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不知能否寻个地方说几句话。”这个地方人流虽然不算多,可也不算少。
天边最后一线火红晚霞将沉于地面,街头亦垂挂一串串灯笼,霞光日光都带着红,交织于赵国公主颊上,她素白面颊上便晕染开来一抹粉。
她平日不怎么涂抹胭脂,肤色是素白里透出自然的粉,那粉淡淡的,他从来见过她脸上带艳丽的红。
不对,他是见过的,见过许多次,在那个地方。
见思绪不由飘到那处,刘徵神色顿时冰冷下来。赵菀玉一下子捕捉到了他不快的心情,觉得自己挑的时间不好,可她身边没有如刘徵一般武功高强的侍卫,若是刘徵不联系她,她根本就没法找到他,好不容易撞见他,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二殿下,可以吗?”有求于人,赵菀玉只好笑了,且是难得柔和的笑。
刘徵本想拒绝,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握紧拳头,道:“可以。”
赵菀玉松了口气。
两人进了刘徵用晚膳的食肆,寻了间包厢,四目相对,赵菀玉有话直说,“我想问一问二殿下,我阿兄收了我的信后,可有给我回信?”距离他派人拿走她给阿兄的信,已过六日。
刘徵坐在她对面的胡椅上,食肆装扮不算清风朗月,不过这位二皇子身临其中,有那张天人之姿的脸,霎时这屋子缥缈冷雅起来。
刘徵即使坐下,他脊背也拉的笔直,“有,本来今日,我会派人送去。
赵菀玉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她道了声谢谢,又歉然道:“若是早知此事,今日就不打扰殿下了。”
她说完,房间里登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因为刘徵没有接话的意思,反而或许是她这间包间太静了,外面醉酒客人大声喧哗的声音还传了进来。
静坐须臾,赵菀玉站起身来,“殿下,我先告辞了。”她福了福身,然后便抬脚离开,只是刚走了两步,背后传来了一句话,这句话让赵菀玉定住了。
“菀玉公主,还记得我们那个交易吗?”刘徵声音和着外间的不甚清晰的喧嚣传来过来。
呆愣片刻后,赵菀玉僵着脖子回过头看着他,被她那双雾眸一看,刘徵下意识就要挪开视线,但他忍住了,他盯着她没有感情地道:“三日后,子时,我会去你房间。”
这一下先走出去的是刘徵,刘徵离开后,吱哑一声,房间门被推开,月见伸长脖子看进来,“公主。”
赵菀玉呆呆地看了月见好一会儿,才骤然回神,迈步离开这间食肆。她脚步有些快,不如往日的冷静理智。
月见有些好奇地问:“公主,你和二殿下说了什么?”
赵菀玉微怔,过了片刻她脚步放缓,摇头道:“没说什么。”
月见有些不相信,但赵菀玉没多解释。
一转眼,就到了三日后,这日清晨起来,霹雳哗啦下了好大的雨,赵菀玉坐在窗边,手支着脸,望着淅沥沥的雨把院里石榴树枝叶打落在地。
今儿有些降温,月见见赵菀玉穿的不多,轻手轻脚拿了件披风披在她肩头。赵菀玉就着她动作拢了拢披风,眼神却望着窗外的雨声,“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月见从这场雨的阵势估摸出,“秋雨绵延,说不准会下两三日。”
两三日,赵菀玉望着这雨,喃喃了几句。不过这场雨到底未能如月见所料,它只下了一个多时辰,隐在乌云后的骄阳冒出头来。黄昏一过,秋雨落在青砖上的水痕也彻底消失不见,路面已经干了。
天色一暗,月见伺候赵菀玉沐浴更衣,等将头发烘干,时辰也不早了,若是往日,赵菀玉便应该就寝了。
但今日,赵菀玉没去床上,一反常态地拿了本书坐在烛台下。
月见道:“公主,你不去歇息吗?”
赵菀玉眼神凝在书页上,“我想看一会儿书。”话罢,她抬起头对月见道,“你回房休息吧。”
见赵菀玉如此道,月见应了声好,又嘱咐了一句,“那您也早些休息,免得伤了眼睛。”
赵菀玉没吭声,月见脚步声彻底在屋子里消失后,赵菀玉姿势保持不变了片刻,之后她放下手里的书卷,把有些松垮的寝衣衣襟合拢,她今日穿的寝衣是雪白色细棉,细棉料子不如锦缎华美,但柔软贴身,衣襟和好,赵菀玉又在烛台下坐了好久,不知许久后她扭过头,见沙漏已快漏完了,她心跳骤然快了几分。她深吸口气起身吹灭了几盏烛台,屋子里顿时暗下来,她走到床边,想要躺下,几瞬后又起身,走到屋中央嵌珐琅圆桌旁的胡椅上。
夜色已浓,整个府邸都安静下来,只偶然有一两声鸟啼。
不知过了多久,支摘窗处传来一声轻响。
第9章 灯会
赵菀玉心口一紧,猛地抬头朝着支摘窗看去,可过了好片刻,那扇窗户都没有被人推开。她转头望着沙漏,沙漏里的沙已经滴完了,已经过子时了。
她蹙了下眉,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窗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传来。
清晨,月见推开门进来时,就见自家公主穿着昨夜寝衣,坐在屋中央胡椅上,头埋在檀木桌上睡着了。她一惊,上前小声叫了一声公主。
赵菀玉睡得不踏实,有声音一叫她就睁开眼睛,而且快速立了起来,待看见眼前人是月见,她愣了一下,旋即看向窗子位置。,淡蓝晨光从缝隙里射进来,这是已经天亮了。
“公主,你昨日怎么没上床上睡觉?”月见担心地问。
赵菀玉收回盯着窗户的视线,“看书看的太晚了。”
“那要不现在去床上趟一会儿?“
昨夜没睡好,赵菀玉脑袋有些疼,便应了声好。银质蝙蝠挂钩上的床幔取下,月见要退出去,这个时候,赵菀玉忽然叫了她一声。
“公主?”月见掀开一点水碧色床幔,看着菀玉道。
赵菀玉坐在床榻上,乌发垂在细肩,她眉头轻拧,过了一会儿冷静吩咐道,“你去帮我打听一下,”这地方她停顿了下,方才望着月见继续说,“打听一下齐二皇子这两日在干些什么?”
月见有些奇怪赵菀玉的命令,但还是按照赵菀玉的吩咐办事。过了两个时辰,赵菀玉从榻上起身,她一边伺候她一边说了她今上午打听成果。
“二皇子最近在忙维护洛城附近河道以及监督军械两件事。”垂在地上的床幔被月见重新挂于帐钩上,“不过昨日二殿下好像病了,今早天没亮就宣了太医去府上。”
赵菀玉轻揉额头,因为她方才并没有睡着,没休息好脑袋就有些疼,闻言按着额头的手放下来,看着月见,月见更加不明所以地盯着她,“公主,你打听齐二皇子,是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赵菀玉抿了抿唇,她只是想弄清楚刘徵没来的原因罢了,她不喜欢所有的线都在别人手上。
赵菀玉让月见继续关注齐二皇子的消息,他的病应该不严重,因为第二天就又去官署了,然后下午还离开了洛城,因为封州大营好像出了点事,封洲大营距离洛城快马加鞭来回一趟都要四五日,赵菀玉估计他要过上十来日才回来,不知该松口气还是烦躁这件事还没结束。
小半个月后,她听到刘徵回来的消息。
而这日,也到了雨神节,雨神节是齐国乃至天下各国都觉得盛大的日子。四百年前,现在天下的许多国家都不存在,当时土地上的大魏连续干旱数年,饿殍无数,有一年的九月二十七,天降大雨,从此旱灾消失,当时的百姓就把这日称作雨神节。如今很多国家的人都是当初魏人的后代,虽大魏不在,但每年过雨神节,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的习俗绵延了来。
“菀玉,你就不想去外面逛一逛吗?今日可热闹了。”不过赵菀玉不打算去逛洛神节的灯会,一是不怎么感兴趣,二是待在府中更安全。
宋漓书知晓她不会去,先来了一趟她府上。
赵菀玉正欲婉拒她的好意,余光瞥到月见脸上隐藏的期待,她斟酌后改了口,“我去。”月见想去,再者说她还是没死了离开齐国的念头,说不准出去看看能寻到些机会。
“那我们快走。”宋漓书说,说完了她又看向赵菀玉,“你要不要换身衣服?”
就在府中,赵菀玉衣着简单,藕荷色半臂配一条素色襦裙,头发也只用一根玉簪挽了个发髻,既然要出门,这身衣服就不大合适,因为九月底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外面又没有暖炉,这身衣服便偏保她去里面换了条天水蓝带团花纹交领襦裙,重新梳了头发,又披了件浅碧色披风,这才跟着宋漓书一道出了门。
赵国也过雨神节,不过赵国都城气候干旱,若是开花灯会,花灯目不暇接地挂在街头,吹上一阵大风,很容易引起火灾,所以赵国庆祝节日不办灯会,而是篝火会,寻那种没草木的旷地,燃烧起几个火堆,载歌载舞,狂欢不宿。
所以这也算是赵菀玉第一次看到这么盛大的灯会,就算她性格沉稳冷静,可不过十六岁,很快就没街头没见过风景吸引了。
她现在站在一小摊贩前,看老者用褐色砂糖吹出形态各异的动物,这个时候,身侧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俊羽。”
俊羽是宋漓书夫君的名字,宋漓书夫君和她们一道。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赵菀玉侧过头来,见到一张不陌生的脸,那人见她看过去,叫了声音菀玉公主。
对方穿了见淡青色衣袍,面庞白净,姿态雅致,一双桃花眼微微含着笑。赵菀玉点了下头权当打招呼,“顾大人。”
宋漓书瞧见来人也愣了下,而后嘴角咧开一抹笑,“好巧,顾大人也来逛灯会埃既然遇上了,我们一道走吧。”说完话,她瞥了眼赵菀玉。
赵菀玉神色淡淡,看不出她的想法。
顾淞也看了一下她,然后对着宋漓书应了声好。
接下来四个人一道走,其实一开始赵菀玉挨着宋漓书的,但走了一段路后,她就挨近她的夫君,走在了赵菀玉前面几步,所以现在距离赵菀玉更近的反而是顾淞。
约莫两刻钟后,几人到了花灯树下,传说,花灯树上挂花灯,花灯树会把人的心愿带给雨神大人,雨神大人会保佑许下心愿的人如愿以偿。
赵菀玉入乡随俗,选了盏花灯写上心愿,挂在花灯树上。不过现在时间虽然不晚,但也不早,花灯树下方位置快挂满了,而几根将花灯挂高的木杆如今都在别人手里,赵菀玉找了好几下才找到个空隙,她踮起脚伸长手,试图将手上的花灯挂上去,可试了好几次,每次都差一点点,才能碰到那根树枝。
就在她准备扭头看一看有没有空出的木杆,这时候,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我帮你。”说话间,顾淞伸出手拿过她手里的花灯,既然他要从她手上接过花灯,指腹便不由自主碰到了她手指,赵菀玉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顾淞接过花灯,轻轻伸手就将花灯挂在了她看中的位置上。
“多谢。”赵菀玉说。
顾淞刚刚接过花灯的手背在背后,指腹轻搓,他低着头看着赵菀玉,“不谢。”
赵菀玉本就是姝色丽容,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大美人不管是做什么,都是好看的。而顾淞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的美是那种温和清淡的美,像拂面的春风,初看可能并不惊艳,但再看却很容易令人沉溺的温柔。
如今那两人隔着半米距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真是颇为赏心悦目,赏心悦目到赵九觉得身边凉飕飕的。他瞥了眼身边脸色冰冷望着那处的殿下,忍不住搓了搓自己冻出鸡皮疙瘩的胳膊。
然后就见自家殿下臭着脸转过身,大步往其他方向走去,赵九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赵菀玉若有所感,扭头往东侧看去,可是只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她皱了下眉。
“你在看什么?”顾淞好奇地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没什么。”赵菀玉收回目光,见宋漓书的花灯也挂好了,她叫住她,“漓书,我要回去了。”
宋漓书啊了一声,抓住她胳膊,“还这么早呢。”
“我有些累了,你们继续逛吧。”赵菀玉语气温和,可毫无转圜之机。
宋漓书知道不可能留下她了,只好说了声好。这时候,顾淞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也想回去了,菀玉公主,我送送你吧。”
“不必了。”赵菀玉的态度客气有礼,“顾府和我方向不同,就不劳烦顾大人了。”
“我……”顾淞还想说点什么,赵菀玉先一步道,“我先走了。”话说完,便果断利落转身,带着月见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顾淞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跟上去。
马车停在僻静的地方,车夫等候多时,赵菀玉上了马车后,他一扬马鞭往公主府驶去,赵菀玉合上眼眸,闭目眼神,马车约莫行了一刻多钟,忽然重重颠簸了下,赵菀玉和月见险些往前跌倒,好不容易坐稳,月见掀开车帘,“陈叔……”话还没说完,月见双眼一闭,往旁边倒去。
赵菀玉眼睛倏地睁大。
一刻钟后,二皇子府的马车停下,赵九驾着车,来的那个侍卫对着他耳语了几句,赵九脸色稍变,掀开车帘对着自家殿下低语了几句。
刘徵听完,立刻道:“去城南……”话还没说完,他忽地闭上了嘴,脸上神色变化莫测,好半晌,他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吩咐赵九,“回府……”
这个答案让赵九愣了愣,他疑惑道:“那菀玉公主……”
刘徵抬起头,他脸色又臭又冷,半晌后,他没什么感情地道:“太子不顾邦交,掳掠赵国公主……欺辱,这事一出,太子本就不稳的位置从此更是岌岌可危。”
刘徵敛眉沉思,说不准结果会更好些,赵菀玉性格不会坐以待毙,可今日太子派的人是身边的高手,她那寻常功夫肯定跑不掉的,指不定她还会鱼死网破。
若是真的死了,他或许也不会老是梦见她了!
第10章 横抱
赵九听了自家殿下所言,只好应了声嗯,只是心里可惜了一声,倾国倾城的一个大美人,就要被太子糟蹋了。
马车慢慢往前行驶,过了两刻钟,终于到了二皇子府门口,赵九停下马车,对着车厢说了句到了。
车厢里的人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