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梧在,季恒一定在。听到这里,虞俏俏眼眸一亮,猛地点头,‘正是。’
“那可真不巧,戚将军早就回府,他走的东侧门,”守卫到底有些于心不忍,继而说道,“早些回去吧,这么晚,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她无奈地笑笑,默默的道谢,刺骨地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她缓缓转身,望着王府的反方向慢慢离开,趁着两守卫未注意的功夫,折了弯,往东门去了。
怕被发现,她每一步都走得蹑手蹑脚,偏就这样,地上未融的残雪还是叫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整个人飞趴在地,掌心磨破好大一块皮,疼得她龇牙咧嘴。却顾不得许多,挣扎着起身,往东门继续走。
天色阴沉,瞧模样又快下雪了。王府的下人们办事都由东门进出,远远瞧着,就有零零散散几个,不知在忙些什么。
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曾经打过照面,有了前车之鉴,俏俏并不敢贸然上前,而是躲在远处,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巴望着有片刻的间隙,自己可以偷偷溜进去。
只要进去,她轻车熟路,很快就能见到季恒,自己回豫州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没有多少机会了,总不能一直在街市上流浪。她蹲下身捡起鞋边的石子,瞧准了机会,往最外头那人身上一丢。
“哎哟!”那人本能地捂住腰,冲身旁人喊,“该死的,都什么时辰了,还有心思捉弄人。”
言罢,并不客气,抬脚就是一踹。
“死胖子,你他妈眼瞎了吧,我压根没动你一根手指头!”那被踹到在地的瘦子满是愤恨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
“没有你,还能是谁,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那胖子不甘示弱,又伸手推了瘦子一把,看这架势,怕是积怨已久,有一番恶战。
瞬间,众人纷纷停下手里活,围成一团,上前劝架。
俏俏闭了闭眼,双手合十,默念罪过。自己只是想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可万万没有拱火的意思。
眼瞅着机会来了,俏俏内心纠葛过后,飞快地闪进侧门。
门外头这帮人最是机警灵敏,更能一心二用,很快就发现有个身影鬼鬼祟祟潜入王府。
靖安王的安危,比起眼前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你们刚刚可有瞧见,有人偷偷潜入王府?”
众人一听这话,立马歇了话,面面相觑,气氛不由变得紧张起来。
“你们在嘀咕些什么?”有人从夜幕走来,“我站在这很久了,不好好做事,成日里只想着打架斗殴。”
“回戚将军的话,刚刚小的瞧见有个人影往里头去了。”回话的人异常紧张,生怕看走了眼。
“是吗?”戚梧目色淡然地往里头轻瞟一眼,“我去瞧瞧。”
诺大的王府,除了巡卫和几个正在忙活的下人,很是平常安静。就连踩雪声,也清脆入耳。
好在,她对王府还算熟路,既能顺利躲开巡卫,更能很快找到的季恒。犹记得,那是他最喜欢待的地方,闲来无事,便会在。
那扇窗子里头,灯火通明,远远就能瞧见一个清瘦的身影,端坐在案牍上,全神贯注。
俏俏刚一走近,才发现这里头还有旁“人,听声音是几位上了年岁的老者,探讨的也都是些自己听不懂的朝堂之事。
她微微叹口气,悄悄地躲下身去,倚靠在窗棂边,静静地等待。外头守卫手持火把,在外院一遍又一遍地搜寻,她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踏实,毕竟这里没有允许,他们并不敢随意出入。
那些生僻的话语,听得她犯困,可也怕错过这次机会,无论如何也得强撑。她抬手看看掌心红彤彤的一片,才回过神。
疼,疼得厉害。
她轻轻吹口气,想把伤口上的泥土吹去,更是疼得两眼发黑,浑身颤栗。
书房里头,季恒时而皱眉,时而用指腹轻点案牍,“诸位大人觉得此计可行?”
听着声音,俏俏实在没忍住又猫起身,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瞧。许是察觉到外头有什么动静,原本正冥思苦想的他,突然抬起头来望向窗外,她在的那扇窗。
吓得她连忙蹲下身去,额头撞到窗棂也不敢出一声大气,只是用掌心揉了揉,闷声躲回草丛中。
那里空空如也,草木稀疏已凋零,上头落满的冬春已经消融,月色昏晕,落在地上如染薄霜。寒风掠过平静的池面,皱起粼粼波光。
书房内亦是寂静无声,残烛微微摇曳,几个老臣们面面相觑,心中似有许多想说的话,但见季恒起身便再未开口。
脚步声缓缓踩入俏俏的耳朵,她认得那就是季恒,她甚至屏住了呼吸,又想着,等会子該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
可是都没有,季恒甚至都没有往外头多看一眼,就随手关上了窗。哪怕他稍稍转一转眼,就能用眼角余光瞧见后在窗阁下的她。
窗一关,院子里更黑了,夜色的黑漆漆,让俏俏不由浑身发毛,心里更是堵得慌。
只是他的声音近在咫尺,隔着一堵墙,倒也明亮,这让俏俏安心不少。
“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早就察觉出了不对劲,目光轻扫一眼院落,哪里能见戚梧的身影。
几个臣子们皆一脸茫然,摇摇头。
“诸位都是国之栋梁,”季恒细听片刻,应觉无碍,继而说道,“此事关乎我朝江山社稷是否稳固,今上年幼,心性不稳,难免叫有心之人利用。还望诸位大人能尽心辅佐,直言进谏,我季恒定会护诸位周全。”
“殿下,老臣以为此计并非上策,待老臣等相商过后再行定夺,又何必以身涉险?大魏可以没有我们这些老骨头,但不能没有殿下……”
书房里传来一声轻快的淡笑,“此事已有十成的把握,哪里就有你们说的这般凶险?若我不去,又怎能引蛇出洞?”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若真去,只需找一个身形样貌相符之人。”
“我意已决,时辰不早,诸位大人请先回吧!”季恒轻叹一口气,目色沉沉。
屋内又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脚步声随即隐没在漆黑的深夜中。
他才合上书卷,外头便有守卫匆匆来报,“启禀殿下,方才有人偷偷潜进王府,戚将军已经带着弟兄去搜了。此人轻功了得,属下等未能及时察觉,还望殿下降罪。”
守卫心惊,要不是当时叫戚将军逮住训了一顿,怕早已将人逮到了,而今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不用找了,叫他过来。”季恒脸上并没有太多讶异,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可真正能近他身,又不被察觉的,少之又少。
“是!”守卫对他平和的语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领了话匆忙又退了下去。
戚梧一来,神情显然十分惊诧,他方才已看得仔细,那偷偷潜进王府的,不正是俏俏吗?可眼下,怎么不见她身影?
“看什么呢?”季恒瞧他心不在焉,冷声道,“找人的事可有进展?”
戚梧方才回神,躲开对方目光,“殿下,还没有什么线索,不过卑职会加大人手,一定叫虞俏俏她们团圆的。”
“今上在城郊新修了座道观,还未想好叫什么名字,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你帮忙想想……”
季恒话音未落,便听得院外响起一阵杂乱的声响。声音越来越近,期间有不少劝解的话语,“姜夫人你不能进这里,若有什么紧要的事,待奴婢等去回话,你在前厅候着便好。”
姜夫人?季恒微微拧眉,熟络的人之中并无姜姓,可来人既然能横冲直撞进得了王府,必然是经过自己应允。
一旁的戚梧见他如此费解,少不得轻声一句,“顾溪桥的叔母,姓姜。”
“她来做什么?”自己与姜氏并未有什么私交,能叫她如此胆大包天直闯王府,想必顾家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季恒说着,已然迅速起身。
第52章
“姜夫人未免也忒没规矩了,这是王府不是你们顾家,岂容你在这大呼小叫?!”戚梧赶在季恒前头,起先训斥。
“戚将军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姜夫人脸颊冻得通红,骨子里的傲气不肯丢半分,见季恒现身,又将围着自己的丫鬟婆媳狠狠推开,“你们别碰我!”
“我且试问戚将军,若你家人走丢,彻夜未归,还会有心情在这里说风凉话么?”
“走丢?”季恒本能地联想到方才一幕,心中难免紧张起来,神情却是平静如水,“姜夫人说的是谁?”
“殿下心知肚明,因何要问?”姜夫人冷笑一声,她从前敬仰这位战无不胜,赫赫有名的将军,谁曾想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戚梧欲上前接话,却被季恒拦来,实诚道,“姜夫人,本王实在不知,贵宅上有何人走失。”
姜夫人瞧着他也不像撒谎的模样,只是不急不躁的模样,实在来气,“虞俏俏。有人亲眼瞧见,她进了殿下的府邸。”
这下换戚梧沉默了,他还以为是季恒刚回来,小姑娘想他了,偷偷跑回来看上一眼,也无可厚非。看这架势,分明是受了什么委屈,才会逃回来的。
“好端端的,为何要离家出走?”
季恒不威自怒,把姜氏问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姑娘家的心气太高,夫妻之间小打小闹亦是常有的事,殿下问这个做什么?只需叫她出来便好,民妇领着她,叫桥儿认个错,此事便了了。”
“既是夫妻之间的事,何须姜夫人亲劳?这一趟該是顾溪桥亲自来才是,”季恒见她气势汹汹的模样,不由地握紧拳头,“本王虽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可也知虞姑娘她胆小,若非逼不得已,断然不会在夜深出走。”
“殿下的意思是她在顾家受了莫大的委屈?”姜夫人一想到侄儿卑微的模样就不由怒火丛生,顾不得许多,“那民妇且问,在街市她曾亲手将腰带赠于殿下,此一事又该当如何解释?”
“姜夫人自重,与其在这里疑神疑鬼,不如当面去质问自己的好侄儿,若不是他,虞姑娘倒也不用为了几两碎银,抛头露面。”
戚梧正纳闷这到底怎么这么一回事,这姜夫人倒先是不问自招了。
“殿下以为民妇該信么?”姜氏对季恒的怨念岂止这一两分,成婚许久迟迟未能圆房,只因她心中惦念,身为一个长辈,又能忍?对顾家来说,这是见不得光,有苦难言,莫大的耻辱。
“这小半年的光景,殿下人在青州心却在上京,边关战事再吃紧,都不会忘记给俏俏捎带上一些小玩意。”
姜夫人目光严厉,脸上并未半点惧色,可见手头若不是握有人证物证,怕也不敢这般造次。
季恒并不知情,可也生怕戚梧好心办坏事,不敢妄下断言,蹙眉看向一旁的戚梧。
戚梧惊出一身冷汗,即便再知道这两人之间情意,没有季恒允许,他可不敢胡来。
“殿下,不是卑职。”他有些傻眼,季恒不会做这样的事,自己又没做过,安乐更加不会。除此之外,要么就是姜夫人贼喊捉贼,要么就是顾溪桥。
可实在想不通,身为丈夫,又怎么会容忍妻子心里藏着别的男子?还去做这样添柴加火的事。
季恒自然信得过他,可面对姜夫人的质问,一时也拿不出有力的说辞,“自虞姑娘成婚之后,本王从未与她有过任何逾越规矩的举动。”
“既然殿下不肯认,那就休怪民妇不通情理,”姜夫人脸色越发难堪,“殿下不愿把人交出来,那民妇只能自己找了。”
“擅闯王府,其罪当诛,”戚梧冷脸拔剑,抵住她喉咙,“姜夫人若不信,大可试一试。再近前一步,本将军便叫你身首异处。”
戚梧明白季恒的处境,难保不会有人借用姜氏的手,来王府摸底。万分时刻,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本王知晓姜夫人寻人心切,可虞姑娘确实不曾到过府上。而今天色已晚,姜夫人不如先回去,本王让戚将军带些人马一起找。”季恒说这话,并不是要同姜氏相商。多耽误一刻,俏俏就会多一分危险,可姜氏在此喋喋不休誓要讨个说法,显然她没有将俏俏的安危放在眼里。
她执着的从来都是顾家的清誉,和自己侄儿是否受了委屈。
俏俏负气出走,除了王府,似乎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城门已经关了,想连夜回豫州更是不可能。这样一来,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姜夫人再不吭声了,她深知自己这样身份对位高权重的靖安王来说,不过是只蝼蚁,死了也是白死。说这些话无非也是生怕俏俏真的出事,他日问责起来多少也能脱罪。
顾家从不缺少前来攀附的女子,虞俏俏要真有什么不测,她倒可以顺理成章地替侄儿再娶一个。
季恒既然开口发话,她的目的也就达到,已然没有久留的道理,面子上不情不愿地走了,比那见了鹰的兔子还快。
“殿下,卑职领人去找找……”戚梧大气不敢出一声,试图过问季恒的意思。
季恒哪里不知道,方才这场闹剧因何而起,目色冷冷盯了戚梧一眼,折回屋子。
窗棂下被压弯的枯草,还有一双浅浅的鞋印,只是人已不在。在屋里,季恒也有过一丝怀疑,若真有什么人潜进王府,戚梧又怎会如此悠闲,听到虞俏俏不见,更不会没有半点担忧之色。
他知道她会在哪里,不假思索,脚步已然到了曾经一起长坐的小湖边。
冬日百草凋零,花架下只剩几截空空的木头,秋千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谁推开残破的庙宇,发出的一声叹息。
那个熟悉的小身影正坐在秋千上,月光落在她的脸颊上,柔柔地像披上一层薄纱,忽明忽暗下季恒看不清她的神情。
“何时来的?”他问。
虞俏俏转头,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看得季恒心头一闷,“他们都在找你,怎么就偷偷回来了?”
他语气里没有半点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小姑娘听到这话,猛地一下从秋千上站起,抹了把鼻子哭得更凶了。
“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季恒也见过别的女子哭,只是都没有她哭起来有用,哭得他整个身子也跟着发颤,声音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