡淡道:“你跟我小姨是合作关系,跟我不是。对不起,我另外有约要赴。”
“高中同学身份不能有特权吗?”肖昂不死心,追问道。
下班高潮,川流不息,实在是吵又躁,夏灯不愿再纠缠:“聚会那天我听朋友介绍,才知道你跟我是一个高中。”
肖昂温润一笑:“那好吧。”
正好赵苒的车停到路边,夏灯礼貌道别后上车。
肖昂看着那辆车离去,笑容逐渐加深。选择性遗忘症吗?不重要的就坚决不重复记忆,渐渐等它在脑海中淡去?
那她到底记不记得她图书馆那个偷亲?
她要是忘了就好了,那他或许能篡改那段记忆,说成是亲了他?
想到这里,他眉梢一挑。也不是不行。
*
赵苒开车时往后望了一眼:“那不是,肖昂吗?”
“嗯。”
赵苒不可思议道:“不是吧夏灯老师?”
“不是。”
“那就行。”赵苒告诉她:“跟你说为什么不行。我们当年经历的,你可能忘了,但我被骂得惨,印象深刻!”
夏灯静等下文。
“就是高中学校建游泳馆那段时间,隔壁体育馆不是正好筹备橄榄球赛吗?当时校区高中正流行这项运动。你们家……额游风当时是咱们校队的四分卫。老贺和肖昂是跑锋。外接手是当时正跟我暧昧一男的。那天我花两百块请值周的同学一顿羊蝎子,换来俩袖标。说是替她们打扫游泳馆,其实是去体育馆看比赛。咱俩去的,记得吧?”
夏灯经她提醒,想起来:“记得,你跟我说值周可以在游泳馆开放前试游,你还买通值周同学,她们跟你一唱一和,说是这样。”
“……”
赵苒无力笑道:“怎么这种事你就记得!”
“因为除了这个理由,我根本不会答应。”
“……”
赵苒识相地跳过这个话题,接着说:“然后咱俩就被告发了,知道吧。校队赢了,我正跟你在那儿吹他们牛呢,主任一嗓子差点吓破我的胆。他开着办公室门骂咱俩不害臊还记得吗?”
夏灯不记得了。
这个记忆没有重复记的必要。
“怎么看橄榄球就不害臊了?真不懂!”赵苒先把膀大腰圆的主任诋毁一番,才又继续说:“除了比赛那几个,还有谁知道咱俩去了现场?肯定不是值周的两个人,我那两百不是白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