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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灯八点才给小姨回电话,小姨却告诉她,昨天那个电话是肖昂借自己的手机打给她的。
夏灯很平静:“那很好。”
“好什么?”小姨没懂。
夏灯看过通话时长,那个电话足足持续了三分钟,就是说,她跟游风那些挑逗,电话那头都听到了。
她本来给小姨回电话,就是解释这件事,既然不是小姨,也不必解释了。
小姨问她:“你之前说有些事还没有定论,现在有了吗?”
夏灯青葱玉指轻轻戳着岩石桌面的纹路,唇角不知何时微微扬起:“别人不行。”
小姨知道了,不再管了:“你要记得,不要委屈,不然我一定会把他的天灵盖掀下来的。”
“我一定不拦。”
小姨那边一笑:“你又不傻,对你不好你自然不会再回头,所以他那个太太想他了,其实就是你吧?”
夏灯没说话。
小姨得到答案:“挺好,我会暗示你妈的,不要再给你找名字是两个字的男人恶心你了。你不是喜欢名字是两个字的人,你只是喜欢那个人。”
那个人。
夏灯第一次觉得,心之所向用什么形容都可以,因为你知道,别人也都知道,可以不用说得太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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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树,音乐酒馆。
沈佑飞机晚点,也还是比游风先到了。
贺仲生把他引荐给老友,绕着场子一周终于回到他们的台子,西班牙菜已尽数上桌,还有他们喜欢的洋酒、满满一桶冰块。
沈佑望着那头房蜜,问贺仲生:“你们高中有那么多牛人?”
贺仲生喝口酒:“你也不看看我们那什么高中,挤破脑袋想进去的一大堆,最低水平都是学区有房。只要老同学关系拿捏得好,以后就不会混得太差。”
“牛逼。”沈佑摇头道:“人跟人啊,不公平。”
“你别跟我说,等咱们风哥到了,你挤兑他去。天之骄子,他那个狗日的当之无愧。”
“他来?”
贺仲生指了指肖昂,说:“看那男的了吗?大律师,锄头一挥要挖他墙角呢。”
沈佑挑眉一笑:“真勇,你这同学。”沈佑环顾左右又说:“这是包场了?”
“嗯,我们老同学房蜜特喜欢聚会,快赶上一月一回了,反正她请,不来白不来。”贺仲生说完自我纠正:“当然前提是你能收到邀请。”
那就不是所有人都够格了,又是一场阶级盛宴。沈佑了然。
游风九点多到,正好赶上乐队演出,他一坐下,围着肖昂那群人立刻更改献殷勤对象。
假得不行,贺仲生和沈佑都深谙又觉得真荒谬。
不远处的房蜜端着酒杯,看着众星捧月的游风,衷心劝肖昂:“你干吗非要跟他较劲?他现在太争气了,咱们这个弱肉强食的圈子里,只有他一个脚下都是尸体。”
“我不是较劲,是想知道一个普通人的上限在哪里。一无所有我能不能拥有他的一切。”肖昂目光深沉又幽暗。
房蜜啧嘴:“你一无所有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不要去挑战这个时代的规则。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感觉不公平?大家都知道,只是深知自己改变不了,不与大部队为伍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放下身段,随波逐流了。”
“我不愿。”
房蜜难劝:“你愿意拼也行,但不能把夏灯当成战利品。我们女人不是给你们充面子、装逼、显摆自己的。”停顿一下又补充:“你要不听劝,我可不会留情面。”
肖昂没说话,满脑子是昨天电话里,夏灯和游风的调情。凭什么十几年前、后他都能拥有?凭什么?他凭什么?
他还在咬牙切齿地质疑,那边贺仲生已经驱散同学,给游风争取来一刻喘息,随即倒酒,幸灾乐祸:“你就应该多参加这种场合,见识一下民间疾苦,省了你老觉得谁都能像你那么顺遂。”
沈佑难得不认同:“他顺遂个屁了,你每天睡几个小时,他每天睡几个小时,别老觉得别人的成功只依靠天赋。”
贺仲生不反驳,点头道:“那也是。”
游风不是来听扯淡的,他开门见山:“高中是怎么回事?”
贺仲生知道他性格,也不兜圈子,直言:“还得说得益于肖昂最近太不正常,不知道跟房蜜密谋什么呢,两人说话老跟对暗号似的。我怀疑跟高中有关系,就帮你这个大忙人打听了一下。”
沈佑嗤笑:“咱俩真他妈伟大,各个方面为他保驾护航。”
贺仲生把高中肖昂告发一事帮游风回忆一遍,说:“再就是高二时你俩考那个什么期间,那叫什么来着?忘了,但他不是考试之后就被布里斯托录取了吗?你没考。”说到这里,他好奇:“对啊我就很奇怪,就你俩有资格,但你没考,你为什么没考啊?他是不是给你下药了啊?”
游风被他一说想起他和肖昂的过往。
他和肖昂都有参与IMO的资格,选拔当天,他因为“聚众闹事”这个莫须有罪名被警方带走,缺席比赛。后续是肖昂家人报了假警。
他那时肤浅地以为肖昂是想为自己除掉一个竞争对手,这也无可厚非,现在种种迹象表示,或许还有别的渊源。
到底是什么让肖昂那么仇恨他?不惜报假警也要让他缺席考试?那时期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夏灯吗?肖昂发现他也喜欢夏灯?但肖昂凭什么能发现呢?他可是连自己都能蒙骗过去的。
那肖昂要是没发现,又为什么这么恨他?
他正胡思乱想,楼梯口一阵骚动,闻声看去,就看到夏灯,她穿了红裙,也是他买的。
房蜜本来要把夏灯带到K区,夏灯跟她说了什么,她朝游风这边看了一眼,随即朝他们走来。
贺仲生撞下游风肩膀,不停地咳嗽:“你说夏老师找谁?”
沈佑笑了笑:“别贱了,珍惜生命。”
夏灯坐在他们这张台子前的空位置,跟贺仲生和沈佑打声招呼。
两人边跟她寒暄边用余光扫向游风,游风倒不掩饰眼神,从她出现在视野就一直追随着她,不曾转向别处片刻。
夏灯喝一口酒,阴阳怪气:“有人不是奔赴下一场了吗?”
游风回击得果断:“十八岁男高呢?”
夏灯是被房蜜千请万请来的,她想到房蜜给她介绍酒商,没好连驳房蜜面子,答应了前来,没想到会在这看到游风。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有事,让他先回了。”
游风也很能扯淡:“她说她新找了一个,比我强。”
“……”
贺仲生和沈佑一头雾水。
紫色荧光,每个人的脸都虚幻得像是处于赛博朋克世界。游风和夏灯于嘈杂中对视,没令人目眩神迷的氛围感,只有九曲心肠、各怀鬼胎。
夏灯跟他们打完招呼就要离去:“你们聊,我去那边打声招呼。”
贺仲生和沈佑还没惊诧夏灯竟会主动与人打招呼,乐队曲终,屏幕放映起昨天夏灯在品酒会唱的歌——
“你是我的唯一”
夏灯自弹自唱,追光灯让她白得透亮。
游风皱眉,对夏灯局促的状态看在眼里,既然她很为难,那就是说这个视频未经她允许,正要发脾气,夏灯没再往前走。他也实在也想听她唱了什么,遂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夏灯不是不去制止,是身子僵,不允许。
她在看到视频那刻,便想起房蜜和酒商的朋友关系,来源自不必多问。想去阻止,但屏幕中的自己已然开唱,现场也安静下来,她的处境就尴尬了,只好原地罚站。
屏幕中她熟练地拨弄琴弦,漫长前奏后,她轻声唱道——
“很想给你写封信
告诉你这里的天气
昨夜的那场
电影
还有我的心情
……
很想给你写封信
却只是想想而已
我已经不能肯定
你是不是
还会关心
……
爱与不爱都需要勇气
于是我们都选择了
放弃
爱与不爱都需要勇气
于是我们都选择了
逃避
……
虽然你是我的最初
虽然你是我的最终
虽然你是我的唯一
……”
她听不下去了,扭头就走。
太丢人了,这种事!
她走得很快,眼看就要离开“葡萄树”大厅,终于可以和屏幕中的自己割席,一只手从后拽住她胳膊。
她还没扭头质问,已经被他带到卫生间,关上单人卫的门,狭窄空间顿时只剩两人毫无节奏的呼吸。
她不敢抬头。
他倒是很享受注视着她。
“咳。”她觉得气氛诡异,终于轻咳一声,张张嘴:“那歌……”
他吻住她。
夏灯麻掉。
“是不是?”他声音低沉,如此好听。
夏灯在伦敦总会失眠,即便这样也轻易不拿出他的语音,她怕她太想他了。实在难熬时,她才蒙着被子,翻出她储存的语音,一条一条听。
他说:“你给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他说:“我想你了,夏灯。”
他说:“你真他妈狠心!你别他妈以为我游风离了你活不了!”
他说:“我活不了……你开门好不好……”
他说:“我听你的,你想要什么样的相处方式我都答应……你别离开我……”
他说:“你爱我吗?”
……
夏灯心中刺痛,剧痛无比,她搂紧他:“是,你就是我的唯一。”
第二十一章
没有别人,只有你。
那些难捱的夜晚,我不是没想过放过你,既然可以无爱走一生,那随便找一个敷衍余生便好。我真想过。但我总是会比较,这人没你长得帅,那人没你个子高,这人不如你身材好,他没有你身上的香气,没你偏爱的目光。
怪我,年纪轻轻就见过最好的山峰,底线设得太高。
也怪你,即便分开八年,也要死死驻扎在我的海洋。
夏灯抱着他,海啸在心中翻涌,心跳猖狂,她却在表面轻松将他们揭过,只是像只终于飞累的鸟,在音乐酒馆灯光扑朔的卫生间,听着过往路人醉意欢笑,一根一根牵他的手指,直至与他十指紧扣。
游风心乱如麻,事实上他已不奢求开诚布公地“确定关系”,打嘴架时他怨,但心里早能接受这般相处。
小孩子才喜欢十万个为什么,到今天游风要确保无误的只有航天项目推演过程中的每一个数据。成人世界要答案太荒谬,尤其是感情方面。
但夏灯说他是她的唯一……
这比“和好好吗”“我们重新在一起吧”还震撼他。
她现在唱歌好很多,尤其刚才那一首,无论是拨弄琴弦的熟练度,还是对词调的把控,都说明她练习过很久。
他怎么能不心动?他不能的。
以前她那些跑调的歌,他也听得很认真,觉得每一个没有在正确轨道中的音符都很动听。
他曾深以为,那些歌就该是她唱的那种调。
“我是什么?”他很俗,还想再听一遍。
夏灯不说了:“不知道。”
游风双手覆在她腰上,脊梁一弯,唇就落在她耳朵:“再说一遍。”
夏灯攥着他西装两襟,踮脚,也凑到他耳朵告诉他:“我就不说。”
游风唇角柔和,眉眼也柔和:“夏老师。”
夏灯耳朵发麻,不自觉地耸了下肩,浑身燥热起来,但也不重复,坚定地回复:“听不到。”
“我结婚了。”
夏灯一惊,猛地抬头。
游风目光一垂:“又听到了?”
夏灯不甘示弱,松开他:“结婚了还跟我纠缠什么?”
“太太姓夏。”游风说。
夏灯下巴微扬,轻哼一声:“我没答应。”
“没说是你。”
夏灯扭头就走。
游风立刻拉住她胳膊:“欸。”
夏灯仰头,等他下文。
“不是你,还能是谁。”
夏灯没管住唇角上扬,残存的矜持让她下意识伸手贴了一下鼻尖,咳一声,保持语气如常:“咱俩一定要在卫生间说这个事吗?”
话音刚落,外边传来男女说话声音——
“我刚问我蜜姨,那人叫肖昂,长得可以。”小女生激动道。
“你就是西装控,他穿我衣裳你肯定就不觉得帅了。”小男生说。
“也有可能。”
“倩倩怎么没来?蜜姨都答应我顺便给她过生日了。”
“别问她了,她舅舅因为非法集资被查了,涉及几个亿呢。家里现在一团乱,哪儿还有空过生日。”
“她家不是家族企业?都是慈善家?还会集资吗?”
“是家族企业,但怎么说呢,胡老师不是说过,有钱人不都是有能力的好人,虚假繁荣很多,我看今天场子就有一别宾利钥匙扣的人,虽然也有人怀旧用老款不升级,但老款也不长那样……”
“什么年代了搞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