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素笔执火【完结】
时间:2023-02-09 14:09:30

  “姑娘!”安乐搂住她,眼泪满是泪星子,“好冷!”
  冷得她牙齿打颤,鼻涕淋漓。
  顾溪桥也跟着进了屋,动作迅猛地把门打开,“先出去吧!”
  寒风扑面而来,还带着零星的雪花,俏俏扶着浑身冻得僵硬的安乐,缓步走出屋子。
  丁毅寻人未果,赶着回来见顾溪桥,不偏不倚正好撞上这幕。俏俏领着安乐,神色凝重,与他擦肩而过。
  “公子,怎么会在这里?”丁毅惊诧,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
  “让人熬碗参汤送去吧!”顾溪桥静静地看着那两个愈走愈远的身影,轻轻说了一句。
  ‘是谁关的你,’俏俏碰了碰安乐通红的脸颊,凉得让人不禁缩手,‘有没有打你?’
  安乐摇头,自己是被人从身后偷袭,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关进破屋。许是因为从前说的那些话,叫姜氏记恨,才会如此。
  不过也只是将她关起来,并未下手打她,由此看来,更像是一种告诫。
  ‘没有吗?’看着安乐灰头土脸的模样,俏俏仍旧不放心,一一仔细瞧过她的浑身上下,见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想起顾溪桥方才的举动,要不是自己多了留了个心眼,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姑娘,奴婢没事,你别胡思乱想,”安乐拉住她的手,“许是平日里奴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才会遭此报应。”
  没有人证物证,能佐证此事一定是姜氏做的,更何况姜氏要罚便罚,哪里会背后使坏?在自己的院子,姜氏又不傻,怎会叫人落了口舌?
  俏俏失望的是顾溪桥的反应,安乐的安危,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事,还不及他手里的画重要。
  想回去,回豫州,回幽冥谷。
  在这里,大家都过得不如意,只会耽误彼此。
  顾溪桥推门进来,手里捧着刚熬好的姜汤,眼眸微动,“祛祛寒气,莫要着凉。”
  “顾公不必这么麻烦的,奴婢身子骨硬,睡一觉就好。”
  ‘人是在叔母院里找到的,无论我怎么做,都讨不了叔母的欢心,’热腾腾的姜汤打翻在地,小姑娘脸色阴沉,‘你明知道安乐在她院子里,却说不在。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姑娘不可!”安乐低唤一声,看着地上汪洋一片,不知所措。顾溪桥本也是一片好意,但气在头上的俏俏哪里听还得进去?
  不仅如此,她还将顾溪桥牵到了门外,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够了!”他淡淡开口,“能不能不要再这么任性?我顾溪桥自认并不亏欠你什么,顾家小门小户更是供养不起你这样的王府千金。无论你信不信,我是当真不知道安乐会被关外叔母的院子里。你一定以为,是我有意偏袒姑母,可在心里,我从来都是帮理不帮亲。这回,你是真的误会叔母了,平日里严厉了些,却也不屑做这样的事。”
  这一字一句,分明就是帮亲不帮理,听得俏俏血气上涌,两眼发黑,脑子嗡嗡嗡。
  “若觉得不如意,那就和离,”顾溪桥低头看着白雪扑满自己的鞋尖,寒意透骨,“我顾溪桥从来也不是你的良人,不用顾念谁的情分,更不用觉得难堪,日子本就是自己过的,离了顾家,会有更好的前程。”
  砰地一声,震耳欲聋。顾溪桥看着已经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不由地皱眉,缓缓离开。
  俏俏的脸色比先前更加阴沉了,径直走到床尾,那里摞了好几箱新衣裳。顾家谋的就是绸缎的营生,自然少不了各种样式的绫罗绸缎,顾溪桥命裁缝按着俏俏的身量做好,好多都是簇新来不及穿的。
  她从柜子里摸出一把剪刀,又把一只尚未绣完的平安符给揪了出来。从前,和安乐约好,要给军中将士们每人做一只,后来成了亲,不了了之。但这只,是她特意为顾溪桥缝制的,想着哪日得空便送给他。
  俏俏越看越不顺眼,这上头的一针一线殊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拆起来又心疼又费力,剪子一两刀根本绞不断,气得她笑出声来。
  顾溪桥,我讨厌你。她想,想对他好的,是他自己不要,也不配。
  平安符碎了一地,俏俏仍旧不满意,又找出几条才缝好的腰带,就要下剪,安乐看着心疼,连忙拦住,“姑娘可使不得,这些都是姑娘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绣好的。如今错的是人,何苦拿这些不相干的物件撒气?!”
  哪里不相干?简直就是睹物思人。这些都是她绣给顾溪桥的,别家夫君有的,自家的夫君也不能落下。不过,她并没有告诉过安乐,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俏俏轻吸了下鼻子,再看看腰带上绣着的花纹,哪一个不是惟妙惟肖,剪了实在可惜了些。
  她把剪子往桌上一拍,低着头闷声不吭。
  许久,倒是安乐先回过神来,“哪家夫妻没有拌嘴的时候,不过都是些隔夜仇,公子他不会记挂心上的。”
  他倒是一觉好梦,醒来无事。岂知方才那几句话,已经叫俏俏寒心,既然如此,又何不趁早分开?
  而这些东西,都是她辛辛苦苦,一夜夜点着油灯,辛苦熬过来的,就这样剪了,实在是糟蹋。
  ‘明日咱们出去一趟。’
  难受归难受,俏俏很快恢复了理智,把腰带从柜子里一一收拾出来,用帕子包裹妥当。
  “姑娘想去哪?”安乐思虑片刻,双眸一亮,轻声道。“莫不是要将腰带赠予殿下吧?”
  俏俏一脸茫然的摇头。
  给他?为什么要给他?把它拿去变卖换些小钱,拿去给自己置办只像样的簪子,不好吗?
  安乐见她情绪渐稳,再没有多问,又因先前挨冻受怕,才闭眼便昏沉睡去。
  昨夜与顾溪桥闹得不欢,清早开门便见他独自一人呆愣愣地侯在庭院中。
  俏俏并不想搭理他,更未正眼瞧他,领着安乐径直往外头走去。
  顾溪桥没想到她的气性这么大,隔了整整一夜夜不见半点折减,心中一凉,“你要去哪?我让人熬了鸡丝粥,先喝了再走。”
  打人一巴掌,再给人一颗甜枣,俏俏可不喜这样的冷热转换,只是停了停脚步,又是不吭一声。
  “安乐!”顾溪桥没办法,只得唤住她身边的人。
  安乐一愣,缓缓转身,“回公子的话,奴婢陪夫人上街采买些首饰。”
  眼见她走得如此决绝,顾溪桥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又在期待什么,听安乐这么说,松了口气,“好好照顾夫人。”
  他说的话,俏俏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大雪已经停了,晴空当照,瓦上雪逐渐消融,水滴汇聚成线,顺着屋檐淌落。积雪去了大半,露出显眼的苍翠色,叫人眼前一亮,心旷神怡不少。
  出了门,俏俏二人直奔典铺而去,当下的情境,不得不让她做两手准备。要是有朝一日,和顾溪桥闹翻,靖安王府又将她置之门外,孤身一人在上京可不是件异事。
  要用银两的地方太多了。
  要找嬷嬷,要穿衣吃饭,还有回豫州的车马钱。
  还没到门口,典铺的伙计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做他们这样的营生,目光向来毒辣。俏俏穿得素朴,可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加之面若桃花,倒像是哪个宫里的娘娘。
  “夫人想典当什么?金簪金步摇?”那伙计的目光来回在她身上踱步,巴望着能薅出些油水来。
  二人淡看一眼,径直走向高高的柜台。安乐把用绸布包好的两条腰带递上前,“掌柜的,烦请看看这两条腰带,用料上乘,绣工极好……”
  “甭多说,”那掌柜的以为来了个出手阔绰的,没想到竟这般穷酸,少不得趾高气昂了些,“我先看看。”
  “你可要看仔细了,这都是……”安乐知道这行不成文的规矩,当下并不情愿放手,扯住另一端,还是叫对方硬夺了过去,翻来覆去,满眼嫌弃。
  “怎么样?”安乐有些没自信地抬起食指,“一两银子?”
  那掌柜本想多看几眼,听她这么问,毫无商量地把腰带丢了回去,“去去去,我这又不是安济坊,接待不了你们这些乞丐!”
  “你怎么说话呢?!”安乐脸色骤变,自己倒没什么,平白无故连累俏俏受气,实在恼火。
  “知道我家姑娘是谁么?胆敢如此无理,你不得她,也该认得她的夫君顾溪桥吧!”
  柜台里头传来悠长的嗤笑声,“我倒以为是谁呢?我管你是张家李家,现如今不就是出来卖的么?”
  “连贴身之物都卖,可真是穷酸!”
  安乐气得肝疼,撸了袖子就要上前,却被俏俏一把拉住,‘不要和他吵,上京那么多典铺,我们去别家。’
  俏俏拉着她往外走,安乐却是怎么也不肯挪步,朝着那掌柜怒目,不知有多少哀怨。
  好容易将她半拉半拖地揪出来,还没走出几步,安乐起先就哭了,两只眼睛红红地,像只兔子,“姑娘从前在王府的时候,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些人当真是狗眼看人低,回头奴婢定要告诉殿下,让他们好看。”
  经此一遇,俏俏的心态倒平和不少,她很清楚自己的境遇和身份,博弈亦有输赢,富贵也未必长久。
  ‘我从来也不是你们王府的人,因缘际会救殿下于紧急关头,算不上什么功劳,往后这话莫要再说了。’俏俏认真地把凌乱的腰带收拾妥当,冲对方微微一笑。
  安乐有片刻的慌神,从刚开始那个胆怯怕生的小姑娘,在这数月时间里,经历了许多事,早已慢慢变得懂事成熟。
  看似娇柔的外表下,却有着坚毅的心。
  从前是从前,可谁的人生不会一直停留在原地,她得朝前看。
  大抵出门未解签,俏俏只觉今日的运气是到了头。一连找了好几户典铺,对方要么置之不理,要么疯狂压价。
  到底是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俏俏更不愿意贱卖。
  “姑娘,要是觉得见了心烦,不如先由奴婢代为保管,总比这一家一家触霉头的要好,”安乐咬牙,豁出老脸,“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卖给戚将军,他可喜欢漂亮的东西了。而且他出手阔绰,定能给个好价钱,我不会说是你绣的。”
  “……”
  倒也没那么着急出手,只是听安乐一说,俏俏把爽快地把腰带递给了她,‘那就送给他吧,我不要他的钱,在王府的时候,他也很照顾我……’
  还是不经意间提到了王府二字。俏俏心一震,满脸羞红,若无其事地抬头去看人来人往的街市。
  目光轻扫的瞬间,更叫她局促不安,赶忙转身捂脸。窄长的街市上,季恒与她擦肩而过,她甚至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的淡淡檀香味。
  “顾溪桥对她不好么?”他慢慢走远,问身旁的戚梧,“怎么还要靠典当东西折现银?”
  “姑娘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安乐没有注意到他二人经过,十分惊讶。
  她没说一句话,只是拉着安乐去寻找下一个典铺。还是想尽快把这两条腰带卖了,也好给自己攒些钱。尽管出嫁时,季恒给了丰厚的陪嫁,可她不能拿。嬷嬷说过,银两得是自己赚来的,才用得安心。
  “掌柜的,这腰带是我家姑娘绣的,用的都是宫里上好的丝线,外头没有的。”安乐努力地解说着腰带,一旁的俏俏看得着急,恨不得开口添上几句。
  “拿走拿走,不是我不收,你这是贴身之物,现在谁还稀罕买个别人用过的?”
  “没、没用过!”安乐解释,“掌柜,这是新的,是新的,只要一两银子,一两。”
  “不看了!”
  掌柜无情地把腰带抛了出来,正好被后头跟上的戚梧接到。
  “开个价,我买了。”那个熟悉且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头传来,俏俏没想到他会来这里,僵硬着身子半天没动静。
  “殿下!”安乐险些没哭出声来,转身一看更有戚梧在侧,忙揪揪俏俏的袖子,“姑娘,是殿下!”
  “怎么不转过身来?”戚梧随手就把手中的腰带递给了季恒,“卑职虽是个粗人,但也能从这上头看出俏俏姑娘的心灵手巧,可谓是巧夺天工,比阿娘绣得还好,安乐就更加不用说了。”
  安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俏俏却在这时突然转身,趁众人尚在迟滞,从季恒手中拿回腰带,头也不回地走出典铺。
  像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手里滑走,季恒顿了顿,很快追步上前。
  “还在生我的气?气我当初不告而别,未能送你出嫁?”问出口,季恒方才醒悟,是否太过自作多情?那日他已亲眼所见,顾溪桥对她那么好,恐怕早就把自己忘了。
  俏俏眼里隐约闪现泪光,抿了抿嘴角,闷声不吭。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还以为会是安好之类。
  那种熟悉的感觉,有种说不上的朦朦胧胧,惹得人不由鼻子发酸。
  冗长的沉默过后,季恒发觉现如今她这样的身份,自己再逼问实在不合乎礼数,有些不自然地上下打量几眼,从戚梧手里接过钱兜,“是急用钱吗?这里有一些,也不知道够不够……”
  他说着,抓起她的手,将钱兜稳稳放在她掌心,又把腰带拿走,“既然是要典当的,不如先由我替你暂管,待来日宽裕再行置换。我说过,我们也是你半个娘家人,不算欠什么人情。”
  哪里是银两的事,俏俏听他这么说,心里多少有些隔应,转而直勾勾地看着他。
  瘦了,比从前更瘦,也憔悴沧桑了许多,连胡茬都冒出来了,一点都不像意气风发的少年,更像个垂垂老矣的庄稼人。
  “怎么?”季恒被她盯的不好意思,有些无助地看向一旁的戚梧。
  ‘不够!’她晃了晃手中钱兜,置气道。
  “不够么?”季恒不清楚钱兜里数量,但估算着也该够一些日子的吃穿用度,实在不知她要这许多银两做什么。
  “还差多少?身上没那么多现银,”季恒并未多问,当下把腰间的令牌解下,递给她,“拿这个去钱庄,应该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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