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就这样草草了事,毕竟上一回就是吃这样的亏。
见敬酒不吃,姜氏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你现在是桥儿的妻子,写给靖安王,这叫私相授受,你明白吗?”
俏俏不愿与她多浪费口舌,扭头就往屋里走。从前因为是顾溪桥的叔母,所以也敬她三分,而今都欺负到明面上来了,她又怎能忍?
况且,她从来也不是个能忍的性子。之所以待人处事温和,也是冲着交友,而不是树敌。
这样被莫名其妙树敌,实在哭笑不得。
“夫人……”知秋心一沉,看着她气势冲冲的模样,也有些发慌。
“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任由她在咱们顾家撒野么?”姜氏也顾不得端庄得体,厉声高歌。
知秋不敢怠慢,小跑着跟上前。安乐早有防备,还没等她抓到自己肩膀,一个侧踢,稳稳地把对方踹到雪地之中。
积雪很厚,知秋摔了个四脚朝天,好半天也没能起身,模样甚是狼狈。
姜氏见此情形,也不甘示弱,撸起袖子往俏俏身旁走去。
前些日子,顾溪桥才教过她防身的功夫,哪想竟会用在如此场合。她一把拽住姜氏的胳膊,往前一送又往怀里一收,丝毫不费力气就把对方反擒住,且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
在场的众人皆惊了,不知安乐,还有知秋和姜氏。她们万万没想到,看着娇滴滴,弱不禁风的一个小姑娘,出手还真的一点都不心软。
“你,你竟敢对我动手,我是叔母,是你长辈!”那姜氏被她揪住了头发,动弹不得,佝偻着身子,颇为不服地发话。
俏俏一听,越发不高兴了。劳什子长辈,从来没见过不讲道理的长辈!她手轻轻一紧,疼得姜氏好一阵哆嗦。
“姑娘,松手……”安乐轻声地给她递了个脸色,看看一旁同样愕然的李大夫。
俏俏很快明白,毕竟是家丑,李大夫到底是个外人。家丑不外扬,约莫是这个理。况且,她也不想叫季恒知道,自己如今在顾家生活得有多么不如意。
她刚一松手,那姜氏连退几步,险些栽倒,气得指鼻子骂,“你这个野蛮女子,桥儿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姜夫人此话,是在质疑先帝的眼光么?”安乐问。
“你!”一句话就把对方给噎住了,好半天也接不上来。
“来人呐!把这两个不守礼法,目无尊长的混账东西绑起来,扔柴房!”姜氏不得不摆出最后一道。
那观战的家仆们,纷纷冲上前,到底是见过俏俏身手的,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一时间血气上涌,姜氏直觉眼冒金星,险些栽倒。
“叔母这是在做什么?”顾溪桥的高喝,让这场闹剧暂且有了停歇,“你把我支开,就是为了质问俏俏么?”
“我是她长辈,长辈过问小辈,有什么不妥当么?我是拔了她一根毛,还是伤了她一根手指头,”姜氏心里委屈,眼里闪着泪光,“你是没瞧到,方才她二人嚣张跋扈的样子。顾家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言罢,还锤了锤胸口。
顾溪桥无奈地叹气,扫过知秋的目光凛冽如刀,“叔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李大夫受殿下所托,跋山涉水,千里而来为我治病,你却违背他的意愿,强行将其幂篱摘下。叔母从来也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最近铺子里杂事繁多,累着了?”
“我没病,”姜氏道,“都什么时候,你还帮着她说话。我有什么错,还不是为了你好,我豁出这张老脸,我为得是什么?”姜氏的情绪难免激动,“你让她给我道歉,认错!”
顾溪桥摘回她的手,“叔母,俏俏就并未做错什么。她为了我的病,去求靖安王。她对我,从未有过隐瞒,更是一心一意。我能娶到如此贤妻,是三生有幸,修不来的福分。”
姜氏自知理亏,好半天没回话。
“好了,外头风头,叔母先回去歇着罢……”顾溪桥说着,命身旁的丫头婆子搀扶她起身,往屋子里走去。
“公子,事情到底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是夫人她,和殿下前缘未了,拉拉扯扯。”知秋声音很轻,她心里没底,不敢笃定顾溪桥能不能听进去自己的劝解。
“叔母她上了年纪,吹不得邪风,”姜氏一走,顾溪桥原本温和的脸色,阴沉了不少,“所以从今日起,你便不用在房中服侍了,自寻去处罢!”
“我……我是姜夫人房里的人,公子从来就不过问这些,因何如此突然,恕知秋不能服从。”知秋没料到,他会如此狠绝,半点不顾及往日的主仆情分。
“就因为你是叔母房里的人,”顾溪桥缓缓开口,“我才没有将你驱逐出门。”
“我不是给你情面,是给叔母情面,若有下回你捏造子虚乌有的事嫁祸给俏俏,你看我还会不会再留有情面?”
“公子,奴婢再不敢了……”知道逃不脱,知秋只能不情不愿地认罪,“夫人,奴婢眼拙一时看错,惊扰了李大夫,实在罪过……”
“滚……”他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正当安乐以为,顾溪桥会如此轻易地放过知秋时,只听得一声惨叫,丁毅高抬着的手缓缓落下。
俏俏也只能听到,顾溪桥早就挡去了她的视线,“别害怕,这是她应受的惩罚,不会伤及性命。”
沉默半晌,怀里人却将他一把推开,一个箭步冲到屋里反锁上门。
“俏俏,你没事吧?”顾溪桥以为她是受了惊吓,手足无措地安抚起来,“快把门打开。”
第47章
“公子还是让姑娘自己静一静吧,”安乐最知晓自家的姑娘,“刚刚……”
她小叹一口气,欲言又止。
“我该寸步不离的,”顾溪桥内心很是自责,仍旧不肯离去,“俏俏,再多的承诺都比不上付诸行动,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你原谅,你受委屈了,我知道,是我不好。”
说到难受处,他忍不住护住心口,猛咳不止,神情痛苦。
凭着医者的本能,李大夫亦不计前嫌,伸手就是搭脉。顾溪桥再想说什么,却被他怼了回去,“过错已经铸成,顾公子有赔礼道歉的功夫,倒不如先养好身子,免得日后连这机会也没了。”
“我受殿下所托,来给顾公子看病,顾公子不好好爱惜身体,糟蹋殿下的一番好意,也叫我难以复命。”
顾溪桥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虽然面无表情,但也知,这是真诚地帮自己,“替我转告殿下,我顾溪桥很惜命,不会自暴自弃,更不会辜负他的好意。”
话音刚落,眼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她泪眼斑驳地站在门前,看着脸色苍白的顾溪桥,犹豫片刻,退让开来。
“俏俏!”他喜出望外,追上前去。
诺大的庭院内,只剩李大夫和安乐两个人。
“李大夫……”安乐与他也是初次见面,但季恒能把如此重要的事交付于他,想来也是可靠之人,“今日之事,我想请你一定守口如瓶。殿下当初托出这门旧婚,就是因为怕照顾不了姑娘,而姑娘也不愿意让殿下知道,自己在顾宅受了这些委屈。他们两个,都是费劲气力想对方好,所以……”
“安乐姑娘放心,我此次前来是替他二人治病,旁的事我亦无权过问,更不会同任何人提起。”
“有劳李大夫,”揣着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安乐露出难以得见的笑容,“方才叫李大夫见笑了,奴婢陪你在园子里走一走,顺道说说姑娘的失语症。”
李大夫也瞧着当下并不是探脉的时候,总得等屋里那二人把话说开,于是欣然答应。
俏俏背对他小声抽泣,娇小的身躯微微耸动,并不愿搭理他。
“我没想到叔母会来找你,”顾溪桥也不知该怎么同她解释,过错已经谅成,再多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更没想过事情会发生成这样。”
尽管知道,这一切并不都是顾溪桥的错,但心底的委屈叫她实在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她揉了揉酸痒的眼眶,缓缓转身,藕芽般的手指戳戳自己,‘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叔母总是不喜欢我?’
“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好,叔母她也是替我着想。你们两个人都没有错,这世上对立的不一定是善与恶,更多的是善与善。我无能,无法妥善地处置,才致误会重重,矛盾加深,”他的眉头一直不曾舒展,过了半晌才开口,“俏俏,你休了我吧……”
俏俏浑身打了个激灵,以为自己听错,直到对上顾溪桥严肃的目光,才反应过来。
‘休?’
从来都只有男子休妻,哪里有女子休夫的道理?更何况,按理,光凭无子这一条,顾溪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休了她,何必多此一举。
‘我想在这里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可眼下看来是不能了,怕是叔母往后再见到我,心里必定隔应,也不能总叫你左右为难,忤逆长辈。’
‘可我们不能和离,’她道,‘顾溪桥,自我们成婚那日起,分分合合再不是你我之间二人的事,你身后是整个顾家,我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谁能肯定今日之事,不是有人在做局,为得就是让传闻变真?’她恍然间又似乎明白许多,季恒之所以这么急切地把她嫁出去,从来都不是嫌她碍手碍脚,相反是护着她。
季承彦肆无忌惮的试探,倘若季恒一直不曾有回应,那必然逃不脱进宫的命运。
况且也只有这么做,季承彦才不敢造次,也能名正言顺地护她周全,顾溪桥又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这样的用心良苦,终究是领悟地太晚。俏俏心口微疼,喉咙里仿佛有一口气往外涌,惹得她无意中呢喃一声,惊到了自己,也让顾溪桥眼眸一亮。
“俏俏……”他道,“你刚刚……”
她有些不敢相信,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刚刚那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不要紧,慢慢来,”顾溪桥目光温柔,“李大夫不是说了吗?你从来也不是真的失语,只要多学着开口,就一定能成。”
她点点头,身子微微发抖。下回,等下回再遇见季恒时,自己若是能说出一口流利的话,想必会很高兴罢……
毕竟,他也曾盼了那么久,盼她能开口说话。
一想到这里,俏俏很快就忘了先前的不愉快,嘴角微微上扬。
“俏俏……”
一连几声都没能将她从回忆中唤醒,顾溪桥只能无奈地摇头,“我们搬出去好不好?”
她猛地回神,一头雾水,‘搬?’
“是啊,同住屋檐下,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搬出去倒自在些,”顾溪桥怕她心里会有负担,解释道,“其实也是我想搬出去,早前也跟叔母提过的,不过宅子内事务繁杂,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不不不,’她慌忙摆手,‘眼下这个节骨眼搬出去,不是明摆着和叔母作对吗?万万不可。’
“当然不是现在,只是又要叫你委屈些日子,我先让丁毅去找找可有合适的,不会离铺子太远,”他声音放低了些,“我会告诉叔母,是自己想经手一些生意上的事,用这个理由搬出去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她点头应是,想到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顿时身上轻松许多,‘听你的。李大夫说过,要你多教教我开口,我现在就想学,早学一天就能快一天会。’
顾溪桥看着自己的安抚有了成效,方才松口气,“好,想学什么,我教你。”
安乐从外头进来,看着眼前和平相处的一幕,多少有些惊讶,也只是当做无事发生,“公子夫人,茶凉了,奴婢再去沏一壶。”
“让李大夫继续诊脉罢……”顾溪桥站起身,腾出位置,“你家姑娘很快就能开口说话了!”
安乐上前拉住俏俏的手,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是真的么?奴婢打心眼替你高兴。”
李大夫同样也是笑笑,伸手替顾溪桥号脉,神色平和道,“没想到这药方起效挺快,顾公子每日只需按时服药,等来年开春回暖也能痊愈了。”
‘才是冬日,还要喝好几个月呢?’俏俏掰着手指掐算,李大夫但看一眼,“至于夫人的失语症,与旁人多交流便是最好的良方。”
安乐出门去送李大夫,屋子内的两个身影相视而笑,外头依旧白雪皑皑,暖阁内却是欢声笑语。
“我在想,哪天你会开口说话了,第一句说得会是什么?”顾溪桥点点纸上的几个字,“这是你的名。”
说话间,丁毅脸颊通红,迎着风雪,大步迈来,手中抱一株新开的红梅,“还好公子没去,这赏梅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差点把我鞋也踩丢了。”
“快进来,暖暖身子,这一趟可难为你了,”顾溪桥淡笑着,接过红梅递给俏俏,“本想着自己去的,不过听你这么说,得亏没去。”
“公子哪里的话,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丁毅接过话,“夫人,这株红梅公子可是念叨好久,花了好大的心思才得来,整个上京怕也寻不出第二株了。”
那红梅娇艳欲滴,开在隆冬的霜雪里,就像一簇焚烧的火焰。从窗棂透进来的风,吹落几瓣,清香扑面,比那春日里的桃花更有几分韵味。
姑娘皆爱花,俏俏得了这红梅,目光寸步不移,闻了又闻,爱不释手。
“房舍的事如何了?”顾溪桥道,“我记得东街那边有几户闲置的宅院,不过是临街,想来会很闹腾。”
“公子,夫人,”谈话声被外头来的丫鬟打断,她手里捧着食盒,“姜夫人命奴婢来送驱寒暖胃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