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们是冲谢氏来的,去N国一定会面临危险,但没人能保证,金斯莱家族的人不会跨越国境,待在国内也不是绝对的安全,相比之下,把你带在身边,会更安心吧。”
“这是他的想法。”谢铎朝许鸢笑,“我猜的。”
谢斯止一个人坐在前面,飞机飞行中,他全程没有回头与他们讲话。
“你们两个人都很别扭,一个,总用威胁的方式来替代关心和保护,一个总是嘴上说些伤人的话。”
许鸢正在用平板电脑查看N国的介绍。
这个国家地处赤道附近的内陆,沙漠与热带草原气候遍布了大半国土。几年前结束内乱,经济落后,工业制造业薄弱,以农业为主,谢氏的产业遍布在那片土地,并以此为中心,发展至周边的其他国家。
她听见谢铎的话,抬起眼。
“类似极端、残忍、地狱之类的词汇,明明在保护你,却被这样形容,换作是我,也会难过。”
许鸢怔了怔:“你偷听我们讲话?”
“不能算偷听吧?我一直站在门口,只是没人在意我。”谢铎笑笑,“你生性遵从秩序、法律与道德,而他是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变量,你们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如果无法习惯他,为什么不试着改变他?”
“改变?”
谢铎朝她眨眨眼:“小孩吵闹哭喊,只是希望有人爱他。得到了确切的爱意,就会停止哭喊,又或是为了得到爱,才会收敛起伤人的爪牙,当局者迷,你真的不懂吗?”
许鸢沉默,安静地思索。
飞机下行,她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走到机舱前方,谢斯止的身旁。
他正在看一本地理杂志,上面介绍着N国的风土人情。
许鸢的影子投落下来:“那几个人,我已经拜托谢铎交给警察了。”
“你的事,不需要告诉我。”他淡漠地凝视着书上的图片。
许鸢轻声问:“你说,一个月后会放我离开,这句话,还算数吗?”
谢斯止视线定格在书页,那里,写着这样一段话:
【N国干旱,在南加拉沙漠的边缘却存在着一处多雨地带。
积雨云遮蔽天穹,暴雨会连下几个昼夜,雨水在沙漠的低洼处汇成一汪湖泊。
雨过天晴后,湖水如镜面般平静,在缭绕的雾气里,会出现罕见的雾里彩虹。】
书页上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混在了她清淡的体香里,涌入他鼻端。
谢斯止凝视着许鸢。
她神态纯真,犹如一只没有经历过世界险恶的小兔。
他要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把她一口吞掉。
他垂下漆黑的眼睫,唇边勾勒出一个轻微的弧度。
“当然。”他轻声说。
……
飞机还未到达目的地,中途,降落在N国首都几百公里外的私人机场。
谢斯止带许鸢下了飞机,没有任何保镖跟随,就连谢铎也没有跟着。
只有他们两个人。
机场角落里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黑色皮卡车。
他为许鸢拉开副驾的车门:“上车。”
N国地处热带,就算夜里,地面也蒸腾着高温。
许鸢什么都没有问,她拉开了一点车窗透气,望向窗外。
车子驶出机场,路两边都是低矮的土坯建筑。
杂草灌木杂乱地生长在路边,偶尔会路过一片棕榈林,锯子般的叶片在黑夜里随风摇摆。
空气里,处处弥漫着燥热的气味。
谢斯止丢给许鸢一个袋子:“换上。”
许鸢打开,里面是一整套N国女人的装束。
一条靛蓝色的露肩裹身布,外面配着一条轻纱的外袍。
换它,就要把此刻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车里的空间倒是够用,但许鸢没动。
谢斯止看出了许鸢的顾虑,漫不经心:“你身上哪个部位,我没见过?”
许鸢脸一红,把袋子放在脚边,没有听他的:“你能不能别乱讲话?”
“诉说事实,也算乱讲吗?”他平静道。
车子开出山区,已经是深夜了。
满是沙尘的公路旁有几座亮着灯的矮房子,房前停了一整排破旧的车辆。
许鸢学过斯瓦希里语——N国的官方语言。
她一眼就辨认出房前立的牌子上写的内容——沙漠里的汽车旅馆。
谢斯止把车停在旅馆的门前。
她顿时戒备起来,像一只受了惊吓又不愿表现出来的小兔,紧紧地盯着谢斯止。
没了城市的灯火,月色格外耀眼,穿过车窗倾洒在谢斯止侧脸,让他冷白色的脸颊上,落了一抹清澈的光芒。
“某种意义上,我是个混球没错。”
他掏出一根烟,在指尖拨弄,“但也不至于急色到,在这种逼仄的地方和你做那种事。”
“有人想要我的命,谢氏的员工就是筹码。那架飞机降落首都之后,针对我的暗杀会层出不穷,谢铎会想办法应付,在这辆车开往首都之前,我必须弄清楚,金斯莱家族那个女人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
“这一路也许会遇到危险。”
他把许鸢放在脚边的衣服袋子拿起来,重新递给她,“把它换上,我们会安全很多。”
他拉开车门,背靠驾驶室,点燃了手里那根香烟:“还有四个小时天亮,鸢鸢,你需要睡一会儿。”
第81章
许鸢确实困了。
H国与N国有六小时的时差。
她在飞机上没有睡觉,后来坐上车,尽管谢斯止开车很稳,她也依然没有睡,吊着精神看窗外的景色,一路途径了许多深夜里的荒芜景色,看着看着,就到了后半夜。
谢斯止手肘抵着车窗,轻轻磕落烟灰。
袅娜的烟雾从他削薄的唇间溢出,散落在沙漠的风里。
谢斯止给她准备的衣服里有件可以挡脸的罩衫,沙漠里的女人偶尔会用它来抵挡风沙。
许鸢换好下车,只露了眼睛和几缕发丝在外面。
谢斯止回头看她,随手在车窗上按灭烟头。
他戴上棒球帽和口罩,自然地牵过她的手:“走吧。”
许鸢低头,他的手骨骼节节清晰,温柔有力,有种与他本人不相符的温暖和干燥感。
谢斯止意识到她在看两人交握的手,淡淡地解释:“两个明显不属于这个国家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惹人注意,扮作情侣可以掩人耳目,我不想还没走到首都,就死在半路。”
他凑近许鸢,把她脸上的面罩朝上提了点,将她白皙的肌肤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
动作间,他指腹不经意擦过许鸢脸颊。
那一刻,有阵酥麻的电流,从脸颊滑过。
像他说的,从前夜夜相拥而眠,对于彼此的身体早该没有了新鲜感才对。
但牵手、触碰脸颊,这种亲密却有着界限的小事,似乎很少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陌生到让许鸢有些不自然。
附近没有人烟,旅馆坐落在沙漠沿途的公路边。
旅馆是用集装箱改造的,一个箱子就是一个房间。
大地映着月亮淡色的光芒。
集装箱前废弃的铁皮油桶、一辆辆裹满了风沙的车子外壳,都在这样没有电的深夜里泛着冷光。
天穹之下,广阔而荒凉。
汽车旅馆里,烛光昏暗。
看店的黑人青年昏昏欲睡,吧台上放着几个喝空的啤酒罐和一盘吃剩的豆子。
谢斯止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虚□□,用熟练的斯瓦希里语和他交谈。
许鸢能听懂一部分。
黑人瞥了眼谢斯止背后的许鸢,问他们开几个房间。
谢斯止笑:“深夜来的男女,有开一间的吗?”
他只戴了帽子和口罩,遮不住白皙的肌肤,异乡人的特质很明显。
黑人又嘀咕了一串话,许鸢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他看着两人,神色暧昧地说:“祝二位夜晚愉快。”
……
谢斯止拿上钥匙,打开集装箱的屋门。
房间没电,桌上摆着盏油灯,他划了根火柴点亮,四壁顿时映上了温暖的灯光。
许鸢环顾四周。
屋里用一块厚重的油纸隔开了卧室和淋浴间。
卧室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张藤制的躺椅,摆了这些,就不剩什么空间了。
空气里弥漫着陈朽古旧的味道,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前任住宿的人留下的酸臭体味。床单脏兮兮的,泛着油渍,桌子下也到处都是没收拾的垃圾,油纸隔起来的浴室地面上全是毛发,甚至还有用过没丢的避孕套,看得许鸢蹙眉。
“你刚才和他说什么?”许鸢没处落脚,只能坐在了藤椅上。
“他以为你是当地人,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谢斯止进屋后,手上换成了电子烟。
他吸了口,吐出了淡淡的桃子味烟雾。
他有些邪气地笑:“我说,我是地理杂志的摄影师,专门来N国拍摄南加拉沙漠边缘的彩虹湖,前天路过一个村子,遇见了快要嫁人的你,两情相悦,就顺手把你拐出来,打算开启一场浪漫的旅途。”
刚才烛火昏昏,许鸢站得远,加上服饰遮掩,前台的青年没有看出她与众不同的肤色。
难怪那人的表情那样暧昧。
许鸢心想,像谢斯止这样口无遮拦的人,该拿胶布把他的嘴巴堵上才对。
油灯的光将许鸢的影子放大了几倍,映在四壁上,连脸侧的绒毛都十分清晰。
她沉默地坐着,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
谢斯止靠在集装箱壁上,静静地凝视着她。
过了会儿,他忽然说:“出去抽根烟。”
沙漠气候昼夜温差很大,白天地表四十多度的高温,到了夜里骤降。
冷风从四面八方拂来,吹裹着他只穿了一件T恤衫、裸.露的手臂。
谢斯止抽完一根烟,随手把烟蒂丢到脚下,走向刚刚那黑人所在的集装箱。
“我需要一个干净的房间。”
黑人青年正睡着,不耐烦道:“没有。”
谢斯止放缓了语气,重复了一遍:“我需要一个干净的房间。”
黑人的瞌睡醒了醒,他抬起头,打量着桌边的男人。
他皮肤是N国几乎看不见的牛奶般的颜色,身形清瘦,神情淡淡的,乍一看,和他那头黑发一样,给人柔弱的错觉。
黑人想起刚刚站在他背后的那个女人。
虽然看不见面孔,但光裹在裙子里的身材,就让人垂涎欲滴。
他不怀好意地笑:“在你们之前,那间房里住的也是一对男女,嗅着别人留下的味道做.爱,应该更兴奋才对,还是说她有洁癖?嫌脏,两百公里外有别的汽车旅馆,但我建议你别纵容女人,只要按在身底狠狠地干上一顿……”
话还没说完,领口落了一只手。
他眼里那瘦弱的异乡人,单手拽住他的衣领,毫不费力地将他高大的身躯从柜台后扯了出来。
谢斯止把黑人青年抵在集装箱的后壁上,墙壁发出了咣当一阵响声,架子上的杂物凌乱地坠落在地。
他眸底平静得如一汪死水:“别让我说第三遍。”
他白净的手钳子一般,挣脱不开。
黑人青年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好招惹的,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态:“你放开,我去打扫。”
谢斯止松开手。
他连忙跑去箱子里翻找干净的床单。
等把房间打扫干净,换上新的床品之后,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谢斯止在外边抽烟,黑人走出来,看了他一眼。
他淡淡地回瞥,将一张五十美元的钞票拍在他胸口。
黑人青年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汽车旅馆一晚上的住宿费是用当地货币计算的,换算成美元,大概十美分左右。
这一张五十元的美钞,是旅馆几个月的收入了。
谢斯止没有理会青年的惊愕。
他进到屋里,虽然不能算焕然一新,但确实干净了很多。
为了驱散房间里的异味,黑人青年甚至在窗口点了一根熏香。
许鸢还坐在藤椅上。
“去床上睡。”他走过去,把香掐了,“这一趟的目的地是七百公里外谢氏的工厂,中途我不会再停车,这是你唯一能躺下睡觉的机会。”
许鸢看着他指尖的断香:“它的味道很好闻。”
“在这种内战刚结束,法律还无法顾及到每一寸国土的地方,一切都要谨慎。”谢斯止把那截香沿着马桶冲了下去。
许鸢问:“这是那一年里,你在这里学到的经验吗?”
谢斯止淡淡地说:“我学到的,远不止这些。”
许鸢仍然靠坐在椅子上,他眉梢一挑:“不去床上,是在等我把你抱过去吗?”
许鸢这才慢吞吞地动了。
床是单人床,两人一起睡,必须要身体紧挨。
她不知道谢斯止什么时候会上来,尽量把自己的身体靠近床沿,留了很大的一块位置给他。
她躺了很久,背后都没有声音。
精神实在太疲惫了,不知不觉,许鸢睡过去了。
安静的集装箱里,只能听到她轻缓的呼吸声。
她将自己团起来,如同一只冬天里警惕且需要温暖的动物,蜷缩在床边。
谢斯止熄灭油灯。
他靠在藤椅上,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就着窗帘缝隙里照进来的一点月光,视线贪婪地梭巡在女孩的脸颊。
尽管他知道,许鸢对他没有防备的保质期很短,一个月的期限一过,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但依然忍不住心底的柔软。
像这样静静地看着月色映在她脸颊,他觉得自己可以保持一整晚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