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安静,两人各有所思,谁都没有开口。
病房里那句试探,引出来一池涟漪,久久未退。
她见惯成年人的风月调情,很清楚他在想什么。
只是越清楚,她越烦躁。
感情过界,发生在她自己身上,无疑如刀尖舔血。
她没办法面对。
烦躁感显露在面上,眉宇间似有浓浓的不耐,纪听白以为她在生气,有些无措,微耷脑袋不敢吭声。
车开好一会儿,停在十字路口等信号灯。
纪听白低声说:“你别生气。”
顿了一下,他从包里翻出两只蓝牙耳机,小巧的一对。左手撑住椅背,侧身凑近孟琼,白色耳机被塞进女人精致的耳廓里。
他侧头看一会儿,自己戴上另一只。
昏暗的车里,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光影。
右耳传来微微电流声,穿透耳蜗,很清晰。
前奏很长,孟琼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耳机里播的是那首梦魇。
只是耳机里播的和卖给Gold Fall Winter的那首很不同,是她那晚在后台听见的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是一切支离破碎后的温柔,也是岌岌可危的烈焰。
这首歌更像是梦里的一把燃不尽的野火,再等待梦醒后情人归来。
她忽然没了脾气,面上空空荡荡的,什么表情都消失了。
一首歌听过高潮部分,停在结束的浪潮声。
“品牌方知道你这么干吗?”孟琼勾唇,忽然侧头对他说,“和弦、鼓点和海浪采样都不一样。”
——他完全换了个新的伴奏。
还敢卖这么高的价钱。
但不得不说,这首歌才配得上这歌名,有温柔笑意,也有剑拔弩张。
男人弯唇,眼角眉梢都化开来,像四月芳菲。
“这才是原版。”他像个孩子般小心问她:“好听吗?”
那笑容里带着年轻的朝气,孟琼也忍不住笑了笑:“比之前的更好听。”
枯枝在风中摇曳,耳内的潺潺音流让她彻底放松。
到家后孟琼洗了个澡,将满身难受的污秽冲的干干净净。
出来的时候穿了条随手拿的黑色蕾丝睡裙,皮肤在灯下白的发光。
房间的窗帘没拉,床边的落地窗正对远处的山尖,视野极好。
她走到床边,翻了翻手机才发现有新消息。
【到家了。】
送达时间在半小时前。
孟琼没回,退出聊天框,才看见被淹没的几条消息。
是许黎的微信。
【郑秀的事很对不起,我太心软。】
【明天我陪你逛街,有事和你面聊,不许拒绝,不见不散。】
她的脚步停下,目光很平静,走到窗边把白绸窗帘拉上,才躺倒床上。
冷白的墙面很刺眼,不知怎么,孟琼忽然想起来小孩儿那首歌的一句英文。
“It occurred to me that what like is, even if she just stands there ,and does nothing,it will affect you.”
——我突然想到了喜欢是什么,就是她就站在那什么也不做,也会影响到你。
她靠在床边,忽然又起身,拉开刚合上的窗帘,手指撑在冰凉的瓷砖上,望向远处漆黑的山峦发怔。
许黎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即使曾经活在回忆里,依旧能轻轻松松让她妥协。
八年未见,她连两人大学时合作的设计项目都记得一清二楚,而重逢后的许黎更让她恍惚,她甚至真觉得当初许黎背着她一声不响地出国是另有隐情。
朋友,在她眼里看的很重,只是对于许黎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孟琼闭上眼,忽然不愿再回忆这乱糟糟的事,这些年来她沉稳许多,情绪不再随意被人左右。
翻了翻手机,冷白的光线刺得眼睛发酸,过了一会儿觉得乏味。
冷清的屋子没有一丝人气,孟琼忽然浮现出黑发白皮的少年。
她给人回了条消息。
【小孩儿,歌很好听,方便发我一份吗?想私留。】
另一处复式别墅楼。
东侧靠主卧的小阳台上,有抹身影背光站立,唇边一点猩红。
男人刚洗过澡,围了件白色浴袍,硬挺的肩臂裸露在凉夜里。
他一手夹烟,另一手不断摩挲手机金属外壳,似乎在等什么。
十一月,京城已是深秋,傍晚才落过雨,冷风卷起寒潮灌过来。
纪听白两指夹烟往嘴里送,慢悠悠呼出来一团白雾,晦暗难辨的神情隐在烟雾缭绕中。
有风卷起浴巾一角,露出男人笔挺的小腿肌肉,他撑在石栏上,微低头,很快又从空荡荡的屏幕上挪开。
已过零点,整座城开始沉睡。
他沉默的吸完手头的烟,碾灭在地上几根烟头里,并不打算放弃。
然后,下一秒钟——叮,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是她的。
他看的很慢,把每个字看清楚后,蓦地笑起来,冷白的面容在夜色里柔和许多。
把歌发过去,他又等了很久,没有回应,猜测她多半是睡了,打出一句晚安发送过去,才抬步进屋。
他调出梦魇,播放,缓缓的音乐在屋内浅声吟唱。
这首歌写了很多年,每句词都是他精心打磨的。
“我突然想到了喜欢是什么,是她只需要站在那里,也不妨碍我会不顾所有朝她奔去。”
——而他从来不会把这些感情对除她以外的人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能准时六点了,哭哭
还是给大家发红包
第10章 尤物
上午十点。
孟琼搭着腿已经在桌前坐了半小时,终于还是说服自己,化了个日常妆,换身衣服,才出门。
许黎和她约在商贸。
那儿定位高端,大牌奢侈品云集,寸土寸金。
是京圈名媛贵妇、富二代陪女友的首选场所,随便一看就是上万价格的高跟鞋或包包,只是孟琼向来懒,当季新款第一时间就被送进她的衣帽间,渐渐歇了这份兴致。
孟琼到时,许黎正在星巴克等她,知道她不爱喝甜的,特地买了瓶她常喝牌子的矿泉水。
许黎是北方少见的娇小女人,标准鹅蛋脸,樱桃唇如四月枝头上的一抹桃花色,她挎了个白色菱格包包,玲珑可爱,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阳光明媚的活力与张扬。只是这抹张扬的个性在孟琼面前消失殆尽,只剩下忐忑与焦灼。
两人打了声招呼,便没再开口。
几家店逛下来,许黎侧头观察孟琼的神情,虽然目光淡淡,但仍是比前些天的冷漠好太多。
没走几步,孟琼透过玻璃橱窗看上一双高跟鞋,视线变得很柔和。
她忽然想起,大学时候她们认识的第一个生日,许黎送给她的是和这双同色款的高跟鞋。那双鞋放太旧,她很久不穿了。
“进去试试吧。”许黎对她说。
孟琼目光顿一下,走进去,迎面有得体的导购小姐迎上来。
许黎说:“你好,麻烦把这双鞋拿下来给这位小姐试试。”
这是一双雾霾蓝的绒面高跟鞋,尖头鞋面上有小颗银色碎钻,鞋跟细高,做工和打磨都很精细,很衬气质。
“算了吧。”
孟琼摇头,拎包走出去。
东西很像,但不可能是那双鞋了。
许黎见她这样,微微有些失望,临走前,她侧头对导购小姐说个码数,叫她把鞋包起来。
两人逛了一上午,最后停在天阶上。
对面是广场,雕塑的威武石像上有成群白鸽歇脚停落,又再度上空,隔着观景栏杆,这个点尚早,喂白鸽的闲暇市民寥寥无几。
深秋时节,正午的阳光很温暖,洒在肩上,宛如披一层薄薄的金光。
孟琼背着广场站立,双手撑在金属栏杆上,被风微微卷起裙摆。
她没忍住,“约我出来想聊什么?”
昨晚的微信真正让她做到了彻夜难眠,可犹豫一整夜,孟琼还是来赴了她的约。
她只是想看,这场叙旧会以怎样的姿态收尾。
广场附近的电子屏在播放最新名品,限量款的名表被人趋之若鹜,长廊下歇息着为温饱奔波的拾荒者,而晴天白日下,一个娇小女人倚住栏杆,面朝凉风,正对曾经的往事作出一份沉重的道歉。
“琼琼,我在国外过得很不好。”她轻声说,“我身边没有亲人、朋友,睡前总疑神疑鬼门外有人徘徊,上班甚至不敢请病假,生怕出事都没人来收尸。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好多年,每天夜里我都在想,我到底为什么要受这份委屈。我很后悔,也很想你。”
“当年为什么瞒着我出国?”
孟琼定定地看她:“你谈恋爱我不会管,可你瞒着我,从头到尾瞒得严严实实,何明政是什么人——他结婚了,你但凡告诉我一句我也拦住你,可你敢背着我和他谈恋爱,现在跑来和我说委屈?”
许黎插足何家二少婚姻的丑闻被爆出,铺天盖地的娱记媒体在肆意宣传,而她孟琼甚至是被最好朋友蒙在鼓里的、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可笑不可笑。
更可笑的事,当事人没有知会任何人,丢下烂摊子一走了之。
她还要帮她把狼藉的局面打理干净,她凭什么!
许黎难堪极了:“我当时真的觉得没脸再待下去了——我真以为他单身,没想要做小三。闹出这样狗血的事,我觉得对不起你和我爸妈……”
许黎知道自己很没脸,声音渐渐降低,不再吭声。
她也是被那男人从头骗到尾,直到被秦璐璐找上门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许家家风颇严,祖上清代做官到丞相,在深深京城立住跟脚,读书人最要脸面,可许家的脸被她丢得一干二净,父亲气倒住院,恨不得从没生过她。她很了解孟琼,典型嘴硬心软,可这事连带她一起都背上丑恶的骂名——可她没有死的勇气。
许黎舍不得,她还是想活着。
空气很静,一只白鸽从不远处的灯柱上飞去一群年轻人身旁,咕咕叫几声,企图能讨要到一些食物,也有刚下课的高中生蹦蹦跳跳地走过,广场平凡而喧闹,四处都是活着的气息。
“是我太自私了。”许黎带着一丝自嘲,说:“我一直很后悔,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面对你,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去弥补什么……”
就在那一刻,孟琼终于带着一丝难过的意识到——她这些年耿耿于怀的,彻夜难寐的,只是许黎这样一句坦诚赤/裸的道歉。她原来也是被许黎以同样的真心相待的朋友。
青天白日下,许黎的手握上卷发女人雪白的手腕,她情绪似乎有些不受控制,艰难地开口:“琼琼,对不起……”
京城某高端俱乐部内。
男人笼着影子,身姿挺立,低杆,球身撞击碰一下,横跨大半球桌,利落进洞。
海蓝色衬衣,领口微微敞开,发丝与西裤在光线下的倒影黑白,勾勒出男人成熟的散漫。
“我准备离婚了。”轻飘飘的一句。
另一个男人身着休闲服,多一些沉稳的气息,一贯严肃,莫名的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锐气。
他闻言只是顿一下,微微挽起散开的衣袖来。
“真想好了?”
程时琅不惊讶,作为兄弟按道理该劝和不劝分,可他这次难得没开口劝。
婚姻如饮水,冷暖自知。
只是他家里那位怎么会愿意。
程时琅挑眉问道:“你老婆终于松口了?”
何明政哑然,黑黢黢的眸底燃烧着看不透的情绪:“律师在拟协议,我准备尽快离。”
程时琅:“怎么忽然想离了?”
“她回来了。”
何明政沉默一下,站在窗前往外眺,正午的太阳让人醺醺然,“本就不是什么健康的婚姻,要不是她拖着,早该离掉了。”
两句指的不是一人。
前一个“她”的事当年闹得满城风雨,后一句的“她”指的是秦璐璐。
两人收杆,转手递给旁边服务生,走几步在休息区的软沙发上曲腿坐下。
“她一直不想离,一提就发脾气,我不明白女人为什么非得守着一段只剩空壳的婚姻来欺骗自己。”
何明政点着烟,说得很淡:“随她开口吧,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闻言,程时琅拍了拍他宽厚的肩,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
“你当初结婚太草率。”
“谁说不是呢。”何明政嗤一声笑起来。
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看起来有点难过,“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这婚谁他妈爱结谁结。”
“你呢?打算和孟琼什么时候结婚?”一支烟蒂被掐灭,何明政一阵吞云吐雾,难得关心起兄弟的感情,“你们俩的事好多年了,她不急怎么你也不急。”
程时琅双肘撑在沙发靠背上,用一种极其温和的笑:“不急,板上钉钉的事儿。”
程时琅:“让她玩儿。”
何明政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严肃劝告他:“兄弟说句你不爱听的,女人一旦心野了,就回不来了。”
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程时琅的上半身往后倚靠,只“嗯”一声,勾唇笑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失败了qaq
——————————
么么~
第11章 尤物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缝隙,粗虬枝干伫立在老街两侧,戴红领巾的小孩儿追逐伙伴哈哈大笑。
有花裙子的小姑娘们互相牵着小手,笑着走在老旧的街道上,再和朋友挥手道别,仿佛一天最愉快的时光渐渐走向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