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番,她是属于想管却没那个胆子,轮椅上的贵客并未拿刀架她脖子上,说话甚至还算客气,但秦老板就是莫名怵得慌,几乎下意识就答应了。彼时的秦老板也没想那么多,以为小公子跟贵客两人是“仇家”呢,心道还好她当时没有财迷心窍,还选择了给贵客通风报信。
大寅朝民风开放,女子扮作男儿涉足青楼的例子虽然罕见,却也并非没有。
至于如何让“小公子”知道青楼有多危险,秦老板觉得轮椅上的贵客给人直接关起来,已经算是一种变相的“教训”了。
而她此番只需添油加醋,做做样子,搞不好就能给里面的“小公子”直接吓哭,毕竟对于寻常女子来说,在这种地方被掳被关,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然而一门之隔的“小公子”没哭没闹。
非但如此,还言语冷静,甚至开始反过来威胁她了:“老板娘可知本公子是何身份?您如此行事,不计后果,就不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从秦老板先前的话里,什么有人瞧出她是女儿身,想与她共度春宵什么的,江莳年已经猜出大概,如果事情真这么简单,倒也好解决多了,只是这也太荒唐了太脑残了。
“本公子瞧着老板娘说话做事不像是那莽撞之人,而我既敢女扮男装来你这青楼消遣,就不怕在你这出什么事儿。”
“众目睽睽之下公开掳人,你那贵客要么色迷心窍失了智,要么就是本身脑子有病,可老板娘你至少该清醒点儿,接什么活之前好歹考虑考虑后果。”江莳年理所当然把扛着她跑的黑衣人归类为老板娘手底下的人了。
门外半晌没有声音。
“老板娘可还在?”
“要不你先把门打开,或者你不妨告诉本公子,你那贵客什么来头,他出了多少钱,我给双倍?
“外加事后不追究你责任,如何?”
无人回应。
以为人已经走了,江莳年叹了口气,不免又开始焦虑起来。
这时只听门外嗤嗤一声笑。
“小公子少唬人了,我秦三娘既敢绑了小公子,还怕得罪你不成?”
顿了顿,老板娘也不知怎么回事,语气突然变得尖酸刻薄起来,莫名其妙指责她道:“要怪就怪小公子身为女子,不该来这种烟花之地,既然来了,今夜一事便纯数你活该,我秦三娘把——”
话未说完,砰的一声。
江莳年开始直接踹门:“你放不放人?!”
是了,知道对方并非要命,而是“劫色”,且前因后果还这般荒谬如儿戏,江莳年已经不害怕了,她开始生气了。
什么叫做她活该?
基于原身记忆,大寅朝好歹不是乱世,好歹它是有律法的啊,律法有规定女子不可入青楼?还是律法有规定女子入青楼之后就得遭受到这种待遇?
“放人?小公子想得倒美。您也别踹门了,踹了没用,我秦三娘没时间搁这儿陪您耍嘴皮子,自个儿安生些吧。”
“好啊,好啊,老板娘,你可真是好样的!”
江莳年冷笑一声:“实话告诉你,我家夫君是京官,一杀人不眨眼的疯批,你要不想死的话你就继续关着我!你也最好祈祷我那小厮护卫没出什么事,否则等我手下的人找过来,我定要让他们扒了你的皮!”
屋内的“小公子”嗓音清脆娇俏,然而这些话意外的气势汹汹,句句狠厉,光听着就能感受到对方有多怒火中烧,伴随着她用脚踹门的声音,秦老板一时间还真有些心惊胆颤。
她几乎下意识蹦了一句:“你家夫君是京官,真的假的?!”
此言一出,轮椅上的男人手肘撑着,摁了摁太阳穴。
屋内的江莳年听出老板娘语气里的惶恐,一时间有些无语,心说自己一开始就挑明身份,或许还费不了这么多口舌?
这种时候江莳年也顾不得自己原本是来青楼“抓奸”的了,毕竟比起晏希驰有没有在青楼睡女人,脏不脏,她自己的小命和贞洁更重要,而且是重要多了。
她有些不耐烦道:“是真是假老板娘可以自己去验证啊!”
“之前不是跟你打听过,一坐轮椅的,他就是本公子的夫君,你去找他来,就说我是江莳年。”
“或者你先把门打开!”
“等会儿记得告诉你那狗屁贵客,让他做好挨打的准备,哪来的色坯,无法无天了还!”
…
…
…
隐在暗处的曲枭呆若木鸡,他还是头一次听主子被人骂得这么惨,骂他的还是王妃。
而秦老板则是整个人都麻了。
心说你两竟然是夫妻???你们玩我呢嘛……
好在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秦老板心下惊涛骇浪,面上还是堪堪稳住了。
京官,原来是京官啊,瑜洲城最近确实来了京官,这事儿秦老板自然听说过,只是没想到大佛就在自家眼皮子底下。
“咳,那个……小公子,绑人这事儿可不是我秦三娘干的啊!”
秦老板本还想为自己说过的话道歉,但让他说话的“狗屁贵客”就在旁边,秦老板觉得有这一句解释够了,再多的她就兜不起了。
门内传来江莳年的声音:“你还没走?你没走的话能不能先开门,你在外面干嘛?”
秦老板:“……”
此刻夜风袭来,东楼廊下的宫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房门还在持续被踹。秦老板感觉自己是一分一秒也坚持不下去了,索性颤巍巍地转向轮椅。
轮椅上的男人至此才道:“把门打开。”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不爱
以为她会害怕, 会无助,也许会哭……
毕竟她那么娇气,胆子也小, 否则曾经不会被他一个动作吓到颤栗, 更不会做了噩梦就不敢一个人睡觉。
按照晏希驰的原计划,这出戏本该足够他的王妃长一次记性, 从此以后再不敢任性踏足这种她不该踏足的地方。
然而, 她的冷静出乎他的意料, 她很聪明, 懂得谈条件,知道威胁人, 并且态度比他想象中要“豪横”得多。
门开时, 功成身退的曲枭和临时演员秦老板纷纷默契地溜了,只求消失得越远越好。
门内的江莳年则与门外的晏希驰四目相望。
夜色浓稠, 讶异不过短短一瞬,江莳年就什么都反应过来了。
“王爷什么时候来的, 还是一直在?”
此时此刻, 晏希驰身后月色皎皎, 而他仿佛一尊清冷的古佛, 看上去过于淡然, 若他是来救她的,门外不该只他一人。
“一直在。”轮椅上的男人平静答复,嗓音低磁。
果然。
扶着门框的手紧了紧,江莳年胸口一阵剧烈起伏, 却是笑了:“好玩吗。”
她就说哪个没脑子的狗胆包天的“贵客”敢这么玩儿, 原来是晏希驰啊。
有惊无险本该松一口气顺便庆幸一番, 但先前被掳走时的恐惧, 过程中不知情时对晏希驰生出来的期待,以及眼下反应过来之后感觉自己像被猴子一样戏耍的滋味……
这要放现实世界,江莳年绝对一巴掌扇飞晏希驰狗头。
其实先前与老板娘对话,甚至听到老板娘声音的第一时间,江莳年就隐隐觉出了不对劲。
若真是某位“贵客”掳人,还可说对方脑子不清醒,但老板娘也掺和进来,不就太奇怪了吗?
除非老板娘这揽香楼今后直接不开了,她才会蠢到帮着一位客人绑架另一位客人,这种不知客人身份还明显违法乱纪的勾当,老板娘难道就不考虑风险跟后果?
若非如此,那么只剩一种情况——
那就是某位“贵客”的来头十分了得,直接让老板娘认定了江莳年不过一盘菜。
揽香楼今夜有多少贵客江莳年不知道,但真要论起来,又有谁能“贵”得过晏希驰?结合之前那一挣即脱的绳索,以及暗卫们迟迟没有找来……太好猜了。
只不过这种游戏江莳年不喜欢,甚至可以说非常讨厌。
尤其老板娘后面那几句话,更是句句恶心人。
江莳年无法想象晏希驰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听着老板娘对她说出那些话,却在门外无动于衷。
不,不止,整个事件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为什么?
莫非他以为这种恶作剧很有情趣?
太可笑了。
“我说哪位贵客呢,原来是这位贵客啊。”
背靠着门框眺望东楼夜色,江莳年嗤了一声,“听闻贵客一眼瞧上了本公子,怎么,您男女通吃呢。”
不敢直接发脾气,又压不住那点儿心头火,故而江莳年一开口就老阴阳怪气了。
晏希驰眉宇轻蹙,黑眸里映着她一身素白,墨发高高束起,神色明明十足讥讽,却无端俏美得很。
“哦,差点儿忘了……”
她一副“风流浪荡”的模样,把玩儿着手中的折扇扇柄,居高临下睥睨着他,“贵客火眼金睛,一眼瞧出本公子乃货真价实的女儿身,不得不说——”
“过来。”
淡淡两个字,一如既往的漠然无波。
却是一瞬绽破江莳年单方面的剑拔弩张,将她骨子里那点仅有的嚣张心气击碎一地,连同无以消弭的愠火一并碾压。
这便是他们之间最真实的差距。
一个坐着轮椅,实则高高在上。
一个拿足了架势,本质却低到尘埃。
因为有所求,纵使千般不愿,江莳年也不得不向晏希驰低头。
此时此刻,平日青楼女和恩客们熙来攘往的东楼廊道,安静极了,仿佛被天地和夜色孤立在外,只余无声相峙的二人。
轮椅静默地停在廊道中央,正对着房间门口。
半晌,江莳年依言过去。
理智告诉她蹲下身来,像从前一样仰视他,姿态放低,毕竟多大点事儿,自己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出事,何须与“疯批”置气?
可是手不听话,条件反射地一把摘了男人脸上的假面。
“风月一度,共赴春宵?”少女冷笑着嗤道:“楼里这么多的姑娘不够贵客消遣,贵客竟把主意打到有夫之妇身上来了,您胃口这么大的?”
“啪”的一声摔掉假面,嫌不够解气,江莳年还下意识用手中折扇去挑他下颌。
这是一个风流又轻佻的动作。
书中世界,这个动作对于女子来说是调情,是挑逗,对男子来说却是赤.裸裸的羞辱。
果然,晏希驰终于不再沉默。
他目色一沉,轻飘飘擒住她的手腕:“可闹够了?”
嗐哟,这是什么渣男语录,问你闹够了没有。
“这话该本公子问贵客吧。”
江莳年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分豪不让:“贵客可闹够了?”
是了,人的骨子里大抵都有那么些得寸进尺的秉性,以前的江莳年害怕晏希驰,害怕到只要能在他手里活下来就谢天谢地,可他后来稍稍“宠爱”她一点,她感觉到了,便会试着往他头上骑,踩他的底线,越他可能存在的雷池。
有时候江莳年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反套路攻略晏希驰多一点,还是不过在他面上释放本性多一点。
随便吧。
反正她现在就是很生气,就是不爽,就是觉得自己被耍了,事实确实如此。
因为生气,不想与晏希驰有任何肢体接触,故而被他的大手箍住手腕时,江莳年条件反射就要挣脱。
当然了,她是个弱鸡,挣脱不开。
单方面的拉扯期间,手中的折扇掉落在地,眼见晏希驰要躬身去捡,江莳年一脚将那折扇踹开。
这个动作之后,明显可感的,轮椅上的男人周身一僵。
“是你让人把我掳走的。”江莳年诘问道。
踢开折扇时,有心虚,看到晏希驰捡不到折扇,又暗爽,两种情绪揉杂在一起,江莳年短暂又诡异地愉悦了一瞬。
是的,她总能从一些细枝末节里找到平衡自己的办法,她的心火无法消解,自然要变相回馈回去,不能只晏希驰欺负她。
骨子里,江莳年从来不屑于仰望于谁,她喜欢势均力敌,就算条件不允许,她也要自己创造。
“是。”晏希驰声线沉凉。
他重新坐直身体,依旧端得不动如山,睫羽下隐着江莳年不曾察觉的晦暗。
“也是你让人把我关起来的。”
“是。”
“老板娘的那些话,是你准许她说的?”
“是。”
瑟瑟秋风卷过廊道,卷得愤怒和委屈同时浇烧。江莳年拧眉别开脸,按道理,该是向他要一句解释,然后两人“和好如初”。
但她脱口的是:“手放开。”
静默。
晏希驰睫羽轻颤,黑沉沉的视线融于并不具体的前方,“你在命令本王?”
江莳年咬牙,却没吱声。
要不。
毁灭吧。
实在不行……先暂时毁灭一晚上行吗,等她明天心情好了再补救行吗。
内心深处,江莳年想要一个解释,一句道歉,想直接甩手走人,想至少今夜不想再看到他,不想与他说话……想把这些话全都大声吼出来,偏偏理智还在。
晏希驰已经开始自称“本王”了,如果她再继续任性下去,或许真的会像沛雯说的那般,得不偿失。
可江莳年明明很爱自己的一个人,从来不愿让自己受半分委屈。
认怂,还是一刚到底。
权衡着,思量着,想着要不干脆破罐子破摔吧,直接跟晏希驰彻底炸一回。
万千心绪在紧绷的神经里纠缠对抗,不自觉的,江莳年的手脚又一次开始发凉,和先前被黑衣人关在房间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