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接过兔子灯,满心欢喜的模样,白芷更是乐开了花,“奴婢还会做泥人,纸鸢,若是夫人喜欢,奴婢一并做好,送来给夫人。”
白芷说完,并没有过多打扰,很是懂分寸地行了礼,退了下去。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安乐再看,身边人隐约有些不对劲。
眼眶红得像兔子一般,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这些场景,安乐不曾见过。在豫州,季恒领她去沈家,有个姑娘也给了她一盏灯笼。还有泥人,那是她决定分开后,想要留一个念想。
种种回忆重现在脑海里,她哪里能忍住不会有半点动容。
顾溪桥说的很对,喜欢一个人,就会无时无刻不想着他,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想把自己所见所得都告诉他。譬如眼下,最想做的,就是和他一同看雪。
能让她胡思乱想,动这些不该有的念头,也只有他了。
虞俏俏也是恍然间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区别。顾溪桥不在,她也会担心,可只要有人告诉他的去处,便不会一直惦念。
丁毅领了李大夫进来,瞧见廊下二人忙道,“夫人,李大夫到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把俏俏惊出一声冷汗,她极其不自然地回身,冲不远处的二人微微一笑。
同昨日一样,李大夫还是带着幂篱,脚步轻缓地步入庭院。
俏俏的双脚不听使唤地朝对方快走几步,很快又停下来。安乐见此情形,忍不住问,“姑娘是不是想说什么?”
顾溪桥不在,丁毅把李大夫送到之后也默默出了院子,丫头婆子们忙着打雪仗,想要弄清楚李大夫的身份,眼下似乎成了最合适的时机。
‘顾溪桥怎么还没回来?’她问,‘昨日李大夫说起也要给他号脉的。’
“若不是姑娘提起,奴婢险些把这事忘了,”安乐并未察觉出异样,只是想着丁毅应该不曾走远,“姑娘稍候,奴婢去去就回。”
诺大的庭院内,剩下他二人。俏俏犹豫着要不要进屋,也害怕被人说闲话,停步在门前,往里头探过脑袋。
从暗中注视着李大夫的一举一动,试图捕捉些什么,却叫李大夫先发现了。
他知道,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怕会有损女子清誉,便心知肚明地走出屋子。俏俏等得就是这一刻,起初她有所顾忌,生怕又会同上次一样,被知秋加个莫须有的罪名诬陷。
眼下两个人都站在廊下,清清白白的,更没什么可造谣。
“斗胆多问一句,”李大夫恭敬道,“夫人的失语症是自小便就有?”
俏俏心不在焉,只想揭开他的幂篱一探究竟,哪里还能听到对方问了什么,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早蠢蠢欲动。
“夫人?”李大夫以为她没有听清,于是又问。
她四下寻找,从地里捡回枯枝,在雪上划字,“不记得。”
自她有记忆起,好似就没说过一句像样的话,嬷嬷平日里不爱说话,幽冥谷又只有她二人,渐渐地她也不再记得。况且,嬷嬷说过诸多譬如祸从口出之类的话,因而她并未觉得不能说话有什么不好的。
幂篱之下的人愣了愣,“昨日我给夫人号脉,未察觉有任何异样。不知从前可有过什么旧疾?”
俏俏仍是摇头,‘能吃能喝能睡的,哪里有什么旧疾。’
“依我拙见,失语症只是一时,不必太过担忧。夫人不妨在平日里同顾公子多加练习,再加开嗓的良方……”
李大夫说什么,俏俏都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殊不知她的眼珠子已经偷偷游走了许多遍。
时机实在难得,她上面一步,趁着四下无人,微微躬身朝幕离里头望去。似乎是意识到对方在靠近,李大夫往后退了又退,脚跟后靠到台阶上,毫无防备地跌坐下去。
俏俏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扶,却被不远处的厉声喝住,“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那雨廊之下,远远走来的正是姜氏和知秋。仍旧是一副趾高气昂,死不悔改的模样。
‘李大夫摔倒,我想去扶他。’俏俏往旁扫了一眼,李大夫已经自己起身,正整理衣裳。
“夫人如今的身份不比在王府,男女之间应该留有分寸,再说了李大夫堂堂七尺男儿,难不成自己还起不来么?”知秋那叫人厌恶的语气又冒了出来。
见到人摔倒了,伸手去扶,不是本能么?这也能大做文章?俏俏倒吸一口凉气,‘你都说了我是夫人,我是主你是仆,我做什么,焉用你来评头论足?’
知秋看出了个大概,气得面目有些狰狞,拉拉姜氏的袖子,一脸委屈,“姜夫人,奴婢也是顾家的清誉着想,夫人非但不领情,竟还这般折辱奴婢。”
“这是谁?”姜氏冷冷开口,目光颇有些杀气沉沉。
“回姜夫人,这是公子请来给夫人瞧失语症的。”安乐刚从外头回来,便见这一幕,忙上前将俏俏护到一侧。
“既是桥儿请来的,那便是贵客。不知是我们顾府哪里招待不周,因何要戴着幂篱,还是说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那姜氏是听了知秋的撺掇,半信半疑来的这院子,而在看到俏俏出手的时候,似乎全然信了。
“姜夫人见谅,在下相貌丑陋,恐会惊扰到旁人,因而戴此幂篱,从不离身。”李大夫不知道来者不善,只是真诚作答。
“皮下三寸皆白骨,相貌美丑又有何分别?”姜氏心中狐疑,淡笑道,“我听闻你是受了靖安王的举荐,来此给俏俏看病。这里并无旁人,先生又是远道而来,若不能得见颜面,岂不遗憾?日后若有人问起,知道的是以先生一番好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怠慢了,是个薄情的。”
“姜夫人,李大夫此举想必情有可原,您宅心仁厚,定不会拘于此小节。”安乐看着这两人突然出现,非比寻常,瞬间悟到了什么,不慌不忙地接过话。
“我问的是李大夫,何时问的你?”姜氏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难不成你的主子没有教过规矩?”
第46章
俏俏见安乐被欺负,也顾不得许多,气呼呼,‘是我让安乐这么说的,李大夫既然不愿意摘下幂篱,为何要强人所难?安乐是殿下身边的人,你这么说,是不是把靖安王也一并呵斥进去了?’
“虞姑娘不要张口闭口都是靖安王,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入了我顾家,自然得守我顾家的规矩,这理就算是在皇上面前,那也说得通,”姜氏见她二人如此阻拦,心中越发笃定这其中有鬼,更是恨得牙痒痒,“李大夫还不曾说什么,你们两个这么紧张做什么?怎么?难不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姜夫人也算得上是一家主母,如此口不择言,也不怕降了身份?”安乐早看透对方的心思,不禁回看了李大夫一眼。
“身份?身份比起顾家的清誉又算得了什么?有人在我眼皮底下干些污腥事,总不能视而不见罢?”
‘污腥事?’俏俏瞪大了双眼,看看李大夫,又看看安乐,气得立马撸起袖子。前些日子才学一些招式,顾溪桥教的,没想到这么快能派上用场。
“姑娘冷静!”安乐赶忙抱住她,自家姑娘向来对武学天赋异禀,若真叫她出手,姜氏怕是要招架不住。更何况,就这样的事,还不值得大动干戈。
‘怎么冷静?她的意思,不就说我和李大夫不清不楚么?’俏俏胸脯起伏地厉害,一副要将人撕碎的架势,‘姜夫人也是女人,我不讨喜我自己知道,何必编这样谣言来毁我清白?’
“姜夫人是不是误会了?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李大夫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更是看不下去,忍不住提了一句。
“怎么就乱说?”知秋回道,“奴婢昨晚都听着了,有人借着李大夫的身份偷偷潜入宅院,特意从千里迢迢之外的青州带回点心,这般体贴还真是令人艳羡呢?”
这话,险些没叫安乐笑出声来。睁眼说瞎话。也不过如此了,更何况点心的事,从来都是顾溪桥一厢情愿的安排,怎么还赖上旁人?还真有意思。
“你笑什么?”知秋气呼呼质问。
“我在笑,有些人明明生了双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安乐也不想叫俏俏失望,“点心的事,倒不如先去问你家公子。”
“问了又怎样?公子自然是向着你们,他受了多少委屈,还不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往肚子里吞,可夫人又是如何对待公子的?如今都明目张胆地把人往院子里带,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若夫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决定要忘掉靖安王殿下,又何苦嫁给我家公子,你把他当成什么了?”知秋心中到底有些惧怕安乐,少不得添一句,“奴婢说得句句事实,绝无半点虚言。”
“你那么义愤填膺做什么?”看着红到脖子根的知秋,安乐依旧不痛不痒,冷淡开口,“是不是上回纳妾一事,你家公子不曾考虑过你啊?”
“你!”知秋又气又羞,她喜欢顾溪桥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哪想会被安乐给捅破天?
姜氏意味深长地看了知秋一眼,“桥儿成亲已久,却无半点子嗣的印迹,长此以往,纳妾也并非不可。”
‘什么时候拦着他纳妾了?我求之不得!’
安乐猜出俏俏想说什么,连忙抚抚她的后背,“姑娘不气……”
“你就那么肯定,幂篱之下是靖安王么?”安乐早看出那人不是季恒,但看知秋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模样,少不得要虚张声势,“如若不是,又该当如何?”
知秋不曾见过季恒,更不知晓他的脾性。只是昨夜里瞧到安乐与他惜别的模样,有这样的底气。他敢来第一次,就会铤而走险来第二次,可恨昨夜未能抓个现行。
“怎么不是?我昨儿个在院里都瞧见了,你还把夫人绣得平安符给了他,就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夫人的嘱托?”知秋对眼见为实的事,半点也不松口。
安乐心惊,俏俏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安乐不会认错人,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季恒就是不肯摘下幂篱,尽管那时四下无人。
来了,却不肯相见。
“你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怕犯忌讳,”安乐掌心微汗,昨夜如此隐蔽,谁曾想叫她瞧见,若说漏了嘴,怕会给季恒带去不必要的麻烦,“谁不知道宗王非诏不得进京,你说你昨晚见过他,是觉得自己活得不耐烦,要拉整个顾家下水?靖安王私自回京,去往顾家,若叫有心之人听了去,添油加醋,知道会是什么后果?自我家姑娘进门的那刻起,顾家和靖安王府就是同一条船的人,殿下若有闪失,你又怎能独善其身?”
姜氏冷冷看了知秋,“此话言重。既是误会,何不叫李大夫摘下幂篱,让谣言不攻自破。”
姜氏自然是不死心,她瞧到过许多蛛丝马迹,总觉得这个侄媳妇还对从前的旧情念念不忘。又听了点心一事,更是坐不住,清早找机会支开顾溪桥,自个儿往这来了。
“姜夫人可要三思啊……”安乐也知道劝不住,不紧不慢地说道。
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劝解,在此刻姜氏的耳朵里却成了挑衅,她怒目圆瞪,用手指着安乐,气道,“混账东西,这里是顾家,不是什么靖安王府,哪里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
“知秋,还不快动手!”
知秋见有了姜氏做靠山,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先是走到安乐跟前狠推一把,而后趁着李大夫毫无防备之际,眼疾手快,掀开幂篱。
安乐摔跌在地,俏俏忙上前护住,想说些什么话,喉咙却还是发不出声,只剩呜呜咽咽和沉重的喘气声。
幂篱被掀开,李大夫赶忙用双手遮住脸颊,可惜还是慢了些。脸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同他的年岁相比,少不得叫人惋惜和唏嘘。
众人皆变了脸色,知秋皱着眉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姜氏则面上有些难堪。
幂篱之下,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脸孔,哪里是什么靖安王?
“李大夫!”安乐惊呼一声,忙捡去幂篱给他带上,随即转身怒斥,“李大夫不远千里,专程来治顾公子的旧疾,却被你们这般羞辱,这就是你们顾家的待客之道?”
“安乐姑娘少安毋躁,这一定是个误会,”姜氏笑得有些难堪,“你也知道,咱们顾家也就桥儿这么一根独苗,我这个做叔母的,难免有时太过敏感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既然事已水落石出,那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大家各自散了吧……”
“姜夫人未免也太避重就轻了,今日之事分明就是她从中作梗,意图给我家姑娘添一个不贞的名声,”安乐指向早没了嚣张气焰的知秋,“所以,还请姜夫人你,给我家姑娘一个交代。”
“夫人一片好心,此事若真论理,也不过是日常询问。你不用如此上纲上线吧,更何况这个李大夫带着幂篱,身份不明,万一早被人调了包,要来刺杀姑娘,这后果你担当的起吗?”见姜氏没有任何变态的意思,知秋心中不由窃喜,自知能躲过这一劫。
“一派胡言,以为这样,就能为自己开脱?”安乐气得撸起袖子,“姜夫人偏袒你,我安乐要和你好好清算,到底是怎样编排我家姑娘的。”
从上回的事中,俏俏就看出这里头的微妙,若不是姜氏背后引导,知秋又哪来的熊心豹子胆?
‘安乐,’她揪住对方的袖子,冷静道,‘无需多言。李大夫是殿下请来的,也是殿下的贵客,她们怠慢贵客,这件事就由殿下来处置罢……’
‘我去写信。’
轻描淡写的神情,却让一直冷眼旁观的姜氏自乱了阵脚,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俏俏的去路,“好孩子,这回是叔母的错,都怪叔母不好……”
俏俏的目光并未落到她的身上,而且静静地看向不远处,对姜氏的话,亦是不为所动。
“好孩子,就原谅叔母这回吧,”姜氏也怕她动真格,少不得舔起笑脸,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抚,“这么多人都看着呢,给叔母一点薄面,行不行?”
俏俏有些厌弃地收回手,同对方保留出间隙,向来好脾气的她,头回耍起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