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琼在众人的声音和视线里斟酌,在她的计划里,是不打算去度蜜月的。程老爷子对她太维护,每个环节都考虑得体面又周全,生怕委屈了她。
“工作暂时放放。”孟老太太了解孟琼的性子,在所有小辈里,不论是学业还是事业,她都要做顶尖那个才罢休。
“结婚是大事,你可不能委屈了时琅。”
孟琼一扯唇角,余光觑见程时琅平淡的神色,感受到她的目光,程时琅回看过去,凑到她耳边,用一种很轻柔的声音说,“听见了没,要听奶奶的话。”
耳廓一痒,温温热热的气息勾着她肌肤,孟琼不知怎么的笑了:“知道了,奶奶。”
两位老人宽了心,这边又聊起一些琐碎的小事情来。
孟琼不插话,低头吃了两口菜,中途看见程时琅离席,方才回来,于是低眸不语。
席间气氛很足,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孟老太太年轻时也是手腕强硬的当家人,上流的圈子不大,两位长辈年轻时便颇有缘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来坐在一桌。
暖黄光下,相熟的人总喜欢聊些过去的事。
孟老太太眼睛不太行,可记忆力好,嘴里还念着一些小事,“那时候孟琼才几岁,还是个躺在我怀里的娇滴滴的小娃娃,这一眨眼就要结婚了。”
她转了头,看见了那冷漠的面容,于是老态龙钟地问程老爷子,“我要没记错,是这个孩子吧。”
程老爷子也看过去,点了点头:“当年谁想得到,都这么大喽。”
说起来两家人还挺有渊源的,只是那件事情,始终还是无法挽回。
程老爷子头发花白却神采奕奕,他喝口茶,叹息感慨。
桌上佳肴美酒,裹杂馥缕玫瑰香气飘散,两句话让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孟玫抽了张纸巾,多嘴问了句。
在场的长辈避而不答,倒是相视而笑,这笑各有不同,看得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苦难降临的无奈,转而都成一缕过眼云烟消散而尽。
那件事,如今众人提起来还记忆犹新,如梦中惊醒过来后大喘粗气的后怕。
这话是徐元清来说的,她笑得也很淡:“孟孟你是不是忘了,你和程家的小少爷是认识的。”
徐元清的话是孟琼没想到的。
以前见过吗?
她当即眯了眯眼,右手的动作,也若有所思地停了一瞬。
曾问过纪听白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是模棱两可。
这刻起,脑海里翻涌数段影片,那段模糊的,残碎的记忆片段汇成一个纯然具体的人,只是无法附着在纪听白身上。
她转而看向身侧一言不发的男人。
纪听白胳膊支在桌上,白色纸巾被他修长的手指捻住,正慢条斯理地在擦手,闻言也看过去。
头顶光线白得刺眼,漆黑的眼瞳寡淡如水,突起的喉结随气息稍稍滚动。
他没看她,也没说话。
宛如划分两个生疏到极点的,陌生人的界限。
对于两人之间的任何事情漠不关心。
这是孟琼想要的。
孟琼索性转开头,不再看他。
有微风吹得绿叶轻轻颤动,听得到小声交谈的声音。
“是么?”孟琼说得很轻快,语调是她独有的微微上挑,金色卷发遮了半个肩头,拨到一侧,才露了笑,“或许吧,我是没印象的。”
程老爷子见状,也不愿再提,又聊了几句,偷偷摸摸了喝一杯。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很尽兴,桌上几人也记着医嘱,时刻注意他。
此时酒意微微上头,又把话扯到了纪听白身上,这些年,他最惦记这个孙子,也亏欠最多。
“小白啊,上次你说的女朋友谈的怎么样啦?什么时候能带回来给爷爷看一眼?”
程老爷子有些期待:“你哥和嫂子准备结婚了,你也得给爷爷加把劲儿啊。”
程时琅也跟了句,“上次不是说准备求婚了?怎么样?”
似是家常闲聊的话,整个气氛轻松。
孟琼很敏感,捕捉到刺耳的几个字,心脏微微一颤,下一瞬视线几乎凝在纪听白脸上。
单色调的灰色针织被他穿得很好看,露出半段锁骨,碎发半遮额头,冷白色脸庞在灯光的照射下几近透明。
两人坐得很近,孟琼清楚的听见他的声音。
“正吵架呢。”
混杂着低沉又略带喑哑,听上去莫名透着几分冷冽的性感。
“你可不能欺负人家。”
老人听起来失落,数落般说了他几句,男人也笑着答应,“行,是我的错。”
他笑起来眼尾的泪痣很漂亮,说的话也很温柔:“我待会儿就给她道歉,您看成不成。”
孟琼心口一刺,微垂着眸,不去看他眼里的光,也刻意不去细品他话里的深意。
就当过去的事翻篇,孟琼想,这么保持距离最好。
本就不属于她的谈话间隙,众人仍旧懒懒散散地聊着,孟琼始终保持缄默。这边程时琅给孟琼夹一筷子菜,她正低头吃一口,桌布下的左手不知怎么的被人握住,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不轻不重的推一下,换来的是更紧的交缠。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顺着女人尾指握住她纤细的指尖,轻轻地在肌肤表面磨蹭,触感冰凉的五指顺着她的手背勾下去,微微扯在一起。
十指交握,两双手紧紧地缠绕。
指尖又痒又燥,被他牵得很紧,像他们以往牵手那样,缱绻暧昧。
纪听白真的很懂孟琼的敏感点,暗处那只漂亮的手背被柔顺的桌布遮掩,手心微微蹭着她的,迫使她张开,指腹在裸|露的手背游走,像轻柔的诱哄,顺着骨感的指节上延,他总能很轻易的掐住那处,继而轻轻柔柔地推捏。
柔软的桌布下,仿佛另一世界,湿热的潮气让整个人都跟着燥起来。莫名的,心头竟然泛出一层偷情的刺激。
孟琼微微使劲儿挣一下,指甲刮蹭到他的掌心,很热,被他攥得更紧。
“脸怎么这么红?”程时琅本在接孟司的话,金色边框眼镜在灯下映射出女人红润的脸,与刚才截然不同。
孟琼身上带着点酒气,脊背酥麻,她半倚着座椅,下半段身子几乎都藏匿在暗沉的光线下,窥探不明。
“刚才喝了点酒,上头了,正好驱寒。”她这样回道。
而始作俑者,在她身边恶劣地笑了一声。
声音很低,只有孟琼能听见。
男人甚至没看她,仿佛清楚她不会反抗般,甚至似有若无地揉捏起她的手指。
像是泄愤般与她厮磨,又带点乖顺的讨好。
孟琼的眸里看不清深层的情绪,细跟踢了踢桌下的人,冷漠得不太留情,停顿了几秒,这才感觉到那头泄了劲儿。
她干脆利落地抽回手,烟灰色长裙很衬她,她和程时琅说了声,金发随意搭在肩头,抬脚便往外走。
第41章 尤物
外面有些冷, 她没拿外套,出来找了个露台吹风。
侍应生领孟琼来的位置偏僻,贴心上了一杯热咖啡,夜景极美, 天空飘着似雾的雪, 孟琼俯视着整座城市因小雪与夜色融合, 欲渐朦胧。
孟琼轻靠在藤椅上,细密的卷发铺散开来, 酒气染红的肌肤透出胭脂色。
极致的享受让女人在昏暗环境里放松, 指尖捏着手机屏幕微微滑动,她低头点开朋友圈,漫无目的往下刷, 偶尔会点几个赞。
再次抬头,手机屏幕的亮光足以让孟琼看见眼前出现的人。
孟琼和她打招呼:“来了。”
孟琼招手侍应生再上一杯热咖啡, 空气微凉,孟玫转身坐在孟琼对面的位置。
小露台四周玻璃搭建,淋不着雪,不算很冷, 只是偶而有冷风钻进来。
孟玫饭桌上几乎沉默, 明显心里有事, 孟琼给了个机会, 她便自然而然跟了出来。
孟玫看着对面孟琼的脸, 低声叫她:“姐,梁遇的事, 你到底在藏什么?”
“我让你别碰的。你没听我的话。”孟琼抿着唇笑, “不过你向来就不爱听我的。”
咖啡的热度正好, 她轻轻抿一小口, 唇角上的笑和雪一样冰凉:“你这不是查到了吗?”
孟玫动了动唇,想要解释:“我只是想要——”
话没来得及说完,被人打断,“你只是想要陪在他身边,也希望能慢慢好起来,认为当年的事对他来说太残忍是吗?”
孟玫唇角一滞,杏黄色围巾半披在肩上,整张小脸显得愈发白皙,她轻轻靠在椅坐上,身子泛凉,想起梁遇的笑脸,很冷静地说,“我只想知道真相而已。”
孟琼坐在那里没有言语,勺身不急不缓地搅动咖啡,浓郁气息散在空气中。
一晚几乎没吃下东西,胃里不太好受,孟玫站起来,清瘦的身姿高出孟琼大半截,不太明亮的灯下,她的影子几乎遮住了孟琼的脸,忽明忽灭。
“姐。”孟玫又低声唤她一句。
“你想知道什么?”
咖啡被人放在桌面,发出一声不重的闷响,孟玫一时捉摸不住孟琼的态度,眸色里的憔悴被她克制的很好,她微微弯着身子,靠近孟琼,声音很轻,低到只容两人可闻。
“赵十酋死了,病死的。可他出狱后,家里忽然有了笔巨款,赵十酋的狐朋狗友都传他要发达了。”
“除此之外,每月还有慈善基金救助款打到他孩子的账户里,每个孩子每月两万,钱虽不多,会持续汇款到孩子大学毕业。”
“这钱来的太蹊跷了。”孟玫低声说,“你说对吗?”
孟琼细品完孟玫的话,神情很平静,只是轻轻眯了下眼。
这个女人无疑是漂亮的,优雅独立,却不显张扬,只是安安静静地消解。
不得不说,孟司这些年把孟玫培养得很出色,有猎人般的敏锐性,孟琼凝视着眼前人,几乎很难再把这样的孟玫和小时候卑微怯懦的,被欺负都不敢还手的小女孩联系起来。
光线太暗,几乎看不清孟琼眼里的情绪:“这能说明什么?”
一切来得太天衣无缝,甚至让人惶恐不安地得相信命运二字,缜密得窒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赖以生存的呼吸道。
“梁遇当年的事,是不是谋杀?”
孟琼听着,笑了下,语气带着她独有的散漫,在夜色里失重般飘飘荡荡:“你刚认识梁遇的时候也是高中吧,他来家里给我补课,你就在我窗户口偷偷看他。”
很多年前的小事,提起来还有股青春的味道,轻易让孟琼柔软了不少。
“你记得他不爱喝牛奶,他来的时候家里的下午茶都会换成橙汁,他对动物的毛发过敏,所以家里的拉布拉多一次都没跑出来过,这些连我都记不清。梁遇和我说,他的练习册里总是掉出情书,那些情书心虚地没写落款,我一看也知道出自谁的手……”
少女怀春的时期,谁没有爱慕过那个如月光温柔皎洁的白衣少年。
“你也以为我们那时在谈恋爱吧。”
孟琼睁着眼,肌肤在夜里突兀的白,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的世界里只有她。
“真的太煎熬了,我一直在想这场噩梦什么时候会醒,也许某一天睁开眼,还能看见梁遇带着早餐在路口招手,和我一起上学。”
霓虹仍旧闪耀,那杯咖啡已经凉透了,喝入喉间,冻得孟琼全身发凉,心里却灼烧成一块滚烫大洞。孟琼提了很多过去的事,那些被孟玫深刻的,遗忘的事,孟琼都记得。
两人靠得很近,几乎能碰上女人温软的胳膊,肌肤是冷白的,吐出来的温热气息似乎贴着人耳边,痒痒的,很温柔。
孟玫恍惚想起,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似乎从梁遇的事开始,罅隙更大。
甚至很难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上几句。
其实针锋相对的好几年里,孟玫都想不明白,却一直没去主动问过她。
两人的私密空间里,听不见其他声音。
孟琼抬眸看向她:“孟玫,你还爱他吗?”
雪花下得很密,猜不透黑夜多长。
孟玫低头看了看孟琼的眼睛,嚅动唇瓣,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指的是,现在的他。”
其实,她们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个意气风发,前途璀璨的梁遇不会再回来了,长夜难明,如今的梁遇褪去一切,只是个有智商缺陷的孩子罢了。
他会单纯灿烂地扑到她怀里,朝她笑,但是再也做不到为她温柔地递上一杯果汁,然后摸摸她的柔软的脑袋,笑着夸奖一句,“做对了,真聪明。”
“你还爱他吗?”
孟琼又问了一遍,如古朴无波的深潭,与她而立。
在等一个郑重的答案。
那条绵柔围巾顺着孟玫纤细的脊背滑落下来,在墨绿色的高跟鞋旁堆成一团,有人徐徐蹲下身子,漂亮的手指捻住围巾一段,不急不缓地捡了起来,她的后背是昏黑的雪夜。
肩头贴上来一只温柔的手,围巾被人松弛地盖回孟玫肩头,脊背玉立,眉梢轻蹙,漂亮的手指把乌黑的发从柔软的绸缎面料下拨出来。
那双手离开时很轻柔。
孟玫回答她,“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变过。”
“用你的下半生来照顾他,爸妈会同意吗?你自己呢,会不会许多年后又幡然醒悟,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大好年华搭在一个傻子身上?你的朋友嘲笑你,下属在背后议论你——”
“你甘心吗?”
“那个时候,你还能说你和以前一样爱他吗?”
孟琼眉眼平淡,唇珠在灯下泛着水光,吐出来尖酸刻薄的话。
每一个字眼都尖锐地刺痛着孟玫,准确无误扎进叫嚣的细胞,孟玫阖了阖眸子,不是没听出来嘲讽的意味,一字一顿都在逼迫她放弃。
她强忍着酸涩,回看孟琼。
“他不是傻子。”
孟玫这样纠正她。
孟琼无动于衷地站在孟玫面前,肌肤白得刺目,脊背却挺得直,红色的唇脂被她抿开,美目流火,轻轻地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