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决定的事,江睢挽回不了什么。
京中传言那位王爷性情阴癖,折磨人的手段异常阴隼,因此这些日子他一直心下忐忑,担心阿姐会在那边遭受什么不好的事。
猜到小少年的心思,江莳年好笑又有些感动,宽慰他道:“好阿睢,你看阿姐现在这样子,像是过得不好吗?不像对吧,所以你放心好了,事已至此,阿姐什么都看得开。”
原身出嫁前,江睢每日要去书院读书,接触原身的时间其实不多。那时候原身被江父绑在屋子里派人监视着,不许人靠近,江睢想看望都没机会,自是不知原身曾在家中时就已经不想活了。
不过江睢不知这些,却知“江莳年”喜欢的是傅玄昭,没能嫁给心上人,阿姐心里一定很难过。
想到这里,江睢想起最近这段日子,傅玄昭时常在江府附近流连,却一直被江家人回避。
他年纪小,却也略懂一些厉害关系,譬如阿姐如今已是王妃,过去的情郎就不宜再做纠缠,否则可能会害了阿姐。
故而哪怕他本身喜欢傅玄昭,也堪堪忍了此事没提。
这时一名和江睢年纪差不多的小厮人未到声先至:“少爷,阿白生了!两——”
进门后瞧见江莳年也在,小厮眼睛一亮,又迅速低下头去:“二小……不是,王妃也在呢!小四……小四给王妃请安!”
小四是江睢的书童,他口中的“阿白”则是原身曾经养了好几年的狗,原身出嫁之后,江睢便将阿白弄到了自己院子里。
于是这日午后,江莳年便跟江睢去看刚出生的小奶狗了,小奶狗巴掌大不到,只有两只,正被阿白舔得在草窝里哼哼唧唧,可爱得人心都要化了。
想着带一只回王府吧,但一来小奶狗才刚出生,味道还挺腥的,二来小家伙没断奶之前,江莳年有点不知道怎么养它。
江睢也考虑到这个问题,看出来江莳年想要,便道:“等过些日子长长能站稳了,我给阿姐送一只过来吧。”
“我家阿睢真贴心!”
姐弟俩就在院子里磨蹭着说说笑笑,给另一边的江殊月等得毛焦火燎。直到未时过去一半,江莳年才慢条斯理摇着把团扇前往江殊月的院子。
江睢顾及着江莳年的身份,外加怕惹她伤心难过,没提傅玄昭,江殊月可不会在意这些。
她不仅要提,还打算给江莳年添堵来着。
原身曾经被送上定王府的花轿,江殊月心里比谁都痛快,料想她很快就会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谁曾想,江莳年今日回门端得一副神采飞扬,容光焕发,脸上瞧不出丝毫难堪落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嫁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在蜜罐子里泡着呢?
一想到江莳年那笑盈盈的模样,江殊月心里就堵得慌,喉咙里梗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气得她午饭都没吃两口,这会儿正在闺房中发脾气。
“装什么啊?!嫁给一个残废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敢在我面前摆谱,你瞧她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母亲居然还护着她!”
江殊月抓起桌上的茶盏就要砸,但一想到江莳年待会儿就要过来了,她又生生忍住了。
丫鬟红缨跟着她同仇敌忾呸了一道,之后好言相哄:“姑娘消消气,您自个儿也说了她是装的啊,估计就是在那边受了磋磨委屈,才要故意逞强绷着面子,您知道她一向假清高,背地里指不定眼睛都要哭瞎了。况且她是王妃又如何?姑娘想必听说过,那位不仅没了双腿,还不能人道,这不就守一辈子活寡的吗?”红缨说话时压着嗓子,言语中的幸灾乐祸却是掩都掩不住:“她今日一个人回门,定是因着那位瘫痪在床,想来也来不了呢!”
听了这些话,江殊月心里总算舒坦了。
红缨继续道:“姑娘也别瞧她回门礼丰厚,想来不过是那边顾及颜面罢了,那些个金银珠宝进了江家……以后还不都是姑娘您的?姑娘是咱们江家嫡女,夫人宠您,老爷如今又升了官儿,您今后的郎君再怎么差,也断断比她江莳年体面不是?”
“说的也是……”
江殊月哼了一声,面色这才缓和下来,“可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拽什么拽啊?以前倒没瞧出她还是个会摆谱的。”
对于江莳年,江殊月既打心眼里瞧不起,又发自内心的感到嫉妒。
这份嫉妒不光源于江莳年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王妃,连江父跟薛氏表面都得礼让她三分,更多的还有——
江殊月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也倾心傅玄昭。
那个出生晋州乡野的男子,初见时并不觉得如何,结果短短几年时间,傅玄昭出落得越发英俊挺拔,江殊月曾偶然间碰到过他与江莳年幽会,只因多看了一眼,便不自觉脸红心跳。
这事儿如果给江莳年知道,江莳年愿称之为“男主的魅力”。
古早文男主嘛,不夸张的说,但凡是个女配喜欢他都不奇怪。
前不久江父单方面毁了原身婚约,江殊月不是没有打过傅玄昭的主意,但身为男主的傅玄昭目前显然还在书中前期,高不成低不就。
江家曾经能同意原身跟他定亲,一因江父是从六品员外郎,家中庶女嫁给一个同六品禁军校尉,也算门当户对。二来两人青梅竹马,也算成人之美。
然江月姝是嫡女,如今江父升为三品侍郎,她自知身价“水涨船高”,眼光也跟着拔高了不少。加上“王妃的姐姐”这层身份,江殊月觉着自己将来怎么也得比江莳年嫁得高贵才行。
且由于“被妹妹退婚的未婚夫被姐姐瞧上”这件事多少惹人耻笑,江殊月最终打消了念头。
可放弃归放弃,心里却是不甘心的,她不痛快了,便想着把这份堵也添在江莳年身上。
故而江莳年进屋之后,一口凉茶还没入喉,就听江殊月说:“妹妹如今这王妃当得体面,怕是早就忘了往日的情郎?”
顿了顿:“傅玄昭最近每日下值都来咱们江府门外徘徊,那伤心憔悴得,人都瘦了一圈儿。”
听了这话,江莳年懒洋洋摇着团扇,哦了一声:“姐姐叫我过来,就为了这事儿?”
江殊月一直在观察江莳年的表情,以为她听了之后不说肝肠寸断,至少也得红了眼眶。
没想到她竟然无动于衷?
江殊月胸口起伏:“你这什么态度?他为了你夜夜不得安眠,你就一点不关心他,不想见见他?”
江莳年放下茶盏,也没问江殊月如何知道男主夜夜不得安眠,挑眉道:“姐姐啊,我现在可是王妃。”
言下之意,见他合适吗?
然这话落在江殊月耳中,江莳年不仅是在跟她端架子,还俨然成了那贪慕荣华富贵,轻易忘却旧爱的薄情寡义之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让傅玄昭牵肠挂肚。
江殊月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当场给江莳年一巴掌甩过去,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真的付诸行动。
相比之下,江莳年本人就要淡定多了,她今日回门的过场已经走得差不多,不打算再跟这位嫡姐叙什么旧。
于是语气里带了三分戏谑:“我家王爷呢,心眼儿小,要知道我在外面私会情郎,他会吃醋生气的。你肯定听说过他那人手段极其凶残,要是知道姐姐怂恿我私会前未婚夫,你猜他会不会找你麻烦?”
说完之后,也没管江殊月的表情多么精彩,江莳年直接起身走人了。她还惦记着回府之前逛逛街呢,才不要搁这儿浪费时间。
原身的情债她还不了,也不想给自己惹一身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要站,江莳年刚好是那种永远把自己利益放在首位的人。
何况傅玄昭是男主,人有官配女主,她凑什么热闹?
不过江莳年不想凑傅玄昭的热闹,傅玄昭却在江府门外等着她。
第14章 拒绝
话说还是江殊月派人带的话,说江莳年今日回门了,而且是一个人回来的,傅玄昭没有能力闯定王府,却能靠近江家,于是告假之后匆匆赶来。
他身着甲胄,满身风尘,跟原身记忆中相比确实瘦了一圈儿,但难掩男主气质,光是站在那里,便令周遭一切相形见绌。
江莳年出了江府大门,一眼跟他对上视线。
四目相望,愣了两秒之后,江莳年以上辈子在校园运动会上百米冲刺的速度,直接冲向候在长街对面的王府车架。
“回城东,快走!”
沛雯被江莳年这狗撵的速度给看懵了。
原身记忆里,大寅朝民风开放,女子未成婚之前与情郎私会很正常。至于婚后,若与外男相处,只要恪守礼节,也不会被世人指责不守妇道之类。
但私会前未婚夫就有点微妙了,江莳年只想快点闪人。
鱼宝自然是认得傅玄昭的,可她也清楚自家姑娘如今已经不适合再与那人见面,便一同催促马夫道:“出发吧。”
可是,男主挡道,哪儿那么容易走掉?
“阿年!”
傅玄昭追到马车前头,一把撩开帘子:“我有话要对你说。”
傅玄昭的长相十分英气,要江莳年形容的话,如果晏希驰的气质像暗夜中一朵妖冶而静寂的花,那么傅玄昭便像暴风中一株坚韧挺拔的树。
他似乎没休息好,眼中有浅浅血丝,手臂横在车框上:“阿年,你还好吗?可曾收到我的信?”
他一提到信,江莳年想起那封简笔画,跟暗号似的,已经被鱼宝烧掉了。
怎么说呢,如果是原身本人,看到傅玄昭这幅模样,估计心都要碎了,搞不好宁死也愿意跟他立马私奔的那种地步。
但江莳年不是原身,她脑海中关于原身的记忆,就像旁观者看电视看小说一样,能共情,却到底不是自己的经历。
“傅玄昭,如果你不想害死我,不想毁了自己的前程,以后别来找我了。”
听江莳年这样说,傅玄昭怔了一瞬,显然无法适应她的“冷硬无情”。不过转念一想,他理所当然认为江莳年是在顾虑他的周全。
毕竟那人身份尊贵,他们谁也招惹不起。
傅玄昭隐忍着心上痛楚,说得隐晦:“阿年,给我时间。”
一看他那表情江莳年就猜到他在想些什么,有心劝说两句,但沛雯还在旁边看着呢,这事儿要是传到老太妃耳中,又或是给晏希驰知道了,她少不得又要编一箩筐的话去解释。
太麻烦了。
而且男主现在还未“青云直上”,他拿什么跟晏希驰刚?
为了不给彼此造成麻烦,江莳年果断走人。
青石大道两侧绿树成荫,望着辘辘远去的王府马车,傅玄昭红了眼眶,双拳攥得越发紧。
世事无常,他的未婚妻一朝成了别人的冲喜新娘,面对天家、皇权,他有如蝼蚁,屈辱而无能反抗。
命运为何如此?
坐在马车上,江莳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书中人的命运由作者决定,那她这个外来灵魂的出现,会造成蝴蝶效应吗?还是剧情最终殊途同归?
真,费脑子。
江莳年从来不喜欢想一些深奥的问题,路过城东街市,注意力很快被周围喧闹分散了。
“喏,停车停车。”江莳年扒开车帘:“鱼宝沛雯,我们下去逛逛~”
穿越至今,她还没出门溜达过呢。
逛街消费能使人心情愉悦,江莳年给自己买了不少东西,衣物首饰,胭脂粉黛,各类趣玩……只要看得上的,觉得新鲜的,她下手毫不客气。
基于原身记忆,江莳年无师自通,认得这个世界的文字。头两天在云霜阁看的话本是让沛雯搜罗来的,就那么一本。眼下路过书肆,江莳年挑挑拣拣选了一大堆,让鱼宝去付钱结账。
她现在是定王府的王妃,晏希驰那人虽然狗,还贼危险,但好在府上金银钱财她可以随意取用。
之前卢月嬷嬷不知是否奉老太妃的意思,曾提过让江莳年管理王府账务,江莳年却是个讨厌麻烦琐事的人,就假意挨着过目,实则啥也看不懂,就只交代对方定期给她汇报账务细则。
什么田地、山庄、各处宅院、酒楼、铺子……定王府名下产业不少,还只是京都部分。
江莳年琢磨着,如果自己顺利攻略下晏希驰,那么她不仅不会被系统抹杀,还能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有个虽然残废但长得好看的老公,不用生娃,没有难缠的婆媳关系,还身份尊贵不愁吃穿,连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
这不就她上辈子想要咸鱼躺平的梦想吗?
这个梦想不能只有半年,得让它成真并且延续下去。
于是回府之后,路过一处花囿,看到迎着夕阳盛放的刺玫,江莳年脑海中当即闪过一个念头。
她要给晏希驰送“浪漫”。
.
所谓刺玫,就是古代的玫瑰花。
时值黄昏,天幕晚霞绮丽,缕缕霞光泼在刺玫花上,花朵娇艳欲滴。
现实世界里不少人认为玫瑰俗气,却不得不承认,玫瑰的美最为热烈极致,如果再被送花人赋予感情,那么玫瑰的存在便有了意义。
“鱼宝,去帮我找把剪刀来,再找些丝带或绳结,找不到就把我的亵衣一起拿来。”
江莳年说着,脚已经踏进花囿,变身“采花贼”。又让沛雯领着其他的丫鬟,把她下午买的东西带回云霜阁去。
此处属于入府的必经之路,因此玖卿办事回来,刚好看到江莳年半蹲在花囿边缘,身边也没个下人伺候着,就她一个人搁那儿吮手指头。
…
想忍着,但没忍住,总不能假装没看见吧?
玖卿轻咳一声:“王妃您这是……?”
江莳年回头:“啊没事,扎到手了。”
玖卿不知道江莳年采花儿干嘛,想着她今日不是回门来着吗?甫一见到这么一副场景,给玖卿看得云里雾里。
江莳年继续试图徒手摘花,头也不回:“帮我转告王爷,我待会儿去找他,给我留晚饭哈。”
“是,王妃。”玖卿没多问,径直往前庭去了。
怎么说呢,玖卿从小到大见过温婉端方的大家闺秀,见过嚣张跋扈的世家千金,活泼的,文静的,粗陋的,清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