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我,不要我回来,是不是?’她问,觉得锤他胸口已经不合身份,于是毫无情面给他小腿上踢了一脚。
“不是不让你回来,而是……不能这样回。王府从来没有不让你回,你现在是顾府的人,若要回,必定风风光光,堂堂正正的回。”季恒不知道她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踢一脚能解气也是好的,只怕她藏在心里。
“到底发生什么事?谁欺负你了?”他紧张地连问,看着她眼泪簌簌地下,季恒本能伸出手去,而后很快想到什么,拿出帕子递上。
‘顾溪桥,他、他欺负我……’一撒谎就脸红的毛病还是改不掉,怕季恒识破,她又慌忙把小脑袋藏到了帕子后头,只剩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观察对方的反应。
季恒以为能听到些什么,多少有些生气,语气也不再温和,“跟我说实话。”
他不是没见过,这两个人恩爱的模样,若说姜夫人欺负她,倒是可信。
‘他打我。’俏俏挪下遮住面孔的帕子,摸了摸袄子的袖口。
“确有此事?”季恒微微有些诧异,先前他扮成李大夫去瞧过,顾溪桥的温和刻到了骨子里,不是一时三刻可以装出来的。
她认真地点头,有模有样地撸起袖子,指了指上头的淤青,哭得更有道理了。
“什么时候,用什么打的?”他粗粗地看了眼伤,分明是刚刚才拧的,静静地看着她如何撒谎。
‘不记得了,用手打的。’本就是骗人,俏俏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支吾半天也编撰不了,不由地皱皱眉头。
“我知道你想回家,可你不能撒谎。俏俏,照你所说,他打了你,可你的伤不对,我记得顾溪桥他不是左撇子,”他也知道她定了受了委屈,才回来这里,可他并不愿意听到她撒谎。
“我见过他,上回。他揣着你送的手炉,爱不释手,”季恒无奈之下,终于说出实情,“看得出,他很喜欢你。这样诬陷一个对你好的人,委实有些不厚道。”
‘你见过?’俏俏很是震惊,忘了掌心的疼痛,逼退季恒好几步,直到挨靠在花架上再无处可躲。
所以李大夫是他,他就是李大夫。
她以为自己认错了,哪里知道是他不愿意见自己。心头的美好憧憬,就像易碎的琉璃,他轻轻一推,就碎了。
“俏俏,”季恒低唤一声,也知道自己此举比起她来,更是不厚道,默默低下头去,“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太过沉重了些,况且他本也不亏欠什么?她想要的,不过是他的肺腑之言,而今三个字,已然心满意足。
“你受伤了?”他不敢对视她的目光,他怕遏制不住的思念会溃不成军。
他更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有违彼此身份的事。他也只是害怕,因为靠近,所以害怕。
她慢慢地退了回去,不再靠近他,用另一只手揉揉摔疼的膝盖。
第53章
季恒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轻车熟路地给她上药,包扎伤口,“怎么那么不小心?”
她看着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看起来些许丑陋的手掌,却是笑得花枝招展,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我让戚梧去找顾溪桥,让他来给你认错,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了。”季恒知道她这是在赌气,约莫是因为什么起了争执,想着有顾溪桥哄一哄也便没什么事了。
可显然,一提到顾溪桥,虞俏俏原本明艳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又要赶我走了么?’
“你是顾溪桥的妻子,你不见了他必然担心,”季恒颇为耐心,“谁家夫妻不是吵吵闹闹过日子,更何况顾溪桥他是个很好的人,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你如何知道他好,你又没有同他过过日子,’比划到最后,俏俏越想越气,‘倘若我说他要与我和离,你还会觉得他好么?’
季恒神情微微一滞,“若他当真这般待你,我定然不会轻饶。但我相信他不会,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听他这般理论,俏俏的心凉了一大截,抹去脸上泪水,目色坚定,‘不回去。’
这回哪怕是顾溪桥三步一磕头,她也不回了。如果他不肯想帮,那她就自己回去,不靠别人一样能回去豫州。
“我让他来接你回去。”季恒也知道她听不了劝,心里虽宠溺,却是笑容渐收。
小姑娘气得把嘴一撅,重新坐回到秋千上,踢了踢脚尖枯草,不再看他。
“女儿家的清誉最为紧要,你不能在这里过夜,我亦不能留你。”
‘就一晚……’她转过头来,揪住他的袖子,眼里写满了局促不安。至少今晚,她不想见到顾溪桥,更不想回到那座像牢笼般的大院子。
也就只有在这里,她觉得身心都是自由,可显然这份自由也快守不住了。
她眼巴巴盼着,想着他能心软一下,只要熬过今晚,明天她就赶一早的船回豫州。
季恒推开她的手,神色黯淡,没有半点犹豫,“不行。”
她失落地收回停在半空的手,又怔怔地落出几滴泪来。
季恒一时愣住,不知該如何。月色下,她的双眸已经被泪水润透,柳眉紧蹙,让人舍不得一句重话。
须臾过后,他缓缓蹲下身去,目光落在她皎洁如月的脸颊上,“我知道,此事太过仓促草率,你恨我怨我,本也是我该受的。可这世上哪里有这许多天遂人愿,逞心如意之事。”
‘倘若我说,回去会死,也不依么?’她的指腹重重地落在季恒的掌心,肚子里窝了一团怨气。
“确有此事?我去找他。”他猛地站起身来,朝外头走去。
虞俏俏见状,有些慌了,连忙拦住他的去路,目光有些闪躲,双手不按地在裙摆上来回摸索。
“又骗人,是不是?”他一眼就识破对方的小心思,有些生气,更多的是无奈。
他清楚顾溪桥的为人,只是见她这般笃定便想着要去找个说法,还个公道。甚至已经想好,倘若顾溪桥真的对她动了手,哪只手动就砍哪只,丢去喂狗,决不轻饶。
可见她的种种反应印证了季恒的猜想,他深知顾溪桥的品行,一个温和到骨子里的人,被激怒时狠话会有,但也不会到动手打人这步。
她摇摇头,眼泪簌簌地流,一抽一抽地轻提鼻翼,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俏俏乖,不要任性了……”他总是拿她没办法,这一哭比说什么都要管用。
她双手合十斜着脑袋,做了个歇息的动作,再不问自己可否留下,‘一小会儿……’
‘好不好?’
“不行!”他仍旧果断地拒绝,“此事无法相商。”
他甚少这般冷漠,用这样的语气去对待她,说出口的瞬间,心里也愈发懊悔,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不至于让她难过,又怕她曲解。
‘是因为成了亲,你说的,不可与旁的男子太过亲近?’她茫茫然地看着他,随即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月色中变得雾蒙蒙。
“若真想回王府小住,明日我亲自去接你。不过今晚,你必须回顾家。”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妥协,尽管知道她撒谎,可终究不忍看到她委屈巴巴的模样。
比任何事都要令人难受。
她往后躲了几步,继续摇头。
“又不肯听话了……”他走前一步,她就躲一步,抬手捂住耳朵,把头摇得同拨浪鼓一般,倔强地不看一眼。
正说话间,不远处有个人影一晃而过,这叫季恒不得不转移视线,神色肃穆,冷声道,“殿下,我正四处找你,哪想到你在这。”
话音刚落,从黑漆漆的树干后头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眉眼温柔像极了三月春风。俏俏也很快注意到了来人,叫她不由眼前一滞。这姑娘看起来比自己年长几岁,同季恒却是不相上下,举手投足间韵味十足。
莫说是男子,怕是连女子见了也会为之动心。
“师姐怎么来了?不是在严府么?”季恒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目光仍又回到了俏俏身上,仿佛是在钻研一本晦涩难懂的兵书。
“我嫌闹腾,就先回来了,”秦穗看了眼虞俏俏,又看了眼季恒的神情,忍不住道,“想来这位便是殿下常在军营中提起的救命恩人,虞姑娘吧……”
经常提起么?可为什么一封信都没收到?俏俏怔怔地打量着眼前人,生得如此好看的人,也会撒谎吗?如果撒谎,那些快马加鞭送来的糕点又怎么回事?
“幸会幸会,”女子柔柔一笑,更是倾国倾城,“多亏你救殿下于困境,天策军方能转危为安。秦穗拜谢姑娘!”
一瞬间,仿佛当时被王府一群人围着答谢的日子又回来了,俏俏怔了怔,连连摆手,‘不、不是。’
不是什么救命恩人,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换成是谁都一样。
“初次见面,也没有能相赠的。听说你是豫州人,可巧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想来会喜欢的,”秦穗说着从发髻上取下一枚发簪,毕恭毕敬地送到她手里,“这簪子是我在青州时偶然所得,听闻豫州最习惯用杨柳枝篆刻发簪,我觉得好看,便留了下来。”
虽是普通的杨柳枝,经过匠人的雕刻,已是栩栩如生,叫人爱不释手。若换从前,便会毫不犹豫接过,可季恒方才的一番话,让她觉得,自己于他而言,不过是外人。
既然是外人,那这份礼再薄,也不能收。
看到杨柳枝的瞬间,季恒的心都快跳出胸腔。这簪子他也见过,一直想着买下,可又怕留在身边,徒生思念。如此反复,后来再想买时,已经不知所踪,为此还闷闷不乐好长一段时间。
没想到被她买了去。
“为何不收下?”他知道她胆小,有什么话也是都是冲在前头帮她说,“师姐见谅,俏俏她怕生。”
秦穗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往前递了递,见她这般乖巧模样心中难免怜爱,“不怕不怕,难不成师姐看起来这么像坏人么?”
听到这话,虞俏俏赶忙接过发簪,握在掌心轻轻摸了摸。豫州的东西,摸着就很亲切。
见她终于收下,秦穗也松了口气,“说起来,这簪子本該是殿下先得。”
“此话怎讲?”季恒有些恍神。
“殿下当认识这家铺子的主人,他们一家由豫州纤至青州,做些小营生,当初还是殿下带我去的呢!”
“师、师姐……”季恒这才反应过来,忽觉有些大事不妙,连忙轻咳,“可真是好记性!”
季恒记得那家铺子,铺子的主人会说一口流利的豫州,听他说起许多有关豫州的事,总觉得亲切,闲来无事也总会去兜兜转转。
俏俏不愿叫外人知道自己失语,可面对秦穗的赠礼也总该回礼,思来想去,唯有躬身道谢才不失为敬。
也不知是因为太紧张亦或者旁的缘故,轻轻伸出的一脚正不偏不倚踩到自己衣裙,与此同时整个人也往季恒身上扑去。
季恒本能地伸出手去护,对方结结实实地跌进自己怀里。脑门狠狠地往他胸口重重一击,叫他一时没站住脚,咬牙跟着退了退,笨拙地用手把她的小脑袋从自己身上抵开。
“喜欢就好,倒不用行如此大的礼,你师姐不是外人。”他亦被这惊魂瞬间吓得嗓音颤抖,神情更是不自在,仅仅是因为她那只小手还紧紧抓住腰身不放。
并非是要撩拨,是没站稳,而她并未意识到有何不妥。
他只要稍稍一低头,便能闻见她身上的淡香,像是终年积雪,梅花含苞。这样距离的接触,却叫他渐渐变得有些不安,抬在半空的手还是没舍得将她一把推开。
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虞俏俏赶忙站直身子,起先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发髻,用手扶了扶,知道没乱之后,才开始上下打量起季恒来。
他腰身处皱巴巴的,衣袍被她抓出好大一片痕迹,好在腰带守住了。她甚觉歉意,刚抬手抚了抚,便叫季恒吓得连忙闪开。
“不必,我自己来……”他连忙把褶皱整平,不敢有半点怠慢。
这样的慌乱,倒是让俏俏一头雾水,自己又不是什么野兽,哪里就能怕成这样?
季恒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她既已成亲,本該通晓人事,哪想还是从前一样毛手毛脚的。他更好奇的,这小半年里,顾溪桥到底教了她什么。
如此一幕,秦穗也忍不住被她的娇憨可爱给逗乐,忍不住伸手出去,“看来正如殿下所说,是个讨喜的姑娘。”
“小姑娘多大了?”
俏俏脑袋一躲,秦穗扑了个空,面色尴尬。
作者有话说:
俏俏:哼!你才是小姑娘!!!
第54章
她已经嫁人了,不是什么小姑娘。
“师姐,我还有些话要同俏俏说。”季恒打破了沉闷的氛围,目光落在俏俏脸颊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秦穗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径直离开了。
等到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季恒才敢开口,小声问,“师姐送你东西,怎可驳了她情面?”
一听到季恒替秦穗打抱不平,虞俏俏不由地皱起眉头,像灌了口陈年老醋,定眼看向对方,眼里似有轻火燃烧。
“我……我是想说,”季恒再木讷,也该猜到她到底因何生气,顿时没了底气,胡乱解释道,“无论是谁,都不可这般失礼。”
‘所以不肯留下,也是因为她?’她狠踢了一下脚下的尘土。
“这同师姐又有什么关系?”他有些招架不住,明明只想安抚她的情绪,哪想竟会弄巧成拙,令对方更加生气,“虞俏俏,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所以,你厌我,憎我,是不是?’虞俏俏从他脸上瞧出了一丝不耐烦,心中更为不安。
“你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上下再打量一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