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泊徽喝了口酒,说:“她身子不好,拍不了,找别人。”
“我的选角导演从春节后就找她的团队,一直说她休养中,你知道她打算休养到什么时候吗?”
“不知道。”
“你女朋友你还不知道?那你打电话给她,我来亲自问问。”
“不拍,找别人。”
“……”
其他人笑了笑,说晏导赶紧找别人,娱乐圈的事,司总说了算。
司泊徽径直喝酒,没想过会在这一晚听到别人提她的名字,所以他喝得尤其多。
半夜回家醉醺醺的,梦里他的金唯接了晏协那部戏,回国来拍摄,又回到他这边住。她在院子里,笑意盈盈地对他说:“司泊徽,我回来啦~”
他一觉沉沉地睡到第二天被家里的电话吵醒。
梅晚悦听到他还没起床,不由看了眼卧室里的法式壁钟,“十一点了,你还没起来啊?”
司泊徽伸手按了按眉头,“怎么了?”
“今天工作日呢,我以为你这会儿应该在工作,没想过吵到你了…”梅晚悦语气淡淡柔柔,不急不缓,“就是,你有没有时间,要不要,来览市一趟?”
“什么事?您不舒服?”
“不是,是…你小姨。”
电话里外沉静了几秒钟。
司泊徽想到小时候小姨多次替繁忙的父亲、身子不好的母亲去学校给他开家长会,又想到她在给他开家长会的路上,认识了金益渊…导致的后来的事,现在的事…
他脑子里像有两股雷电在闪,头格外的疼…
半晌,他问:“我小姨怎么了?”
“她在这住院了,年前不是说她身子不舒服,不来这过年了吗,她那会儿总以为是胃痛,她有胃病。”
“嗯。”
“但是最近来看我,陪我去医院复检,可她自己检查出来身子不好。”
梅晚悦的声音逐渐低下,情绪变化明显。
只是说完这个事情,她也没有过多去诉说梅晚沁的病情,而是忽然给他来了句:“你和那个女孩子,还有联系么?”
“怎么了?”
“你如果真的喜欢,你就去追回来,妈妈替你小姨跟她道歉。”她轻叹一声,“我看你今年心情似乎也很一般,应该还是很喜欢那个女孩子的。不和她在一起,我感觉,也很难看到你结婚的样子了,而你再不结婚…我怕我哪天跟你小姨一样,跟你外婆当年一样,就忽然可能看不到了。”
司泊徽眉头轻轻敛了起来。
“我小姨怎么了?”
“她有你外婆当年那个病,不排除回头你妈妈也有。”她浅浅笑了声,“所以你要抓紧,喜欢就去追回来,可能有点难,如果妈妈替小姨道歉没用,你们可以过你们的日子的,可以不回家的,只要你们好就好,我们家确实是对不起人家的,很对不起。”
司泊徽起床。
挂了电话,他弯下身,双手撑在了双膝上,人沉浸在北市的初夏日光中静静不动。
浅浅的一层疲惫在寡淡的呼吸中,缭绕在周遭。
十分钟后,他拿手机让特助把这几天的工作安排在线上,再订一张回览市的机票。
胰腺癌的致死率奇高,且快,年少时最初直面这个病的狠厉,就是窦永兰的死。
儿时的外婆每天跟着家里的司机去学校接司泊徽放学,偶尔随他回家用餐,偶尔带他回去和外公一起吃,说外公给他下厨了。
大概是在梅晚沁再婚的半年后,母女俩一次不知为何物的争吵,窦永兰高血压进了医院,这一进去,就没再出来,从检查出来有胰腺癌到走的那天,短短三个月。
司泊徽从学校实验室飞奔到医院的时候,堪堪看了最后一眼,都没反应过来,人就没了。
如今再说起这个病,说起埋在心底许久许久,没再提起的,全世界对他最好的外婆,还有牵扯到的两个人,母亲会不会也真有一天因为这个明明不算遗传病的病而离开,司泊徽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
…
览市的初夏雨水多,连天的雨下得整座城都闷闷的。
在览市一周后,司泊徽抽空准备去机场飞一趟新加坡。刚坐入车厢,忽然手机里进来了一个来自新加坡的陌生电话。
司泊徽眯起眼盯着那个号码,直觉不是金唯,她找他不会需要打电话,两人还有微信,关键是,她也不会找他的。
但是新加坡的电话,又好像就是和她有关,无法怠慢。
他火速接通,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
“是…司泊徽吗?”一道细柔的中年女声,音色有些像金唯。
司泊徽一下子就想到了她妈妈。
“对,是我。您是?”
“哦,我是,秦歆,金唯的妈妈。”
“您好。”司泊徽捏紧了手机,搭在方向盘的右手也不自知地紧握住了方向盘,“您找我,有事吗?”
她似乎浅浅笑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问:“你有…女朋友了吗?泊徽,和别人在一起了吗?”
司泊徽定了两秒,开口:“没有。”
那边似乎传来一道吁气声,接着放低了声色含着明显的恳切:“那你,你还喜欢金唯吗?”
“阿姨。怎么了?怎么问这个?”
秦歆的语气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我觉得金唯有点抑郁的情况。”
司泊徽眼底眨眼间漆黑如夜,好像外面午后的天一下子被拉入夜,按住手机的手指骨因为用力而泛起了白,透白如阳光照入血液中。
“你如果还喜欢她的话,你能抽空来看她一下吗?”秦歆以为他从来没去过新加坡,不知道他已经去了无数无数次,
“你跟她说说话,或者带她回国,她在这不行,她从来就没忘记过你,快一年了,她情绪越来越差。”
“她这些年过得不好,没有人陪在她身边,我猜测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开心,她似乎也喜欢了你很多年了,终于得偿所愿了,导致她现在就完全走不出来,她像迷路一样,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自己去继续往下走,她真的不会,你来带她回国吧,阿姨求你了。”
第66章 曙光。(双更合一)
去新加坡的飞机上, 五个多小时的旅程比之前去的二十次,似乎还要更加难熬。
司泊徽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秦歆那句,她有点抑郁的情况, 她像迷路一样, 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自己去继续往下走,她真的不会, 你来带她回国吧。
迷路, 确实是迷路,他起初也有种迷路的感觉,不知前路要怎么走, 但是后来他知道,只要每周去一次新加坡, 他就不会扛不住, 他可以一辈子好好地过下去。
他找到了出口,他有路可以走,但是他的小唯没有找到出口, 她这近一年来都困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去哪儿,她不能像他一样偷偷地也来看他,她不能放纵自己去和他有牵扯, 去主动关心他, 但自己又无法一个人过, 她舍不得他,那她是会迷路, 会抑郁的。
他疏忽这个事情了, 只以为他每次看到的她好好的, 就是好好的, 会一辈子这样下去,但是忽略了她的心里,她心里怎么可能是表面那样的云淡风轻,好好的呢。
金唯无路可走很久很久了。
到新加坡时已经不早。
按以往,司泊徽就只会开车路过他们家,随意看一眼后半夜再来,但是今天他来了就没走,在车里抽着烟。
二楼的那个卧室亮着灯,窗户边有个身影,淡淡的灰色影子印在窗帘上,半个小时都没有动一下。
司泊徽手里的烟快要燃到底的时候,低头拿手机,给那个近一年没打过的号拨了个电话。
窗帘上的影子终于随之动了动,大约离开去找手机了。
只是半晌过去,电话没有显示接通,也没有被挂断,那扇窗也没有再次印上一抹曼妙的影子。
司泊徽待电话自动挂了后,切入微信给她发消息:“小唯,我在楼下,下来我们见一见好不好?”
她没有回复,也没有回到窗边。
司泊徽徐徐仰头靠上椅背,眼睛紧闭,所有痛苦落寞都淹没在眼皮下。
缓了缓,他下了车,坐到车头上,拿着手机继续给她发消息:“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既然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你也不会,那我们见不见面,没关系的是不是?我不会再说在一起的话,只是想你了而已,只是想见你而已,我们见个面,不影响任何事,是不是,小唯?你下来好不好?”
“我也想答应你真的不再来了,但是我过去十年是因为有你才会在北市生活,现如今北市没有你,我总得找个有你的地方,时不时去一次。其实你在哪儿都可以,我需要的只是能看到你,只要能看到你就行。”
“如果看不到你了,那我在北市毫无意义,览市我也回不去了,现在19年了,不是09年,不是我们还小的时候,你还在的时候。”
“我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十一年不是十一个月,可以再花十一个月就把它忘掉,我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你,我忘不掉,再过一百年都忘不掉你,所以我需要看着你来过以后的生活,我知道你也忘不掉。”
我知道你也,忘不掉……
抱着手机看着那八个字的金唯,眼睛好像忘了眨,心口停止了跳动,八个字如刀一样刺在心脏,血流成河。
司泊徽:“所以,我们见个面好不好?以后也见好不好?我们不在一起,不结婚,只要见面就好。”
“你过你的日子去,你和别人在一起,你忘了我。”
她回过来这一句。
司泊徽看着这字,云淡风轻地回复:“那你呢?”
她还没回复,他就又接着发了一句:“我的小唯怎么办?你告诉我你能不能也做到?能做到我就陪你。”
“我能。”
“你不能。”
那头沉默下去,没有消息回过来了。
司泊徽:“你不能,再这样下去,我连你人都见不到了。”
他从她妈妈口中得知,她最近精神非常差,基本没吃什么饭,把自己困在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晚上几乎就没睡过,基本是整夜整夜地在窗边坐着。
昨天忽然晕倒了,醒来后也还是照样,整夜没有休息,她说她也想睡,但是睡不着,她只能坐在那儿舒服些,偶尔问着问着她就忽然哭了,抱着自己的膝盖埋下头哭,好像个别人抛弃的小动物。
秦歆说,她怕她忽然想不开。
就算没有想不开,她这样下去没几天身体也扛不住,会彻底倒下的。
司泊徽忽然感觉,他年后这段时间半夜来,她是不是也一直知道的。
知道他一直来,她却没真的搬家不让他找到,她舍不得他,又无法光明正大的拥有他,所以她很压抑。
这近一年她都是在这种折磨下过来的。
司泊徽忽然眉头皱得尤其深,“你知道我一直来的是吗?小唯?”
她没有回复。
司泊徽的心像被什么利刃刺痛,缓了会儿,他说:“我先回酒店,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这酒店名字,在附近,”他把地址写上去,“你一会儿来找我好不好?晚上来找我。”
发完司泊徽抬头看他们家二楼的方向,大概是过了几分钟,有个小身影渐渐贴近窗边。
司泊徽看了那抹身影一分钟,主要是想让她看看他,最后才上了车。
金唯没想去,从没想过要去找他,只是今晚很正常地比往日更加睡不着。
她在窗边坐了很久,坐到凌晨一点多,脑海里想着他说的,他身子不舒服,越想越担心,最后忽然就起身出门。
那个酒店距离她们家不远,走个几百米的路就能到。
她一个人在繁华夜色中步行了几分钟,停在酒店楼下。
正要拿手机看司泊徽在哪个房间的时候,忽然从酒店大堂里出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司泊徽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不可思议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出来了?”他刚想再过去一趟,反正也睡不着,没想过偶遇了她。
金唯静静看他,忘记要怎么说话。
司泊徽牵起她的手带进了酒店:“我让你睡前来,你半夜三更的一个人出门,多危险。”
金唯低头没说话,直到被他带进电梯。
门一阖上,司泊徽就把她抱住。
金唯的脸被迫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中,闻着熟悉的树叶清香,人一时间都是迷迷糊糊的。
回过神正要起来时,司泊徽把手往后按在她腰上,再把她全身心都抱住,双臂将她圈在怀抱深处,再低头,脸颊蹭一蹭她的耳朵,“小唯,你没有好好听话,好好养病,这么瘦,你过不好我也不可能过好的,不是吗?你希望我过得不好吗?”
金唯僵住身子,没动。
电梯到达,司泊徽长臂将她揽着带出去,刷了卡把不想进去的人抱进去。
门被他阖上,房卡插上,室内一片亮澄。
金唯低下头,好像个怕见光的小松鼠,低下脑袋想躲开身后大片大片的光,想出去。
司泊徽挡在门口,张开怀抱把她的身子再次抱入怀。
金唯要起身,他俯首和她说话:“我跟你说的,你都没有听进去,小唯。”
“你知道我这些年是为什么在北市的,我就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下去过自己的日子,如果你能过好自己的日子,那我就真的会,看你也离你远远的,不会再让你感受到一分我的存在。”
金唯停止了挣扎,被这句“远离”刺激得停下。
她这样,司泊徽就知道,她不能,他一消失,她也得疯。
她真的舍不得他,无法割舍他,但是又没法去和他在一起,去回应他的任何感情,所以她现在很疲倦,很抑郁。
忽然怀里传来一道细微的哭声。
司泊徽在那一秒觉得心口似有硫酸腐蚀,细密麻木的疼从心脏蔓延开,四面八方侵蚀着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