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灯记得后续,她和赵苒因为逃午休去看比赛,被课间罚站一周。
赵苒越说越气:“游风和贺仲生我以前也想过,但游风没那么事,贺仲生跟他关系好,肯定也不会多嘴。外接手正跟我暧昧,自然也不会。你说还有谁。”
照她意思,只剩肖昂。
夏灯没有搭茬。
“他最不起眼,又老实,我当时就没往他身上想,你看现在,他脱胎换骨,哪有老实样?我跟你说就是我误断了,”赵苒说:“他就是个内心狭隘表里不一的人。”
夏灯没有接话。
“还有一件事,发生在高一下期分班时。就在比赛后没多久。游风当时是咱全级第一嘛,就当时我们分班时他那个清华还是北大的新航项目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了,就是说这位哥高一就保送了。”看向夏灯:“至于为什么没去,我也不知道。”
夏灯没告诉她,跟游风相爱后去看望他爷爷,从爷爷那里知道,别说高中被保送,游风初中就通过测验免三考了。
说起来,他拿倒数第一给她兜底的事根本不影响他未来的路。
想到他为了给她兜底,拿倒数第一……
其实初中时她不感动,还觉得这个游风真笨,总是倒数第一。
她那时倒数第二是因为她不想考,考试时一直看着窗外光穿过树叶形成线,投射在窗台盆栽。
她不喜体制化的一切,认为一级级通过应试考试是在消磨一个人的自由意志。
但余焰女士当时是一名海外谈判官,而在国内这行并不热门,她又想做国内市场,于是接了很多国企对外贸易外包,基本都是大案子。
她优秀还努力,国内媒体就给她树立了我国精英女士的形象。
她一下获得大量追捧,这是一把双刃剑,揽下这个头衔就意味着她不能有一点瑕疵。
夏灯作为她的女儿,如果享受“特权”,不通过普通人的努力却得到普通人得不到的机会,她一定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就这样,夏灯因体质问题无缘国家游泳队后,乖乖去上学了。
陈年旧事,又忆一遍。
她闭上眼,回到游风倒数第一一事。
这样一想,他俩是都以为对方不爱学习了吧?
犹记爷爷那时说,游风二十四个小时有接近十五个都在学习。他现在好像也是这样,媒体经常报道他已连续工作很久。
想到这里,夏灯发现,游风变成更厉害的人,好像是种必然。她不能邀功,说这是她提出分手的好处。
他以前也是边保护她,边拿到免三考资格的。
这个人也是强悍,换成她早猝死了。
赵苒说:“我知道这些也是大学以后听高中同学说的。说实话听到那刻并不好奇。因为我还听说了游风家庭。从爷爷起就是大学问家,他免三考有什么难以理解?”
说完她啧下嘴,自我埋怨道:“扯远了,接着说分班。”
夏灯说:“你先开车,到餐厅再说。”
“也行。”
*
滨水别墅,唐夕看着斜对面的热闹,端着碗,食不下咽。
沈佑把螃蟹剥好放到她碗里:“赶紧吃,我晚上还有活儿干,没空陪着你磨洋工。”
唐夕摇头晃脑道:“人跟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沈佑白她一眼:“鲁迅在《而已集·小杂感》中写这一段,不是给你抒发心情的,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悯。不要从哪儿听句话之后就无病呻吟,你要追本溯源之后再表达,才不会让人觉得你浅薄。”
唐夕也白他:“就你懂!沈大明白!”
沈佑看她活过来了,准备过会回去,“以后你再作,我就把夏灯叫过来治你。我看挺好,管用。”
唐夕扒拉蟹肉:“其实刚才我反思了下。”
“嗯,反思了点什么?”沈佑最后给她剥了只螃蟹。
唐夕掰着手指:“我不该嫉妒她有钱、有学历、有美貌、身材好、有深爱她的男人。我记得有作者写过一本书,说这叫恶意。有罪的是不平等的世界,不是她,她又没伤害过人家。”
沈佑笑了下,有意逗她:“不能光知道,你能改吗?咱们认识到现在你天天反思,天天不改,反思有什么用?”
唐夕跳过话题:“欸你为什么分手来着?”
“……”
她既想知道,沈佑也无所谓告诉她:“她妈逼她去交往与她更匹配的人,我当时只有学历,没钱、没势、没背景,自然掉进两个阶层之间的深渊,失去她。”
唐夕卡壳后问:“哥你不怨吗?”
“不怨。”
“现在不怨吧?毕竟你什么都有了,肯定也释怀了。”
“那你也什么都有了,有钱有名利,你为什么还不能释怀出身?还介意背景?”
唐夕不说话了。
“我们环境里有钱权的人有特权,滋生出钱权崇拜。你没有,那你跟老钱所享有的待遇就不一样,你心高气傲不接受被轻视,更奋发图强,但你被轻视那一刻会在心里结成疤。”
唐夕张口结舌,十分认同却不会说。
沈佑翻出一些邮件给她:“这是我托人打听的。当然主要是给某个犟嘴打听的夏灯伦敦生活。她吃了很多苦,被反复侮辱、鞭打,光脚踩过钉子,身上浇满热漆,好久才有一点点成绩。还不能犯错,不然要付出更大代价才能把一个错误篇章翻过去。”
唐夕看不懂英文,但看得懂图,那个时期夏灯也太憔悴、狼狈了。
可她最多心疼,无法共情:“但她还是什么都有啊,别人也吃苦,别人就只有苦,什么都不会有。”
沈佑接下来就要说这点:“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同,如果你出生在一个富贵人家,但你父母控制欲很强,要你按照他们的计划成长,你觉得很苦,别人也觉得你什么都有了还说苦,你怎么说。”
“她家又不控制她。”
“但她家给她看了太多书,让她看到太多苦,活得太透了,导致她心境大变,想用所学改变一些恶臭规则。”沈佑说:“她要光是看点书就有这么大抱负,你可以说她矫情,但人实打实拿到很多学位,又在存在歧视的单位拿到晋升资格。说白了她一篇报道真能改变一些风向。你很难理解吧?她竟有那种远大理想。这就是学问太大的其中一种导向。你想要吗?”
唐夕理屈词穷。
沈佑趁热打铁,又吓唬她:“还有一种结果,你刷剧肯定见过,就是为学术抑郁自杀。”
唐夕不寒而栗。
沈佑把手机收起来,接着给她剥蟹:“我给你讲这些,就是让你多看一些面,凡事不要一概而论。知道你因为背景委屈,但我也没背景,我也一路被轻视,不也活下来了?”
唐夕的气性被他打压得所剩无几,蔫头耷脑地说:“那你能忍,你是个鳖。”
沈佑笑了,把蟹给她吃:“不要脑子老想不公平,你想再多你第二天起来还是要工作。”
唐夕被戳到伤心处,撇嘴,眼泪又涌出。
沈佑啧一声,抽纸巾给她擦:“过好眼下,这一辈子也很快的,怨天尤人没人心疼你的。”
唐夕拉着他手一边抽泣一边摇头:“你会心疼我。”
沈佑瞥她:“是,谁他妈让我是个受气包,正事不干在这儿给你讲道理,教你小学知识。”
“那你赶紧滚!”
沈佑看一眼表,该走了,站起来说:“别再哭初臣了,不然我就报警了,让警察把你逮走,给你科普点防诈骗知识。”
唐夕翻白眼:“滚!”
沈佑走到门口,唐夕喊住他,他转身骂:“又怎么了?拦我三回了这一晚!还让不让我挣钱了?”
“把门带上。”
“……”
沈佑发现他就多余管她。
*
二十多层餐厅靠窗位置。
夏灯点完菜,赵苒继续说起分班:“游风学理嘛,肖昂也学理,刚上一天学,他就找主任转文了。那天聚会之后,我想起这事,好奇,私聊游风他们班人,问了问当年肖昂怎么突然转文了。”
她拎起冰桶的酒,倒一点推给夏灯:“他们班人说,肖昂给班主任发了证明游风早恋的照片,想让学校处分他,把他降到理科B班。但班主任当作无事发生,却被别人知道了,还发在了人人网。”
“什么照片?”
赵苒见她神色如常才开玩笑:“重点是那照片吗?”
“随口一问。”夏灯说。
赵苒倒好酒,找出聊天记录,拿给她看:“这个。”
照片背景光很暗,好像是清吧?或者私人影院?女孩坐在沙发,穿着男孩校服,腿上盖着一件棒球衫,头发散开,低着头,看不清脸,两只手牵着男孩手腕,男孩被她拉住的那只手一直摁着棒球衫一角,防止她走光。
照片只有男孩半幅身子,没脸,但能看到胳膊伤。
那时游风刚在高一大会代表讲话,胳膊就有一条这个形状的新鲜伤口,全校都知道。
赵苒以为夏灯不会记得游风伤口的事,张嘴就来:“这男的也没露脸,谁知道是谁啊,就赖给游风了。”
“是游风。”夏灯淡淡道。
赵苒一怔,要把手机拿走,夏灯已经放大那张照片,说:“游风手肘有一个烟烫的疤。”
这是他爸以前“不小心”弄的。
夏灯跟游风同床共枕那么多年,他身上有什么她都清楚。
赵苒锁了屏,拿回手机:“已经过去了,他高一时有没有跟别人在一起,无所谓。咱们不理会。”
夏灯当然不用理会,因为那个女孩是她。
通过这件事,她意识到了问题——
除了安全扣的饰品、海浪照片、船锚、问安巷他拼死守护等等,他还隐瞒了很多,比如这张照片的背景。
她不会认错自己,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她看着像醉了。她怎么会在娱乐场所醉?她那时不去这类地方。
暂时不知道,不过确定,他们的过去好像比已知更丰富。
好一个游风。
这是跟她比,谁比谁能藏是吗?
第十六章
“照片能给我吗?”夏灯问。
“能啊。”赵苒立马发给她,还有提供这张照片的人,说:“这同学叫王萝予。”
夏灯顺手加好友。
赵苒望着她一通操作,欲言又止,但又止不住,还是问道:“所以回国真是为他。”
夏灯刚放下手机,端起酒杯喝一口,咬碎冰块,只握着杯。
一声不吭便是默认,赵苒得到答案,想到不用再担心踩雷,可以大大方方地提游风,呼一口气,如释重负道:“真挺好的。”
没有多问,赵苒继续说肖昂:“肖昂告发游风早恋被发到人人网,他就被孤立了。虽说A班人向来也不爱交朋友,只爱学习。肖昂转文后在我们隔壁班,后面没印象了,直到前段时间聚会,混得真不错,但没用,我记得他干的事。”
“不是说有正事?一直在说别人。”夏灯提醒。
赵苒“咝”一口,拍额头道:“也不算正事吧,就是我要结婚的事是真的,我要当面邀请你当我伴娘。”
夏灯没当过伴娘,“我没经验。”
“没事,台都不用你上,你就穿得漂漂亮亮的,把我从楼上领到楼下就好。”
“行。”
赵苒喝一口酒说:“可以找回过去真的不容易,如果你可以,你可得比以前还幸福。那我也算是了却遗憾了。”
她盯着曲面里橙色的液体,眼角一直有光闪烁。
夏灯知道她在想秦获,那时夏灯跟游风在一起,赵苒就在跟秦获形影不离。
赵苒把目光从酒杯移到夏灯身上:“破镜不能重圆,因为碎片之间超出分子力的作用范围。你俩不算,因为你俩没破过。”
夏灯没说,但他们这块镜子需要被擦净、打磨。日久年深,灰尘未免积了太多。
不过快了。
*
夏灯跟赵苒分开去见了大狗,在大兴,艺术街区的顶层公寓。
这里被大狗租下,改成一间集画廊、读书会、酒吧、北欧餐厅为一体的俱乐部。
夏灯以前在温图尔特看到过类似的俱乐部,大狗这间个人风格更明显一点。
她还在随意观看,大狗已经下楼,拍着巴掌说:“看看是谁!”
夏灯闻声看过去,温和一笑。
大狗从楼梯上下来,给她拿了瓶水,说:“明早飞机,只能大晚上叫你来,别怪罪。还有他们,有点吵,别嫌弃。”话间他瞥了一眼吵闹的酒吧区。
“是我找你帮忙,怪罪什么。”
大狗笑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客气。”
也没多寒暄,匆忙几句后,大狗把一个盒子递给她:“修好。”
大狗是一个设计师,游风以前送给夏灯的安全扣手链就是大狗指导制作的。
夏灯拿起,拇指摩挲盖子边缘:“谢谢。”
“这链子对你意义重大,不敢怠慢。”
“是。”
意义重大。
大狗看她承认得痛快,还挑了下眉,但没针对她的转变评说,很快接入下一个话题,但也没聊两句便各自忙碌了。
*
夏灯回到家已经是半夜,打开音乐,站在吧台喝酒。
喝了半杯,她扭头从抽拉柜拿了包威化饼,咖啡巧克力,到卧室翻找一通,最后从窗前的懒人小沙发上找到电脑,还有游风的领带,完全皱掉。
这个材质,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