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孟琼,幽沉的眼瞳中尽是痛感,“孟琼,那是一次意外,我喝多了,当时光线太暗,她太像当初的你……”
话里话外把自己撇得干净。
孟琼微愣,一时间竟然没有什么反应。
下一瞬涌起铺天盖地的恶心。
当初的她。
才害得梁遇葬送光明前程,变成如今痴傻的模样,程时琅还不知道,孟琼恨死了当初的她。
他却还有脸来提。
残害兄弟,算计手足,如今连自己的孩子也要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
“程时琅,和你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你确实是一个这样的男人,虚伪、自私、没有责任感。”“一点都没变,我看不起你。”
孟琼闭了眼,不再与他争论,生怕自己下一秒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来。
“退婚的事宜,会由家里的长辈来程家谈。”
程时琅喉结滚动,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扎在心里,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年,在她心里却抵不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的重量。
已经没什么好谈的,这场闹剧无比荒谬,孟琼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她抬腿就要走。
程时琅跨步追上去,拦住她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惊呼声。
“快叫救护车。”
方觉夏满脸痛楚,身子微微抽搐,佝偻着四肢瘫倒在地上,整个人疼到失智。程夫人最先上前,屋内一时乱作一团。
孟琼安静地站在一旁,等救护车来,虚弱到说不出话来的方觉夏被人抱着,路过孟琼身旁,努力和她对视一眼,脱力的瞳孔里看不到任何东西。
站在原地远望方觉夏被救护车推走,程时琅也跟车离开。
这笔交易是双方自愿的,方觉夏会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孟琼离开程家之前,站在院子栽的雪松树下抬头看——
白云飘浮,树荫摇曳,这个角度望去,二楼某间卧室书房那扇小阳台,一览无余。
墙沿被人摆着一丛开得正艳的玫瑰,如同无原则的爱意盛放在阳光里。
心里忍不住甜蜜,手机里给他发消息:
【知道你在。】
【阳台,出来。】
视线里下一秒便出现一张精致的面容。
隔着遥远的距离,孟琼和他对视,一双美人眸隐隐含笑。
孟琼看不清他的神情,似乎能想象他眼角下那颗泪痣笑时的模样,光线透过雪松斑驳在她身上,一身青黛色,消散了冷冽的温度,微微挑起笑意。
他明明很在意,却呵护她尊重她,不会干涉她的任何决定和做法。有些人天生就是契合的。
程时琅去取检查报告单。
医生是常看的那位,对方觉夏的情况很了解。详细地给程时琅分析:“各项检查指标都正常,孩子发育的很好,今天忽然昏迷是情绪波动太大,导致有些出血,情况不严重。产妇的心情很重要,最好能一直保持舒缓愉悦的心情,长时间低落,容易造成早产。”
听到最后这半句,程时琅平复了心情,和医生道谢后回到病房。
保姆已经来了,炖好的浓粥放在床头,无奈地看着病床上的方觉夏,朝他摇头。
“醒了,不肯吃一点东西。”
“好,这里有我。”
保姆离开,程时琅走到病床前坐下,药水缓慢地输进身体,方觉夏苍白的脸掩藏在黑发里,瘦弱的肩背对着他,不愿转过脸来。
“夏夏,”程时琅长叹一口气,伸手去撩她的发,“你怎么这么不乖。”
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冰冷的脸,果然满手泪痕。
一声亲昵地称呼让病床上的人颤抖得更厉害,泪珠克制不住,一颗一颗往外冒,滚落白色枕巾里,留下一片湿润。
“别哭了。”程时琅想抱她,她耍脾气般缩在被子里,被人拨开被子揽进怀里。
他不再说什么,拿纸巾轻柔地擦干净她脸颊的泪,苍白的脸布满湿濡的痕迹,马上又有新的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程时琅轻轻地吻上眼角,湿热的唇试图抹平每一滴泪,如道歉般,在她耳廓旁开口,“夏夏,别哭了。”
“程总……你不骂我吗?我毁了你的婚姻。”
明知他最近忙,还不断给他添麻烦,明知孟琼对他很重要,她还是自私地毁掉了。
程时琅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轻轻叹息一声,“是我做得不好。”
方觉夏红着兔子眼,埋在他胸口无声地哭,“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去程家吗?”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留住你……”
“我想给我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方觉夏无声地看着白色天花板,第一次说这些话,“程总,人都是贪婪的,我不要我的孩子出生后对别人的丈夫叫爸爸。”
她不敢想。
他那么好,他们之间有那么多回忆,她怎么甘心放手。
只是她今天才知道,原来她眼里的一见倾心水到渠成,在他眼里变成了不堪的勾引,甚至是她龌龊地算计怀孕。
可这两年每个日夜的体贴关爱算什么。
现在过得每刻,都像是在敲碎两年前那个粉色的美梦,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们在一起两年,你给了我很多,我也失去了很多东西,最后得到什么了呢?我又想起在你怀里睡着的每个夜晚,花园里一起种下的郁金香种子,还有你得知我怀孕时的笑容,我们一起读绘本,做胎教,挑宝宝用品……这些总归是爱吧。”
“我以为在你心里,我是不一样的存在。”方觉夏手心摸上男人的胸膛,听着心脏缓慢跳动,“程总,这里有一点点我的位置吗?”
程时琅抱着她,静静听她倾诉。
“怎么会有人傻到花钱养一个不爱的人?”
程时琅知道怀里的女人在意那番话,耐着性子安抚道,“你和孟琼不同,我分得很清楚。有时候我说的话,身不由己。”
“我看见你第一眼在想,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可爱,想把你偷偷带回家藏起来。”
方觉夏对上他幽沉的眼眸,此时只倒映着她的面容,她通红着眼笑起来。
第52章 尤物
方觉夏身体没有大碍, 医生不建议长时间住院,程时琅陪着她在医院观察治疗数天就回家静养,别墅清静适宜养胎。
年中六月,程时琅手里的事比以往还忙, 很少能抽出时间再陪她。
如今他和纪听白两人坐在集团执行董事的位置上, 表面风平浪静, 实则早已开始争斗。股东大会迫在眉睫,马上决议新的董事长, 他野心很大, 不能,也不会被纪听白挤下去。
自打纪听白进入集团,程时琅手下的项目滞留率越来越高, 谈判截胡,项目受阻, 旗下的子公司也没有起色,让他感受到难言的挫败。
周三上午,程时琅按电梯下楼层,正好碰上纪听白散会, 两人在电梯口碰巧遇上, 打了声招呼。
两人同行, 一起进了电梯。
狭小的内部空间, 程时琅透过金丝镜框正好对上纪听白的, 漆黑一片,窥探不出什么。他淡笑着, “听说海外部签了不少单子。”
电梯里明亮的光线晃人眼, 纪听白笑不露齿;“手底下的人效率高而已。”
程时琅点头, “早该让你回来历练。”
“是啊, 挺有意思的。”纪听白笑了下。
看纪听白这副不遮不掩的模样,程时琅分不清他眼底的坦诚是真,还是假,纪听白年纪轻,玩心重,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竞争力。
电梯到了楼层。
“哥,想什么呢。”纪听白比他先出电梯,提醒他,“开会了。”
见程时琅站在原地不动,纪听白与他擦身而过,弯了下唇角,转瞬即逝。
走进会议室,众人落座。
程时琅淡淡地接过资料,低头翻阅,看见几项数值后猝然抬头,他是商人,自然能会意其中深意。
眼里冷光一闪,微微偏头,再次对上纪听白漆黑的眸子,原本清亮如水的眼底,此时近乎兽性的目光渐渐幽深,如暗潮渐起,一点黑焰闪跃。
程时琅理解为得意和挑衅。
晚上,孟琼拍完杂志回家,王安喃送她回家后很快离开了,吊灯通亮,大平层空荡荡,没什么人气。
客厅电视在随意播放着,孟琼拍了一天外景,风吹得身体不舒服。
她从浴室出来,伸手摸了摸额头,感觉不太烫,翻遍了家里也没找到体温计,索性冲了包感冒冲剂。
不知道纪听白买的哪个牌子,冲剂兑水后的药很难闻,又苦又黄的,刺鼻得受不了,孟琼等到凉透也没下去口,她回到卧室。
半梦半醒间,孟琼听见门铃响,睁开眼看手机屏幕亮起的数字,才睡个半个小时。
去开门,看见的没料到是程时琅的脸。
“路过,顺便来看看你。”程时琅扬了扬手中的礼品袋,“孟孟,不请我进去吗?”
他会在这时候找她,让孟琼惊讶。
她眼神闪了闪,让出一段距离,“进来吧。”
客厅还残留着没吃完的沙拉,孟琼收了,顺便给他冲了杯美式端过去,程时琅知道她常住这儿,只是他几乎没有进来过。
“这么晚,什么事找我?”孟琼倒了杯热水给自己,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们难得这么平和地坐下来聊天。”
程时琅在公寓内四处扫了眼,又回到孟琼明艳的面容上,“孟孟,我们之间,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这般示弱挽回的模样并不像程时琅。
孟琼抬眸看他,总觉得今晚程时琅情绪不对,皱眉问他,“你喝酒了?”
她眼底的防备太明显,程时琅无奈笑了下,“孟孟,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看我。”
程时琅好像不需要她回复,继续开口,“这几天我过得很累,也想了很多,孟孟,我们青梅竹马长大,在我心里你和任何女人都不一样。”
“如果你要聊这些,改变不了什么。”孟琼语气不好,“我没有当后妈的打算。”
“还有,我们退婚了。”
程时琅却笑了,“小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总会第一反应找我。”
“你一向最喜欢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隔着沙发的距离,他忽然看向孟琼。
“孟孟,为什么要变?”
“人会走散。”
“我们都回不到曾经的时候。”
水杯放在茶几上,蒸腾热气往上涌动。
曾经那个把时琅哥哥当成天神的小女孩,早就消失了。
追忆往事,孟琼却想不出几桩值得留恋的,她和程时琅之间有那么多年的情谊,原本早已铸就起无法撼动的信任,被他自己以梁遇的性命为代价,亲手毁灭了她心里所剩无几的信赖。这些年里,对孟琼来说,更多的是挣扎地痛苦。
“你和我走散了么。”嘴里咀嚼着她说的每一个字,程时琅笑一声,脸上看不出异样。
他侧头看过来,轻轻开口,“然后转头就走到听白身边。”
一瞬间,两人间的气氛沉默的连空气都凝固。
“你果然知道了。”孟琼不意外,走到这步,他发现是迟早的事。她平静地凝视程时琅。
“刘总的股份管理权,我给他的,纪听白名下如你所见令你惊讶的集团股份,都是我给的。城西那块地是我找人假投标,连私生子这一纸丑闻,也是我故意找方觉夏来的。”她承认地坦坦荡荡,脊背在冷光下挺得很直,“你还想知道什么?”
红唇一张一合,吐出的话如针扎般刺痛程时琅的双目。
当发现一丝痕迹时,再回头看,一切都有迹可循。被人玩弄股掌之上,程时琅觉得自己可笑。
程时琅一步一步走进,斯文的面容此时挂着冷霜般地笑,“你是我挑选的未婚妻,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孟孟,你不应该为了他背叛我。”
这样侵略性的目光让孟琼蹙眉。
“你和我谈背叛?”
她看见程时琅眸子里如怒火蔓延,忽然凉凉地笑了。
“我和梁遇在你眼里也是背叛吧。”孟琼眸子里深不见底的恨意,在这一刻喷涌而出,“我早就知道是你动的手,你嘴里的爱,从来都是为你自己。”
逐渐结痂的伤口被自己重新撕裂,深可见骨。
玻璃杯应声破碎,她漠视着,“你是个冷血的恶魔。”七情六欲,他连人性都没有。
一盏冰冷的顶灯之下,孟琼和程时琅相对而立,目光描绘摹这张斯文败类的面容,她浑身充斥着窒息的快感。
谈何情?只有漫无边际的利益。
孟琼受够了他经年累月虚伪的嘴脸,有多心疼自己喂狗的青春,就有多讨厌程时琅。
今晚撕破面具,终于能够畅快淋漓。孟琼笑了,在灯下有种失控的美意。
“我认识你的二十几年,都比不上认识他这一年我的快乐。”
“在我心里,和他比,你没有资格。”
男人终于被她激怒,面容狰狞起来,如失控的野兽般,目光变得狠戾,程时琅猛地把女人按到沙发,伸手掐住了如天鹅般修长的,看起来无比脆弱的脖颈。
“这么冷静。”程时琅从地面捡起一块破碎的玻璃碎片,在冷白色光线下闪着寒光,轻而易举抵上脆弱的血管。
“那你猜,我拿你的命和纪听白交换,他会不会答应?”
“你疯了。”
呼吸拉得很近,孟琼看清他眼底的满腔疯狂,她深吸两口气,怒极反笑,这才是他真正的面孔吧。
明明是个阴诡的恶魔,偏要伪装成温和的绅士。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差距太大,手腕被他摁住,肌肤传来玻璃碎片游走时带来痛感,孟琼看着他疯魔般拨出的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