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目光像是被什么抓了一把,一抹蔻梢色的身影在瞳孔深处绽开,不觉间心跳竟漏了半拍。
那女子着一身青碧纱裙,身姿婀娜,腰若流素,莲步款款。
走近了再看,细长的黛眉下是一双清澈的杏眸,缀珠流苏金链的面帘衬得半遮半掩的肌肤凝脂般雪白细腻,娇靥如花,纤尘不染。
“这是何人?”殷重玉看得呆了,嗓音里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身旁的侍从低声回禀:“听说是扬州盐商送来孝敬王爷的瘦马。”
“扬州瘦马……”
殷重玉口中喃喃咀嚼着这几个字,不禁想到,若能在那纤细窈窕的妙人身上肆意驰骋,不知是何等销魂滋味。
那厢长随引着主仆四人步入庭院,却没想到与世子迎面撞上,赶忙躬身行礼。
阿朝本有此预料,也跟着朝殷重玉施了一礼。
殷重玉的目光在她身上黏缠许久,只觉得秋日萧萧苦雨一霎间凄恻尽退,取而代之的是江南烟雨般的清丽缠绵,便是那看不真切的小小樱唇,都有一种缭乱心扉的蛊惑。
头顶沉默许久,阿朝勉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
春娘庆幸她想开了,否则照几日前的病症,这会人恐怕已经形销骨立了,如今虽未完全恢复成在扬州的模样,但也足以惑乱人心——看梁王世子的反应就知道了。
目光下移,春娘不由得眸光一滞。
那梁王世子腰间果然别着一根掺金线的皮质软鞭,想来是随身之物。
因着先前未曾透露,阿朝等人对这处细节都毫无察觉。
春娘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跟着那两名长随继续往澜月堂的方向去。
一行人离开,殷重玉仍恋恋不舍地望着那妙人的背影,直到侍从提醒,这才回过神来。
侍从试探着笑问:“世子爷可是瞧上这姑娘了?”
殷重玉眯眼摸了摸下巴,心里已然有了主意。
临近午宴,梁王府陆续来人。
殷重玉在扶风水榭内布置,梁王的几位庶子与王府管家在门庭内外迎来送往。
梁王则坐于正堂一把太师椅上,红光满面地接受堂下宾客的庆贺,宽大的吉服绣五爪九蟒,是当朝最尊贵的亲王才有的特权。
几名官员说完准备好的寿辰贺词,三五成群地站到一旁寒暄或说笑,正堂进进出出,一时好不热闹。
慢慢地人都约莫来齐了,宾客们也已做好前往水榭的准备,这时堂外倏忽静默了一瞬。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说了一句“谢阁老有礼”,上首的梁王眼皮一抽,便见一道清峻挺拔的身影缓缓步入廊下。
众人面面相觑,眼底尽是微妙的诧异,只知这两位在前朝明争暗斗,这位独来独往的内阁首辅几乎从不与人交际,今日这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
还有些在朝中保持中立的官员,并不愿意被当朝首辅发现自己与梁王府交集颇深,他们是见过谢昶的手段的,怎敢在此时冒头,因而都不动声色地躲到人群之后,随着众人一同躬身行礼。
谢昶身量颀长,跨进厅堂内的那一刻竟让这富丽堂皇的王府正堂显得逼仄起来。
他淡扫一圈:“诸位大人免礼。”
不似年轻人该有的张扬清越,他的嗓音冷静低沉,不带任何的情绪,刺进耳膜的一瞬如有寒霜般的凛冽,人后有几名中低阶官员甚至打了个寒颤。
梁王起身,目光分毫不差地落在面前这位年轻的新任首辅身上。
尽管日日在太和殿抬头不见低头见,梁王似乎还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他。
谢昶今日着一身佛头青暗绣瑞兽纹的宽袖长袍,薄薄的日光覆上锋芒毕露的眉眼,薄唇微抿,下颌凌厉,腰间革带掐出劲窄腰身,举手投足间有种孤松独立的淡漠冷冽。
梁王历经三朝,头一回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眉宇间看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威慑力。
不过也是,人家现在贵为内阁首辅,可谓权倾朝野,早就不是几年前那个清瘦文弱的少年了。
但不得不说,少年成长速度之快,几乎是旷古烁今。
梁王收敛起眸中的异色,换回先前雍容含笑的态度,在听到谢昶那句不咸不淡的贺寿词后也面不改色,“谢阁老日理万机,今日拨冗而至,真教本王府邸蓬荜生辉啊。”
谢昶不过淡笑一声:“本官即便不来,梁王府也照样蓬荜生辉,高朋满座。”
梁王也不恼,今日请他来,就是想让这毛头小子瞧瞧皇帝对他这个叔父是如何纵容,也让他知道,梁王府在这京中地位是如何稳固,任何人想要侵-犯梁王府的利益,都是以卵击石。
梁王位高权重,自然来者不惧,可那些附庸梁王的官员就未必了。
这位新上任的首辅大人面上就写着不好相与,前往扶风水榭的一路上,每每无意间碰上那淡睨而来的视线,众人都心虚惶恐地垂头躲闪,生怕惹人注目。
谢昶倒不是刻意针对谁,朝中谁为梁王做事,他心里都有一笔账。
今日来,是另有要事。
他抬眼观了观天色,宿郦的差事也该办完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首辅亲临,水榭内推杯换盏显得格外拘谨,直到凤管鸾笙吹响,轻歌曼舞的姑娘们穿着薄纱彩裙上来,足踏盘鼓,水袖临风,席间这才热闹起来。
世子殷重玉率先向梁王敬了一杯酒,随后梁王的几名庶子和席间宾客也陆续上前敬酒。
几杯酒下肚,醉意和热意在胸臆间交织蔓延,殷重玉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那明晃晃的雪肤、不盈一握的细腰!
他整个人燥起来,哪还待得住!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席。
梁王左拥右抱的也顾不上他,便让人下去了。
酒酣之际,梁王余光扫见席间那首辅大人在歌舞面前不为所动,一副冷清禁欲的模样,心思一动,信手点了身边最漂亮的姑娘上前伺候。
美人一见要伺候的是那位年轻英俊的内阁首辅,自然乐意之至,端着壶酒,扭着水蛇般的袅袅细腰便要攀上去。
谢昶黑眸低敛,屈起的指节松弛地叩在案几上,目光垂落在缓缓移至近前的留仙裙摆,浓郁的胭脂香逼面而来。
面前的男人蓦地笑了下。
美人微微一怔,心弦亦随着这一笑微微地颤动。
直到那人眼眸微抬,方才那抹清浅的笑意犹在唇角未散,深浓的戾色却在漆黑的瞳仁里氤氲开来,有种让人无处遁形的威压。
那美人当即喉咙一紧,不免想起京中官员私下对这位首辅的议论,那些她眼中堪称天潢贵胄的大人物,提及他时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今日是她头一回离他这么近。
不可否认,他的长相极度的俊美,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好看,何况他这样年轻便已身居高位。
她似是不死心,又抬起头,与那双阴鸷犀利的黑眸对上,男人却已经敛了笑意,眸光就如冰冷的利刃般,一寸寸地划过人的肌肤。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她眼皮急跳了下,立刻乱了阵脚,甚至连手里的酒壶都没拿稳,“噼啪”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席间静默了一瞬,梁王恨铁不成钢地挥了挥手,“毛手毛脚,扫人兴致,还不给本王拖出去!”
这几年,他千方百计找寻谢昶的弱点,哪怕只是一样,也足以让他吃点教训,恨只恨这人几乎是个无懈可击的,根本寻不到把柄。
梁王心情转瞬就不好了,酒也喝得凶,很快添了醉意。
谢昶面上没什么情绪,面前的酒液用扳指内藏的银针验过,没有问题,他慢慢喝了两杯。
等到第三杯酒下肚,体内却起了异样的反应。
一种分明不属于他的,恐慌、惊悸以及不明情绪的战栗冲破筑堤,在他的身体里疯狂蔓延开来。
谢昶的面色在一瞬间沉下,手中的青瓷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杯底赫然一道裂痕。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快去救老婆冲!!!!
这个是这么设定的,平时吃饭喝水不会影响,但是如果难过啦,开心啦,疼啦,爽啦,反应就会比较强烈。
第4章
澜月堂只是王府西苑的其中一处内宅,在主仆四人眼中却是比很多大户人家的大院都要宽敞气派。
这也越发坚定了春娘想要长久留在梁王府邸的心思。
银帘入院后负责整顿行李,连脚步都是轻快的,“那位梁王世子可真是风流俊朗,将咱们扬州那些公子哥儿全都比下去了,我就说姑娘定是有福气的!”
春娘替阿朝解下面上的珠帘,露出满意的微笑:“姑娘今日表现得很好。”
可不是好,方才那世子爷瞧她时的眼神都直了!
阿朝坐在妆奁前,闻言抿了抿唇,一双杏眸清澈温柔。
案几上摆着些桂花糖糕,趁着春娘来梳头,阿朝慢慢用了几块。
扶风水榭的方向还喧闹着,偶尔传来几句戏乐声和谈笑声,寿宴不知何时结束,澜月堂这边已经准备起来了。
繁琐的高髻拆解下来,满头青丝乌亮如缎,滑落在女郎纤薄的背脊。
春娘也不禁暗暗感叹,好在这几日连哄带骗的,否则姑娘岂能恢复得这般快。
她为阿朝重新梳洗一番,梳上大晏女子闺中时兴的垂髻,再换上一身轻薄浅淡的纱裙,露出胸前一小片饱满滑腻的雪肤,整个人看上去气质柔和温婉,又不失鲜妍妩媚。
春娘无比确定的是,无论今夜来的是梁王还是世子,只要姑娘将人伺候满意了,将来可不止这样的造化。
想到那梁王好以美人为盂,梁王世子手段又十分残虐,春娘拍了拍阿朝的肩膀,又忍不住叮嘱两句。
“男人都喜欢乖巧顺从的姑娘,你的心性恰是如此,放聪明些,万莫忤逆主子的意愿,只管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真有不情愿的地方,也莫要显现在脸上,忍得一时,贵主定会加倍疼爱你。”
这些话来时玉姑都提点过她,阿朝自幼所受的教导也是如此,故一一点头答应。
春娘见她如此温顺,不禁想到今后,“梁王妃早年病故,王府没有主母,你若能……”
话未说完,急促而微乱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
“世子爷,这是献给王爷的美人…世子爷!”
“都给我下去!到院外守着!”
“嘭”的一声,屋门大开,凉风伴着酒气裹挟而入。
阿朝一转头,便见晨时见过的那位世子爷酡红着脸闯了进来。
春娘暗暗一惊,只知这位爷惦记上了芊眠,却不想来得如此之快,好在她们早有准备。
视线往下,春娘又不由得心中一紧。
那根皮质软鞭原封不动地悬挂在男人的腰侧。
“世子酒后性情粗暴,床帏间好使鞭,尤喜破瓜之乐”。
酒后,好使鞭。
春娘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两个丫鬟都有些猝不及防,正要俯身施礼,殷重玉大手一抬:“这里不用人伺候,你们几个也都下去,爷不传召,谁都不许进来!”
看来是要办事了。
春娘攥紧手掌,应了声是,又朝阿朝点点头,便领着两个丫鬟行礼退下,顺道……带上了门。
殷重玉一步步走向妆奁前的小女人,不、不对,她小小年纪,眉眼间还有些青涩,听闻还未及笄,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阿朝喉咙咽了咽,心知讨好了面前这位,便无需再应付那梁王,心内再紧张,也任由男人握住自己的手。
葱指纤纤,触手滑腻温凉,殷重玉只觉从指尖一路酥软到了心口,呼吸都乱了几分。
事实上,阿朝从未与男子触碰,因着害怕,身体也异常的敏-感,尤其是这种陌生又带着侵-略性的接触,让她本能地轻微颤抖着。
却不知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对男人来说无疑是强烈的情-欲催化。
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阿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世子爷醉了,妾身为您煮些醒酒汤来可好?”
四目相对,殷重玉这才发现小姑娘一双眼不光清澈纯粹,眼尾薄红,微微上挑时,竟还掺着一丝摄人心魄的媚,嗓音又是这般甜净绵软,一字一句都落在了他的心上。
而那细长脆弱的脖颈下,薄纱衣襟半遮半掩,像无声的邀约,胸前那一枚艳色的月牙痕迹点燃了他眼中的烈火,让他浑身血脉贲张,迫不及待想要攫取一切。
阿朝才要起身,身体就毫无防备地跌进他烙铁般滚烫的怀抱。
男人擒住那截纤细皓腕,黑沉的眼底迸出疯狂。
……
扶风水榭内,谢昶的起身立刻惊动了梁王府的府卫。
这些人都得了吩咐,这位内阁首辅来者不善,身边还带着高手,不得不防。
是以今日王府上下都加强了戒备,唯恐生乱。
可首辅大人要消酒,尤其见他面色不虞,一双眼阴沉得厉害,底下人哪还敢拦着,只得派了几人暗中盯紧。
谢昶传来近身的暗卫吩咐几句,那暗卫当即领命离开,谢昶的脸色也越来越冷。
他闭上眼,双拳攥紧,眉宇间的戾气聚如山峦。
身体中那种前所未有的敏感和恐惧愈演愈烈,几乎烧穿了他的心脏。
谢昶自十五岁起,便有一个秘密藏于心底无人知晓。
他与一女子同感识,共生死。
而那女子,正是他失踪多年的妹妹阿朝。
先帝隆丰八年,南浔书院涉嫌一桩文字狱案惨遭灭顶之灾,所有参与史籍编纂、检修、刻印、买卖者一律斩首示众。此案牵连甚广,也殃及到无辜受累的南浔书院山长之子、谢昶的养父谢敬安。
官兵上门前夕,养母得知难逃此劫,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名游历四海的方士,请其做法,令他兄妹二人感识相通、命脉相连。
那时的谢夫人是这么说的:
“阿昶,你并非我之亲子,大难当前,去留随君,你本就不必与我们一同赴死。”
“我知你志不在南浔这方寸之地,也知你性情坚韧不易磨折,能从阎王爷手里夺下性命,来日定能青云万里。当日救你之时,你爹爹从未想过让你报答什么,我们抚养你这些年,也从未过问你出身何处、仇家为谁,只盼你顾念当日救命之恩与这八年养育之恩,护佑阿朝一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