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去怪不正经的,偏偏,还用冰凉的指腹蹭了一下她脸颊,故意点出来,“脸红了。”他身子向后靠,慢条斯理,“喜欢朕这么唤你?”
“才没有。”卿柔枝下意识地否认,羞耻不已,感觉热意不住上涌,脸要红成番茄。
“真没有?”他笑得懒散,明晃晃的戏谑。
卿柔枝忍不住小声说,“你能不能正经点……”
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还这般爱逗着她玩,卿柔枝受不了想走,却被轻轻拽了回去,面对面的,跌坐在他的腿上。
男人掌心有力,扶住她的腰,慢慢低头凑近。
气息喷洒在她的面上,鼻尖抵住她的,喃喃:“想你了……”
这个想的意味,可就不是单纯的在脑子里想想了,对上他放肆的视线。她脸颊更红。
“有没有想我?嗯?”
他眉眼被烛光笼罩,更显俊美邪肆,极为撩人。
嗓音又低又磁,蛊惑意味十足。
“……嗯。”她磨蹭半天,才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字。
又道,“不过,我害怕……要不还是……还是算了吧?”
好不容易叼到嘴里的肥肉,怎么可能让她跑掉?
他垂眸,温声道,“不会让你受累。”
卿柔枝没了声音。
感觉握住腰侧的手在收紧,力道带着极度的克制。
他靠得越来越近,薄唇距离她的唇,只差一指。
忽然,“陛下,宗大人求见。”
第83章 、【83】
“陛下, 宗大人深夜前来,定是有要事相商。”
卿柔枝低下头,微乱的长发挡住发红的脸颊, 唇瓣红润饱满,惹人采撷。
褚妄指腹轻蹭过她下颌, 紧抿着薄唇, 眸底的欲念还未散去。
卿柔枝忍着笑从他身上起来,一转头, 果然见到缓缓推着四轮车进来的宗弃安。
青年低垂着头颅,一眼看去满身倦怠, 明明是与褚妄差不多的年纪,却有一种风烛残年之感。
他一袭布衣, 鬓边生出了几根银丝, 脸庞也消瘦了许多,显得那双猫眼愈发黑亮,嵌在苍白的皮肤上,看人的时候没什么焦距,有种失真的感觉。
对上卿柔枝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抬手,掩了掩领口,遮住那些青青紫紫,疑似鞭笞的伤痕。
宗弃安长长的睫毛一颤, 眉目低垂着,看不大清神情:“皇后娘娘。”
这一声倒是恭敬。
若非她求情,他的脑袋早在前几日掉在了地上, 身首异处。
但他更宁愿没有她求情。活在这个世上的每一分每一刻, 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只有死了才是解脱。
青年恭谨地垂着头, 露出后颈那一小片柔软而苍白的皮肤。
就像是一只收起了利爪的猫, 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冷不丁地扑过来,挠你一爪子,直把你挠得满脸是血。
卿柔枝不无防备地侧了侧身,“本宫当不起宰相大人这般厚礼。”
“宰相?”宗弃安轻扯嘴角,瞥来一眼的含义有些复杂,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嘲讽。
她定睛一看,又似乎是错觉,青年苍白骨感的手推着四轮车,缓缓从她身边经过,嗓音还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卿柔枝便由归月搀扶着出去,但她并未离开太远,而是在外面的隔间里坐着,这里的隔音不错,君臣谈论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却听不太真切。但二人的氛围还算融洽,并未发生什么争执。
这让卿柔枝有些惊讶。按理说,褚妄将他关在诏狱里这么久,令他大仇不能报。父亲私自去见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全都说开,但她想那一定是极为不堪的场面,否则,父亲不会精神全面崩溃,竟然作出了服毒自尽这样决绝的事。
宗弃安对此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么,就是他将怨恨都藏在心里,要么就是他现在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卿柔枝低叹一声。
在坤宁宫的时候,小安子永远是最得力的那一个,也十分地机灵开朗,一双满眼永远蕴含着温暖的笑意。谁知道这样的外表下,竟然埋藏了那样多的黑暗和恨意。
等到那人再徐徐推着四轮车出来的时候,卿柔枝起身跟了上去。归月在一旁低声道:“娘娘贵为皇后,何必再与此人相交?”
“正因为本宫是皇后,才更应该面对这件事。此事并不仅仅是安家和卿家的恩怨,也关乎大越万民的命运。”
不管能不能行,总之她一定要去试一试。以前的她没有力量,如今她在这个位置,那就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归月无法,只能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以免哪里磕着碰着。
宗弃安正推着四轮车,慢吞吞往漆黑一片的回廊走去。
轮子不知卡在了那个犄角旮旯,他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都没能推得动。
忽然,从他的靠背处传来一股力道,那轮子蓦地从被卡住的地方松开,往前骨碌一动,畅通无阻起来。
宗弃安的手,突然死死抓住了扶手。他发丝挡住脸庞,低低道:
“你我两家的血海深仇,皇后以为,为我求一次情,就能化解吗?”
女子的声音伴随着浅淡的花香,漂浮在空气之中:
“你们安家的灭门之案,我可为你劝说陛下,还你们安家一个清白。”
“这样做,那些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
宗弃安冷漠打断道。
“我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苦。”卿柔枝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虚空,“但不可否认的是,淮阳安家确实也对我大哥起过杀心。当初若是安家拥立二皇子登位,难道会放过先帝、放过我卿氏满门吗?权力之争,注定就是一场沾满血腥的道路。”
“那么,他们就是生来该死的吗?”宗弃安的眼睛很冷,唇上却扬起笑道,“我娘一个无辜的女子,她是该死的吗?那个时候比卿绵绵大不了多少的我,还有比我更小的兄弟姐妹们,所有人,都是该死的吗?”
卿柔枝沉默了。她未曾经历过他的痛苦,她没有劝他向善的资格。
宗弃安跟褚妄从某个角度看来,是极为相似的。他们都是亲缘极为淡薄的人。只是宗弃安是拥有后再失去。而褚妄是从未拥有过。不知道是哪一个更加残忍。
“淮阳安氏全族,还有剩下的子弟,”卿柔枝淡淡地说,“我已经将名单全都记录在册,对于多年前你们安家的惨案,我很抱歉。我愿意尽我所能补偿他们。在我手上还有一些财物,这些……”
“不必。”
宗弃安眼眸微抬。他的唇瓣苍白,皲裂得厉害,还能看到细碎的血口,往外渗着血。但他完全不在乎,再度推着四轮车就要走。
卿柔枝喊住他,“这是我表达的诚意,无论你接不接受,我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她低低道,“这是我们卿家该向你们安家赎的罪。”
赎罪……这世上有几人是干干净净?谁又不是罪孽满身?
但若论干净,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比眼前之人干净。
宗弃安指尖一紧,盯着前方的眼瞳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低低道,“且让他们去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吧。实不相瞒,与你父亲见的那一次面,我已经想通了,也许,这就是我安镇玉的命。”
这是他生来注定,要走的路。
宗弃安的眼底被灰败填满,了无生意,“之前对娘娘做的那些事,微臣,很抱歉。”
没想到他会道歉,卿柔枝微怔,又见青年脸上扬起个淡漠的笑容,“不过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吧,西凉与大越开战了。”
“陛下有意,御驾亲征。”
第84章 、【84】
御驾亲征。
这四个字就像平地一声惊雷, 在卿柔枝的耳边“砰”一声炸响。一瞬间,她仿佛一脚踏入时光的洪流之中,回到了多年以前。
她并未亲眼见过战争。
不知烽火连天、也不知尸骨成山。但她读过可怜无定河边骨, 尤是春闺梦里人。
亦是真切地感受过战争带来的伤害。
十多年前,那场西凉与大越的战争, 令她失去了最敬爱的长兄。
长兄的死带走了父母的爱, 让她此后许多年,都生活在母亲的漠视和父亲的严苛之中, 最后更是被卿家当作弃子,放逐于茫茫深宫。
但她并不想在宗弃安面前流露出任何脆弱。
“知道了。”她平静道, 好似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消息。
也只有归月知道,皇后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的平静。
女子袖口下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面色也有些苍白, 归月心疼不已,低声道:“娘娘当心凤体,想来陛下也只是有意亲征,此事并非板上钉钉,您不必担忧。”
眼下,卿柔枝只想去问个清楚。她不知边疆的情势,竟然危急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转身欲往殿内走去。
“娘娘。”宗弃安突然叫住她。
“我没有资格替安家死去的人说原谅, 但是,”
“作为我自己,”宗弃安道:“我钦佩您, 娘娘。”
卿柔枝背对着他, 微风掠起她的乌发和衣衫, 身形纤细, 如同迎风盛开的幽兰。
“若边疆战事起,微臣会护好陛下的安危。还您当初救我之恩。”
青年的眼睛里,闪烁着她读不懂的神情,片刻后,又低垂下去,几根苍白的发丝扫过鬓边。
卿柔枝突然想起初次见到他的情景。
小太监被鞭子抽打得鲜血淋漓,瘦骨嶙峋地蜷缩在角落。一双上挑的猫眼却含着淡淡的笑意,挑衅似的,死死盯着那个始作俑者。他是那么地瘦弱,那么地低微。
但他眼底噙着的那一丝从容的笑意,又让他仿佛凌驾于这些人之上。
“娘娘后悔了吗?”
后悔当初,救他一命。
殊不知,救下的,是一只毒蛇。
他无所谓地笑着,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我从来都不后悔我的选择。”卿柔枝道。
没有谁生来就是该死的。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性命,在她眼前逝去。
“奴才可有说过……娘娘很像,奴才的一个故人……”宗弃安闭了闭眼。脑海中女子的容貌已经褪色,那股动人的气韵,却仍在记忆中鲜活。
待他睁开眼,却是怔在那里,不知何时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唯余月色幽幽。宗弃安手放在四轮椅的扶手上。抬起头,悄然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流下。
夜夜清圆。岁岁如此。皎白不能污。让人向往,让人……不敢靠近。
因为他知道,一旦靠近那道清辉,就会让自己的肮脏、卑劣和不堪,无所遁形。
有人在污浊中变得污浊,有人却依旧怀抱着一颗初心与本心,绽放在这黑暗的浊世。他苍白的指尖轻轻地抚过那道光晕,就像是在抚摸亲人的面庞。
一瞬间,他的神情变得那样温柔,又那样地悲伤。
须臾,一道喃喃声消散在空气中。直到低不可闻。
“娘,镇玉没能成为那样的人。让您失望了。”
***
“宗弃安都跟你说了。”褚妄抬眼望来,面容一沉,满满的不悦。
“难道陛下还打算瞒着我吗?”
与她视线相触,褚妄的神情又软化了些,他指尖动了动,凤眸微睐:
“朕不是这个意思。”
卿柔枝低着头,将绣了一半的帕子慢慢折叠起来,道:“陛下要想亲征,自无不可。只是天气逐渐炎热,若是受伤了记得尽快处理,莫要不把它当一回事。金疮药时刻备着些。还有……”
“卿卿。”他忽然打断她。
不知为何她表现得越平静,他就越感到莫名的慌乱。他走上前,仔细地观察她的眉眼,视线专注,倒是弄得卿柔枝不大自在。
“陛下盯着我看什么?”
褚妄轻咳一声,把她的手牵过来,脸对着脸,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肢,将她完全笼罩在身形之下。
男人眼瞳黑白分明,清澈见底,“要是不愿我去,就说出来。”
就算政策上是以休养生息为主,他确是一个战意十足的人。而发泄毁坏欲的最高形式,就是发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比起坐在太极殿批阅奏折,胯/下骑着骏马在战场飞驰,掌握兵器的感觉更加令他热血沸腾。光是想象那样的场景,骨子里的暴戾因子在流窜,就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一只柔软的手却反握住了他。
“就算我说,我不想你去,你会改变主意吗。”
褚妄沉默着,眉眼更加显得深沉,浓长眼睫下的瞳仁比夜色浓黑。
眼下的情形是,西凉率先挑衅,放任骑兵烧杀抢掠,更以大越新帝是造反登基,皇位得来名不正言不顺为由,大肆宣扬大越即将亡国灭种的谣言,弄得人心惶惶。
若非她有孕分去他的心神,他多余的精力,必定会花费在对外的战争之上。百年前,西凉与大越就曾爆发过一场大战,以大越惨败而告终,割让十余座城池。
卿斐然当年一战,让西凉元气大伤,主动求和。却也没有将那吞下去的城池给吐出来。
随着西凉屡犯边境之事常有发生,这一百年的和平早已维持不住,所以这一战,在所难免。
“我会赢。”褚妄捧起她的脸,隐忍着什么道,“相信我,我不会失约。”
不会像你大哥那般,一去不回。
我一定会回来。
“你打算何时出征?”卿柔枝轻声问。
其实对于褚妄的这个决定,她并不意外,她知道他是一个野心家,从年少开始,从一无所有的时候开始,他就计划着得到这个世间最高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