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皇帝究竟怎么想的啊,王爷坐着轮椅本就双腿不便,这大冬天的冰天雪地,就非得邀人同行,那轮椅在雪地里怕是不好走唔——”是了,潜意识里,她本能维护她的男人。
话未说完,沛雯却条件反射捂了她的嘴巴:“王妃,慎言。”
…
皇家冬狩大赛,为腊月初六,也就是每年的十二月初六,是寅朝建立以来一直都有的习俗。
晏高祖于马背上打的天下,故寅朝一向崇骑射之风,皇帝对冬狩大赛十分重视,过往更是有不少人凭着骑术箭术入了皇帝之眼,从而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为期五日,以天家为首,往下的文武朝臣,世家儿女,甚至远在各地的藩王,附属国的使臣等,都会参加。可谓是比天浴节还要热闹的一桩盛事,只不过天浴节为万民同乐,皇家冬狩大赛则是权贵们的大本营。
于世家子弟来说,无疑是大显身手的绝佳时机,表现出众者不仅能大出风头,还能获得丰厚奖赏,甚至加官进爵。
于皇子们来说,则是各自笼络朝臣,缔结关系网。
于世家千金们来说,这种场合处处皆是青年才俊,她们非但有机会选到心仪的男儿,皇帝更是能通过赐婚、联姻等,平衡各家势力,从而巩固皇权。
要江莳年来总结——资源整合现场。
身为定王妃,这种场合江莳年不得不去,高公公的话等于圣旨,这点晏希驰同样心知肚明。
只是这场冬狩大赛,江莳年并未料到,是她和晏希驰的最后一站。爱情这种东西实在玄妙,它有时坚如堡垒,有时脆弱不堪,容不得沙子,挥不开尊严。
——而时间最会教人,什么才是珍贵。
十二月初二,阿凛回京。
十二月初三,太子被选中留待皇宫,替圣人监国。
十二月初六,距离攻略期限仅剩十四天,江莳年和晏希驰一同出发,伴于帝王銮驾,随仪仗队一起,前往皇家天然猎场——京郊北麓山。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冬狩
“姑娘, 王爷让奴婢进来唤您,该起床啦!”
寒冬腊月,静默的清晨, 鱼宝嗓音脆生生的, 于寝殿外响起时,江莳年陡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此时卯时刚过, 窗外隐有晨光初现。
“你让他亲自来唤……”带着刚醒时的倦懒, 江莳年翻了个身, 声线轻而沙哑。
小姑娘脚下一顿, 立马出去带话了。
最近一段时间,许是太忙, 晏希驰日日神龙见首不见尾, 偶尔从玖卿那里打听,江莳年才知皇帝将四皇子晏承钊的后续案件以及所牵涉的朝廷官员全都交予晏希驰审查处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每日晚归后,晏希驰不再要她伺候药浴和腿部按摩事宜, 也不来找她缠缠绵绵, 而是大多时间宿在书房, 附室。
算是冷战无疑了。
江莳年其实隐隐猜得到原因, 谢家事件之后, 晏希驰很明显的在疏远她,尤其是她拒绝被送去西州之后,这份疏远更加如有实质。
她忍了好几日没去打扰他,此番却要他来唤, 自是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前庭。
“王爷, 姑娘说——”
顿了顿, 鱼宝怯生生道:“姑娘说要您亲自去哄, 她才肯起床……”
鱼宝已经没有当初刚入定王府时那般害怕晏希驰了,出于私心,想让自家姑娘和王爷早些和好,她还暗搓搓把江莳年口中的“唤”改成了“哄”。不过摄于男人周身冷峻的气势,小姑娘每每说话,还是不大敢直视那双狭长的凤眸,总觉那双眼睛除了看她家姑娘时还有片刻柔意,其他时间大都凉得好似沁人肌骨,令人望而生畏。
将擦手的巾帕递回给玖卿,晏希驰眉宇轻蹙。
“让阿凛备车架待命。”话是对玖卿说的。
而后迟疑片刻,轮椅终究还是往寝殿去了。
召之即来,意料之中。
知道他来了,江莳年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脸朝着床榻内侧躺着,在被窝里拱成一团,没有回头。
“……我做噩梦了。”
背对着他的娇人儿嗓音闷闷的,并未回头看他,却只一句话,晏希驰心口疏忽一紧,听出她语气里蕴叠的委屈,几日来的想念险些当场决堤,扣在轮椅上的指节也逐渐收拢。
半晌。
“今日伴驾冬狩,王妃,收起你的小性子。”
因着刻意冷漠,晏希驰声线生硬而艰涩:“本王耐心有限,绝不会……哄你。”
这话说得,她还没演到那一步呢,他怎么就看出她需要哄了?既然看出来了,那怎么也得哄哄啊?
“要抱抱。”
后退的轮椅一滞,一时间不再进退,却也没有多余动作。
强行按捺了梦境里带来的心理冲击,忍住鼻尖汹涌的涩意,江莳年翻了个身,笑眯眯朝轮椅伸手:“一个爱的抱抱,才有力气起床。”
“……”
敛眸,避开她的视线,晏希驰神色不大自然。
这都几天了,还别扭呢?
瞧他端的一幅神情漠然又无欲无求的性冷淡模样,江莳年单方面以为晏希驰还在因她那晚说过的话而生气,心说狗男人这心眼儿未免也太小了吧?
“世上只有夫君好。”
“有夫君的年年像个宝。”
“投进夫君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一边娇娇软软地唱着,见轮椅上的男人无动于衷,江莳年试探着将一只脚从被窝伸出来,在他膝盖上轻轻蹭了两下。
“……”
大清早的被撩“火”,男人凤眸眯起,转回脸时,对视上一双漂亮又狡黠的桃花眼,眸色越发深杳。
她竟然,在对他唱曲,曲词还这般的……晏希驰不知如何形容,只觉一颗心好似被她攥在掌心,可随意搓圆揉扁。
但表面上,晏希驰到底还是稳住了。而今他需要锻炼一种能力——忍住想要与她亲近的冲动。
果然,不见她是最好的办法。
一见,则很难顶得住。
晏希驰甚至怀疑,究竟是自己在女人面前没有自制力,还是只在她面前这般狼狈?
眼见着轮椅上的男人八风不动,还蹙眉,好像很抗拒她的样子。
“世上只有夫君好,没夫君的年年像根草……”
这两句,少女“唱”得格外幽怨,唱一句,一脚蹬掉身上蓬松的锦被,唱二句,一个软软的翻滚,直接朝床下滚去。
预料之中,晏希驰动作无比迅捷,大手在床沿一挡,没让她真的滚下去。
语气隐有那么点儿咬牙切齿的意思:“时辰不早了,再闹便赶不上仪仗队。”乖一点,好不好。后半句晏希驰好艰难才忍住了没说。
“夫君哄我我就不闹啦!”
少女嗓音软软的,要多娇有多娇,脑海中闪过的,却是由于内在精神压力过大而做的一场噩梦——江莳年梦见自己上辈子飞机失事的场景。
片刻静默,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坐起来,本王伺候王妃更衣。”晏希驰妥协道。
江莳年这才心满意足,不闹他了。坐在床边时,两条被雪色亵裤包裹的小腿轻轻晃悠着,好似无忧无虑,上半身则张开双臂,笑眯眯等着晏希驰亲自伺候她。
期间视线落在窗棂之外,空气中隐有幽而清冽的梅香飘进来。江莳年脑海中却是亲眼目睹飞机于坠入海面之时,瞬间解体碎为残渣的画面,舱内乘客们的哭喊声在她脑海中回荡,仿佛又一次经历了曾经面对死亡时的恐惧。
梦里的画面转换很快,时间也不具体,后来江莳年觉自己好似置身于海底,被冰冷咸腻的海水裹挟吞没,起起伏伏,无法呼吸,那种无论怎么努力也抓不住任何事物的感觉,哪怕是梦,江莳年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而在鱼宝的声音惊醒她之前,梦里还有个声音在她脑海中一遍遍重复:你死了,变成孤魂野鬼,将永远忍受这种虚无无依的窒息滋味,年复一年,永永远远。
作为唯物主义者,江莳年上辈子从不相信人死之后会变成鬼魂,就像从不相信人会穿书一样,可她不就穿了吗……所以如果任务无法完成,是否会如系统曾经所说,将永远与海水共眠?
思及此,那令人窒息的感觉又一次汹涌而来。
直到晏希驰已经拿了她放在榻上的衣物,返回床边,躬身握住她的脚腕,为她穿上暖融融的罗袜时,江莳年才勉强回过神来。
坐着轮椅伺候人并不容易,晏希驰却细致入微。
有里衣,里裤,襦裙等,古代没有现实世界那种保暖内衣,羽绒服之类,所以这凛冬寒日的,要去户外,就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往死里裹,外面还得披上御寒的大氅才行,穿起来着实挺麻烦。
晏希驰的大手在她身上穿梭,披,收,理,系,动作虽然生涩,看得出来从未伺候过人,却并不比沛雯或鱼宝伺候她时的感觉差。
他很温柔。
江莳年并不知道,男人面上冷淡,漠然无波,低头时却是撩了唇边的。
沛雯端着热水进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心头依旧震撼,毕竟在沛雯以及这个书中世界大多数人的认知里,这完全反了,永远只有女人伺候男人……就很识趣的候在殿外没有进去。
“夫君,你今日好英俊,好迷人啊,我们这样算是和好了嘛。”
晏希驰今日的确很俊,他墨发高束,金冠玄袍,若非伺候她时的神情较为“憋屈”,至少在江莳年看来是憋屈的,否则干嘛一直蹙眉呢不是?
“油嘴滑舌。”男人嗓音低磁柔和:“没和好。”
啧。
“那我先单方面跟夫君和好了!”
将她的裙摆理好,轮椅上的男人撩眼,一双凤眸幽邃深杳,凝视她时,语气意外认真严肃:“此番冬狩大赛,多世家贵胄,阿年身为王妃,应知礼仪廉耻。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许再对本王说这些不知羞的话,也不许再勾引本王,可记住了?”
言罢,大手在她腰上用力一握,带了十足的警告意味。
事实却不止如此,更多的还有,晏希驰不想江莳年太过张扬,尤其不想皇帝注意到她。在第三条路铺畅之前,于家中如何尚且无所谓,目前定王府暂未排查出皇帝眼线。但出门在外,疏远她则等于保护她,自己也能少一分被掣肘的可能。这其中太多不确定因素,晏希驰自有考量。
却听他的小王妃反驳道:“什么叫做我勾引你?!”
挑眉撇嘴,江莳年就很不爽:“王爷觉得自己被勾引,那是你自己定力不行,怎么能怪年年魅力大?!”
“……”
一语中的,晏希驰面上神情端得死水无波,并不否认。只拉起她的左手,仔细检查她手腕上的绯色镯子,淡声道了一句:“不害臊。”
晏希驰的话其实很好理解,江莳年一听就悟了——不要在外秀恩爱,她也大概能猜到晏希驰的用意。
若是以往,她肯定绝对听话,但她只有十四天了。
知道着急也没用,但关乎生死的事情,即便一遍遍告诉自己感情之事应当顺其自然,潜意识里却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皇家冬狩大赛为期五日,或许是她最后与晏希驰摩擦感情的机会,之后他或许又要忙碌起来,她能造作的时间屈指可数。
再加油努力吧。
为今后一生,或为死别。
“抱歉,王爷,年年比较叛逆。”
少女笑盈盈捧着他的脸,轻轻摩挲着,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就能永远记住他的样子,嘴上依旧骚话连篇:“你可以冷落我,但你不能阻止我热爱你啊,是不是。”
不知不觉间,一缕晨光从窗棂透进来,恰好落在少女美丽的面容之上。
晏希驰同样贪婪地凝望着她,却不知为何,心口十分莫名地猝痛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如过境的潮水一般涌遍四肢百骸。
她看他的眼神,分明带了笑意,也比从前更加眷恋,却隐隐的,带了一丝无以言说的哀伤,仿佛他们将要别离。
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错觉?
纠缠的视线里,晏希驰喉结滚动,刚要开口,殿外传来玖卿的声音:“王爷,宫里人来催了,车架于玄武门汇合。”
如此,晏希驰将这份错觉按捺,视线于她面上逡巡片刻:“去梳洗一番,准备出发了。”
轮椅离开寝殿之后,江莳年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却,沛雯端着热水进来,准备伺候她洗漱时,看到少女正坐在铜镜前发呆。
“王妃想什么呢,想得这样出神?”跟王爷和好了,不是应该开心的么。
平日不爱特意妆扮,江莳年大都怎么舒服怎么来,此番伴驾于天子,不说打扮得多么美丽,起码也要有王妃该有的“体面和排场”才行。
知道她的习惯,沛雯刚想开口劝说两句,江莳年自己先出声了:“上个妆吧,要明艳一些,点上花钿,氅衣穿那件最耀眼的绯色……”
虽然晏希驰嘴上从未说过,江莳年却是知道的,他喜欢自己穿最耀眼的颜色,也喜欢她身上的张扬与活力。
“对了,让你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晏希驰的生辰为十二月初七,也就是明日。虽然沛雯之前曾经提到过,王爷从来不过生辰,但江莳年还是想陪晏希驰过一次。
完毕之后,铜镜里的少女雍容华贵,一身艳丽的火红狐裘,衬得她娇俏明媚,活色生香,道一句国色天姿也不为过。
不仅沛雯看得呆了,连一早来到定王府的江殊月和江睢二人也看呆了。
话说秋日时,江莳年和晏希驰冷战并在“娘家”小住的那段时间,江殊月与她姐姐妹妹的,巴结讨好,前几日又登门造访,不得见后递书信进来,就是为皇家冬狩大赛这日,能巴着她这个王妃妹妹一同参加,意在狩猎大赛之上挑得三好男儿。
是了,因为眼光高,江殊月到现在还没寻到满意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