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虹一愣，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眉眼和黎映蓉十分相像的女孩，思绪一下子飘回十多年前的那个黄昏。
那天她刚抽空回家看了一下周峙，赶回医院，换上白大褂的时候，听到外面一阵尖叫。
她出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个抢孩子的男人，只看到满脸惊恐的几个年轻护士，和趴在地上已经晕过去的黎映蓉。
窗外透过来的霞光正巧全落在黎映蓉身上，仿佛在怜悯这个失去孩子的女人。
那场面，在她脑海里记了好多年。
焦虹收回思绪，有些怅然：“我没看到。”
“不过，你奶奶看到了。”
第21章 想要
奶奶？
许暖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奶奶, 她现在住的那间房，以前就是爷爷奶奶的房间。不过爷爷去世之后，奶奶就独自搬到郊区住了。
奶奶姜安娴是文工团出生, 因为独唱才能出众, 成为团里的台柱子，唱过的好几首歌还在电台里面播放过。
许暖刚回来的时候, 许文瑞就想把许暖带到乡下去见奶奶, 但是不巧, 奶奶前些日子受文工团旧友的邀请, 一起去乡下做巡演，寻找当年走过的痕迹。
估计得一两个月才能结束。
许文瑞是很想让奶奶知道她亲孙女回来了, 但那时候没有手机, 而且奶奶巡演的地方也不固定，发电报或者写信过去都行不通。
所以许暖从回来到现在, 还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位歌唱家奶奶。
原来奶奶当年看到过抢她的那个男人？
许暖垂眸，沉默片刻, 似不经意地又问：“焦阿姨, 在你的印象中, 当初带我的那个保姆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保姆？许暖口中的保姆, 是指秦霞吗？
焦虹回想一下, “她是个认真负责的看护，经验老道，把你照看得很好。”
秦霞是焦虹见过的最会带孩子的看护，每次她去看望黎映蓉, 总是能瞧见秦霞抱着许暖, 将许暖逗得咯咯笑。
许暖得到回答, 没再多问。
离开之前, 她弯起一双眼睛，里面盛满天真的笑，“焦阿姨，你要替我保密哦。我只是对当年发生的事情有点好奇，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我妈如果知道，可能要多想了。”
焦虹怔了怔，随后笑起来，“好，我替你保密。”
这孩子，心思真细。
焦虹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黎映蓉。
黎映蓉不知道那天许暖离开之后是去找了焦虹，她那天回家发现许暖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初，也就没再在意医院里自己说过的话，自顾自地准备食材去了。
自从许和静出事之后，黎映蓉几乎每天都会回来变着花样给许和静做一顿营养丰盛的午餐，雷打不动地送到医院。
至于许暖在家里吃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东西吃，她都无意过问。
可能在她的印象中，许暖从小就会做饭，饿不死自己。
整整过了两周，黎映蓉见许和静没有什么问题，才决定让许和静出院。
许和静出院的前一天，是傅彬郁乘飞机出国的日子。
那天，整个弄堂异常热闹，蝉鸣也格外响亮。
不少大人领着自家小孩挤站在傅彬郁家的大门口，说是让孩子来蹭蹭傅彬郁的好运。
傅彬郁提着行李从家里走出来时，周围人群的簇拥与欢呼，衬托得仿佛他是个受人瞩目的大人物。
在这个年代，能公派出国，也确实算个人物了。
周围邻居望着傅彬郁，眼里的羡慕袒露无遗，不少人低头去告诫自己的孩子：“看到没，你以后也要像彬郁哥哥这样，风风光光地出国留学。”
傅彬郁走一步，那些隔壁邻居就跟着走一步，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些恭喜的客套话，争着抢着要给傅彬郁提行李。
许暖瞧了瞧前面弄堂里人头攒动，果断选择站在道路边边上，默默以目光相送。
傅彬郁提着行李应付周围邻居的客套祝福着的话，脸上始终挂着礼貌的微笑，许暖看着傅彬郁走近，没准备打招呼。
傅彬郁正和周围人说着笑着，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偏过头，一眼瞧见站在人群最外围的薄瘦的身影。
“不准备和我打招呼吗？”傅彬郁透过人群，徐徐望向许暖。
许暖心里一虚，走上前乖巧叫人：“彬郁哥。”
她瞧见送他的人太多，估量着他大概没精力一一应付，所以不准备特意打扰。没想到却被他点破了。
许暖脸色有点尴尬，刚准备开口解释，傅彬郁却似乎看透她的心思，将手上一个轻便的袋子递给许暖，笑着说：“要是你帮我提行李，我就不计较了。”
许暖接过袋子跟在傅彬郁身边，突然莫名感受到四周直直望过来的打量目光。
许暖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以为大家只是觉得她面孔生，有些好奇而已。
她哪里知道，她手上这个袋子，之前大家争着抢了好久，傅彬郁都坚持没让人拿，这会儿却轻轻松松交给了她。
“哎哟小姑娘，你给彬郁提行李，一定会沾到他好运的。”人群中不知道有谁叫嚷一声。
许暖闻言，低头去看手上的袋子，笑着望向傅彬郁，“如果真蹭到好运，那我提前谢谢你。”
傅彬郁轻轻摇头，“你不需要蹭我的好运，你自会有你的康庄大道。”
傅彬郁一直觉得许暖很聪明，很有天赋也很有想法，但她似乎并不愿意表露这些。
那次在家里办沙龙，如果不是许和静三番五次故意将话头扔给许暖，许暖大概只准备默默吃零食吧。
后来他听许浩博说，那台作为奖励的随身听，被许和静要了去。许浩博说，许暖是自愿的，很乐意将随身听送给许和静。
明明当初他第一次说要将随身听送给许暖时，许暖眼睛里也透着高兴。
所以，哪有什么自愿。
傅彬郁偏头看着这个默默跟在自己身旁的消瘦女孩，她垂着眸子不说话，眉眼看上去温顺平和，仿佛是个安静内敛、敏感自卑的人。
傅彬郁隐隐觉得，许暖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和他一样，是万丈光芒的人物，是走在弄堂里周围邻居都会羡慕的存在。
然而现在，她在隐藏着光芒。
走到弄堂口，一辆出租车早已等候在那里。
傅彬郁接过许暖手上的袋子，笑着和弄堂里的邻居们挥手告别。
临走前，他轻微俯下身，将手搭在许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语气郑重：“许暖，你得知道自己要什么。”
傅彬郁坐上出租车渐渐远去，周围相送的邻居也逐渐散了。
只有许暖，愣愣地站在弄堂口。
傅彬郁一句话掷地有声，像铅球一样落在她心底。
是啊，她得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最初跑回城，要的是许文瑞不将财产全部留给许和静。她想要回家庭，要回父母，要回漂亮衣服，要回属于她的一切。
但她实际上想要的，是要过不一样的人生。
她不想落得书中翠丫那样的下场，她要走上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而她现在这个年纪，最好的出路，还是读书。
像傅彬郁这样直接出国留学，以后的道路势必越走越宽。
这是个好的榜样。
第二天许和静回家之后，许暖主动向许文瑞问起学籍的事情。
她现在这个身份，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有拿到，不知道进高中会不会有麻烦。
陈美霞起初是不愿意让她读初中的，当时她读初中，学杂费要八块钱。
学校见陈美霞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家里没个男人赚钱，着实困难，就和村委村一商量，把她的学杂费免了一半。
陈美霞见学杂费免了一半，仿佛占到便宜似的，给她交了一次学杂费。但第二次的时候陈美霞就意识到这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农村里很多女孩子连小学都没读完呢。
陈美霞不让她读了，只让她下地干活。
所以她连初中都没读完，没拿到初中毕业证。
许文瑞听许暖提起这个，只让她放心，“没事，这个你不用担心，之后你可以跟和静他们读同一所高中。”
没有初中毕业证，也可以在高中重新建立学籍，但是要有门路。
黎映蓉是大学教授，这点门路还是有的。
晚上，许文瑞在房间里和黎映蓉商量：“今天许暖问我上高中的事情了，你说，把她送到和静的学校，她会跟得上吗？”
黎映蓉早就计划好了，“让她先去最差的班级吧，怕她去别的班级，赶不上其他孩子，会产生自卑的心理，到时候可能对学习失去兴趣。”
许文瑞点点头，很是同意黎映蓉的说法。
乡下的初中没有什么师资力量可言，条件又简陋，和城里的教育天差地别，许暖在乡下根本学不到什么，更何况许暖初中没读完，基础就更差了。
这么想来，许文瑞有点担心，“要是许暖在高中一直赶不上其他同学，怎么办？”
黎映蓉显然也想好了，“我之前把初中三年的课本都给许暖准备了，让她自己先看看，到时候上高中跟不上，我会给她请个家教。”
许文瑞听黎映蓉这样说，还是有点不放心，把许和静叫到房间里来。
语重心长地叮嘱：“和静啊，你姐姐之前在乡下初中都没读完，基础不太好，你以后在学校里要多帮帮她，好不好？”
许和静听说许暖要和她读同一所高中，心里高兴死了。
等到上学之后，许暖和她的差别只会越来越大，父母只会越来越关注到她的优秀。到时候许暖在她的衬托下，只会显得黯淡无光。
许和静脸上带笑，甜甜地说：“知道了爸，我一定会好好帮助暖暖姐姐的。”
第22章 校服
开学前两天, 黎映蓉拿了一套蓝白相间的校服给许暖。
“这是和静的校服，你先穿着去学校。”
一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起，里面的同学很多都是从初中直接升到高中, 在这所学校读书的学生, 大多是本地人。
他们从初中开始就会统一制定校服，上高中也会穿着原先的校服去报道, 如果没有穿着校服去报道, 一眼会被人瞧出来是外地来的插班生。
外地来的插班生总会惹得本地学生侧目。黎映蓉不想让许暖受到异样的眼光, 所以特意拿了许和静的校服给许暖。
许暖接过校服, 只问：“奶奶大概还有多久回来？”
黎映蓉算了一下日子，“大概你开学两周之后就回来了。”
那时候也正是许和静参加钢琴比赛的日子, 奶奶出门之前说过, 一定会在许和静参加钢琴比赛之前回来。
黎映蓉见许暖突然提起奶奶，有些好奇：“怎么, 你这么想见奶奶？”
许暖垂下眼眸，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手上的校服, 点头道：“嗯, 我回来之后还没见过奶奶呢, 听说奶奶唱歌很好听？”
“那当然, 你奶奶当年也是咱们区的名人, 你要是想听你奶奶的歌，我去给你找找磁带。”
黎映蓉说着走出房门叫唤许文瑞：“文瑞，咱妈之前的磁带你都放哪里去了？”
许文瑞的声音从外面客厅里传来，“之前都给咱妈送到郊区去了, 家里没有。”
黎映蓉又返回来朝许暖说：“我忘记这个事了, 之前的磁带都送到奶奶家去了, 等奶奶回来, 你去奶奶那儿听好不好？”
“好。”许暖应下。
她原本也不是想听什么磁带，能见到奶奶就行。
胡星一进门就听到里面在谈论磁带，他立即嚷道：“磁带？什么磁带？你们要听磁带，找我啊！”
胡星走进来后，身后的周峙和陆乐安才慢慢走进来。
以前住在老弄堂的时候，周峙、胡星、陆乐安和许和静这四个孩子的几乎是一起玩到大的，四家房子离得近，经常互相窜门。
几个大人之间关系也好，小孩子去谁家玩，就和回自家似的，一点也不拘谨。
后来重新分房子之后，四家虽然没有以前离得那样近，但孩子们还是经常窜门。
黎映蓉看到这几个孩子，打心眼里觉得亲切。她看着为首的胡星，笑道：“那许暖奶奶的磁带你有吗？”
“有啊，怎么没有，姜奶奶的磁带，我都收藏着呢。”胡星说完，站在许暖房间门口问她：“怎么，你想听你奶奶的歌声啊？”
还没等许暖回答，胡星一眼瞧见放在她手边上的校服，尖叫道：“嘿，是真的吗？许暖要和我们读同一所高中了？”
胡星说这话时，是望着黎映蓉的。
胡星话音一落，屋子里的周峙和陆乐安也同样望向黎映蓉，等着她的回复。
今天他们仨过来，其实就是为这事而来的。
黎映蓉笑着说：“对啊，许暖以后就和你们读同一所高中了，你们要多照顾她啊。”
胡星得到肯定的回复，高兴坏了，转头兴奋地问许暖：“你会打篮球吗？”
周峙：“……”
周峙上前拍了一下胡星的脑袋，“你觉得呢？”
胡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哦，女生一般都不会打篮球，那太可惜了，本来还想让你和我们一块儿打呢。”
许暖：“……”
她也不是不会，但胡星这种邀请女生一起打篮球是什么操作？
把她当哥们处？
许暖没吭声，就当她不会吧，不然被胡星拉去打篮球，更惨。
陆乐安这时候趁机拿出一盘录像带，放到许暖面前，“许暖，今天要不要去看电影？”
许暖看了看那盘录像带，说：“这个不好看。”
“是吗？”陆乐安把录像带往口袋里一塞，“那行，不看这个了。”
许和静已经贴在房间门上听了很久，她原本听到胡星声音的时候，准备出房间门去看看，结果转眼就听到胡星在问许暖上高中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