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小舟遥遥【完结】
时间:2023-02-12 17:32:47

  在宫门关闭的前一刻,李家人匆匆赶来永乐宫。
  一踏入外殿,嗅到名贵熏香里弥漫的血气,李家人个个都变了脸色。
  尤其听说李妩大失血昏迷不醒,婴孩还在腹中,极有可能一尸两命,李太傅更是头晕目眩,若不是李砚书及时扶着,怕是要晕倒在地。
  “太后,我与长嫂可入内看看么?”嘉宁郡主也刚遭过这一趟,知道其中滋味,一双眼也红通通的,泫然欲泣。
  许太后派了个人进殿问过情况,才哽咽着颔首:“去吧,去与她说说话,将她的魂儿给唤回来。”
  得了这话,崔氏与嘉宁郡主迫不及待走了进去。
  内殿血气更为浓厚,再看榻边,李妩面色苍白,昏迷不醒,额上和头顶都上了银针,皇帝就坐在榻边,双目通红,牢牢握着她的手,周身气势冷冽而危险,好似一触即发。
  崔氏和嘉宁战战兢兢请了安,皇帝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如同看到救命稻草,嗓音喑哑:“快来,快与她说话……朕如何喊她,她都没反应。”
  “是,是。”两人听得吩咐,连忙上前,在看到李妩憔悴脸庞的一瞬,也都落下眼泪,真心实意地唤起她的名来。
  李妩觉着自己好似陷入一片忽冷忽热的黑暗混沌之中。
  她茫然无助地不停朝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面前出现一片白光。
  待白光散去,她的母亲李夫人就站在那里,微笑地喊她:“阿妩。”
  她欣喜地跑上前,唤着阿娘。
  李夫人却伸手阻止着她,摇头道:“别过来,阿妩,听娘的话,不要过来。”
  “为何?”李妩不解,上前两步,眼里也蓄了泪,她实在太想念母亲了:“阿娘不要我了么?”
  “傻孩子,阿娘怎会不要你。”李夫人怜爱望着她:“只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回头看看吧,看看你身后,还有那么多人盼着你回去呢。”
  李妩听她的话,回过了头,却不知身后何时也显出一片白光。
  有缥缈的唤声从天边传来似的,一声一声喊着“阿妩”。
  那些声音很耳熟,她听出是两位嫂子的,还有那个人的。
  低沉嗓音带着浓重的沙哑:“阿妩,求你,别再抛下朕了。”
  抛下他?
  她何时抛下过他。
  恍惚间,周遭又亮起一团又一团的白光,每一团光好似一盏绘着彩画的灯笼,其上描绘着她这一生所有的美好记忆。
  其中关于裴青玄的最多。
  从襁褓婴孩到豆蔻少女,不知不觉里,他占据着她的人生不可忽视的一大部分,甚至胜过她的父母,她的兄长们。
  六岁那年,他被皇帝罚跪在雪地里,她握住他的手放在怀里暖:“玄哥哥,阿妩相信你没错,你别怕,阿妩会陪着你的。”
  九岁那年,丹阳说皇帝最爱的子女是她与五皇子,她不服气地回嘴,“那有什么了不起,我最喜欢玄哥哥了,全天下最喜欢,谁都比不过他!”
  十四岁那年,她粉面羞红,揪着帕子与他道:“明年及笄,我就能嫁给你了。”
  及笄那年,她红着眼与他承诺:“阿妩会等你回来的,一定会。”
  忽然间,一阵痛意袭来,那一团团白光逐渐暗淡。
  她慌乱无措,身前响起一道温柔而坚定的声音:“阿妩,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阿娘……”
  失了血色的嘴唇翕动,耳畔传来许多嘈杂声响:“太好了,娘娘有意识了!”
  “快,快点拿参片来!”
  嘴里被塞进什么东西,格外刺鼻,一嘴怪味,李妩皱了皱眉,勉力撑起眼皮。
  映入眼帘的脸庞十分模糊,可她还是认出来了,淡淡呢喃:“玄哥哥……”
  这声细若蚊呐的低唤,霎时叫裴青玄心口窒痛,好似有只无形的大手牢牢攥着心脏,挤出其中每一滴血液与空气。
  狭长的眼尾通红,他弯着腰,头颅抵着她的额头,薄唇亲吻她汗湿的脸庞:“我在,阿妩,我在这。”
  李妩眼睫颤了颤,刚想开口说什么,腹中痛意传来。
  “快,陛下先让开,趁着娘娘有气力,快将孩子生下来。”
  “娘娘加把劲,就快出来了!”
  李妩双手紧抓着枕头,痛得满脸是汗,裴青玄在旁看得焦急,又怕她咬破舌头,坐在床头将手掌放她嘴边,由她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殿之内传来一声惊呼:“生了生了!”
  可等了半晌,却听不到婴孩的哭声。
  稳婆她们看着脸色涨得青紫的小皇子,一个个都慌了神,难道是在产道里憋了太久,活活闷死了?
  才将升起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殿内氛围愈发凝肃。
  稳婆们赶紧拍着小皇子的屁股,可孩子还是双眸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
  崔氏和嘉宁也都看得心口狂跳,尤其是孩子那张青紫脸色,已然不好了:“怎会…怎会如此!”
  若是阿妩醒来,知晓此事,岂不得肝肠寸断?
  “陛、陛下。”稳婆们战战兢兢将婴孩托着呈上前:“皇子他…他怕是……不大好了。”
  裴青玄心下一沉,视线从李妩苍白的脸色转开,再看那个小小一团的孩儿,眸色暗了暗。
  “可拍过了?”他道。
  “拍、拍过了。”
  “他是朕与阿妩的孩子,他母亲都熬过来了,他怎能熬不过来?”
  裴青玄眉眼冷肃,从榻边起身,双手接过那个孱弱婴孩,附耳在孩子胸口听了两息,面色一变,而后将婴孩放在腿上,单手叩住婴孩的下颌,掌心克制着力道压着孩子的胸腔,一下又一下。
  众人看着此番动作,面色仓皇而凝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眼见压了一阵,孩子仍没响动,殿内众人一颗心越发沉重,皆已认定贵妃诞下了个死婴――
  自古妇人生产犹如过鬼门关,诞下死婴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何况贵妃大出血的状况,能保下母亲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崔氏红着眼眶,刚想上前劝一句:“陛下和阿妩还年轻,日后还会有孩子的。”
  话还没出口,忽见皇帝掌下的孩子好似呛了一下,下一刻,就如神迹降临般,张开嘴巴,“哇”得哭了出来。
  声音虽不如寻常孩子响亮,却的的确确在哭!
  而那涨得乌青的皮肤也在哭了几声后,渐渐转为红润的颜色。
  “哭了,老天保佑,小皇子哭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这一刻,莫说是那些“死里逃生”的稳婆与御医,就连崔氏和嘉宁也喜极而泣地抱在了一起:“太好了!”
  裴青玄额上也布了一层细密冷汗,看着掌心那皱巴巴哭泣的小婴孩,也长舒了一口气。
  “你这小混账。”他眼眶泛红地低下头,轻轻撞了下孩子的额头,低沉语气透着劫后余生的笑:“跟你阿娘一样,都要吓死朕不成?”
  小婴孩张着嘴巴,哇哇地哭。
  裴青玄又深深看了他两眼,才将孩子递给稳婆带下去清洗。
  转而看向榻边昏睡的女人,他垂下头颅,再次亲了亲她的脸颊:“阿妩,我们的孩子也没事了,辛苦你了。”
  稳婆在旁提醒:“陛下,现下母子平安,你也下去歇息吧,奴婢们也好给贵妃清理。”
  裴青玄看了眼那稳婆。
  稳婆被看得心下发紧,赶紧低头。
  崔氏和嘉宁是知晓生产后需要清理血污及一些琐碎事,于是忙上前道:“陛下,您下去吧,这里有我们看着。”
  “是啊,堂兄,等这边收拾好了,你再进来作陪也是一样的。”
  默了一阵,裴青玄这才松开李妩的手,从榻边起身。
  大抵才经历过一场劫难,站起时,高大的身躯都晃了一晃。
  宫人想上前扶,被他拦住:“朕无碍。”
  他面色青白地站稳脚步,深深看向崔氏与嘉宁:“劳烦你们了。”
  崔氏和嘉宁连道不敢,双双屈膝目送皇帝往外去。
  待脚步声远,俩人正要往榻边走去,忽听外头传来一声惊呼:“陛下!”
  俩人心下一跳,齐齐看去,便见屏风之后,那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如山崩般,陡然倒地。
  贵妃元夕产子,乃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众臣得到宫里的喜讯,连夜写了不少恭贺的奏表,就等着正月十六开朝时上表。
  不曾想十六日清晨到达宣政殿外,却听到皇帝罢朝的消息。
  众臣惊奇,还当陛下这是大喜过望,沉溺于得子的喜悦里,不愿上朝。
  谁知这一罢朝,便是整整七日。
  有消息灵通的大臣打听到,陛下并非陪伴贵妃稚子而无暇上朝,实是大喜大悲,旧疾复发,昏厥了三日。
  李妩昏睡两日醒来,听到裴青玄尚在昏迷的消息时,也愣了一愣。
  又不是他生孩子,如何比她昏得还久。
  却也不去管他,反正有御医伺候着,用不着她担心。
  在素筝的服侍下进了些补汤与吃食,她稍有了些气力,刚想再睡,素筝却满脸迟疑与困惑地叫住她:“主子,您…您不想看看小皇子么?”
  李妩怔了下,小皇子。
  不知为何,一想到那个孩子,心下无端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排斥感――
  理智告诉她,她应当看看这个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
  可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我不想见到他。
  坐在床边安静许久,李妩迎上素筝不解的眼神,抿了抿唇,道:“明日再看吧,我有些困,想要歇息。”
  素筝愣了愣,心下奇怪,寻常母亲生了孩子,不都第一眼急着看孩子么,如何到了自家主子这,却是毫不上心?便是再困,叫人抱孩子过来看一眼,也不会耽误多久吧?
  腹诽归腹诽,主子的命令不可违抗,她忙应道:“是,那您先歇息。”
  掐金满绣的绵纱幔帐缓缓放下,李妩躺在柔软衾被里,阖上双眼,酝酿睡意。
  迷糊间,她好似听到外头传来婴孩的哭啼声,细而孱弱,断断续续。
  黛色柳眉轻蹙,压下心底那股莫名烦闷,她扯过被子捂着脑袋,隔绝外头的嘈杂。
  可不知为何,无论她如何遮住耳朵,那哭声仍钻进脑中,吵闹不休。
  “素筝,素筝……”
  匆匆脚步声赶来:“主子,奴婢在。”
  “奶娘呢?叫她让孩子别哭了。”
  幔帐外停了一停,才传来素筝谨慎的回应:“您听错了吧?方才奴婢还在看小皇子,他睡得正香,没有哭啊。”
 
 
第63章 
  正月十八日,酉时三刻,风雪初停。
  紫宸宫寝殿内,昏睡三日的皇帝总算转醒。
  “菩萨保佑,陛下您可算醒了。”刘进忠熬得双眼通红,见着皇帝睁眼那一刻,险些激动地落下泪来:“席院首祖传的银针秘法果真名不虚传,真的奏效了。”
  龙涎香暖的床榻之上,才将醒来的裴青玄看着苍黄色团龙纹床帐,浓眉皱了皱,许多杂乱的记忆涌上半明半昧的混沌脑海。
  宫人端托而出的一盆盆血水,产褥上李妩苍白冰凉的脸庞,稳婆仓皇无措举着血手:“不好了不好了,贵妃大出血,情况堪忧!”
  裴青玄猛然起身:“阿妩!”
  这般激烈动作叫他眼前发黑,胸口也一阵撕扯血肉般的剧痛,克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嗓音嘶哑而沉重。
  “哎呀,我的祖宗!您才醒来,御医特地交代了,千万不可情绪再过激,否则病情加重,又要咳血了。”
  刘进忠忙上前搀扶,又急急宽慰:“您别担心,贵妃娘娘一切都好,她昨日便醒来了。除了沈御医,太医院另两位擅长千金科的御医也都在永乐宫轮值伺候着呢。”
  裴青玄猛咳了两声,而后一把扼住刘进忠的手臂,黑眸沉沉看着他:“她真的没事了?”
  刘进忠被这锐利的眼神看得脊背发寒,料想陛下这是昏睡过久,意识还没回过神来,忙不迭重重颔首:“是啊,娘娘和小皇子母子平安!娘娘昨日醒来后,喝了调养气血的补汤,进了些吃食,便安歇了。小皇子也好着呢,御医说了,虽生产时憋了些气,但检查过后,并无大碍,后面精心照料着,也能调养回来……倒是陛下,您昏睡三日,滴米未进,奴才给您端些吃食来吧?”
  见刘进忠回了这么一通,裴青玄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高大身躯往弹墨燮龙纹大迎枕倒去。
  他们平安无事便好。
  长指按了按涨痛的眉心,须臾,他哑声道:“去备吃食罢。”
  刘进忠闻言,连忙躬身:“是是是,奴才这就去,陛下稍候。”
  说着边退下,边命旁的小太监打来温水热帕,伺候皇帝洗漱。
  待裴青玄这边用过膳食,剃须束发,拾掇齐整后,这才踏着夜色前往永乐宫方向。
  连日风雪停下,月色洒覆琉璃瓦皑皑积雪,明亮如白昼。
  不多时,龙辇于永乐宫朱色大门前停下。
  正红色宫灯光线朦胧,裴青玄提步下辇,仰脸望向永乐宫的匾额,烟墨色狐皮大氅笼着高大挺拔的身躯,一时间月光、雪色、灯影交融,衬着那张墨色狐绒围裹的侧脸愈发深邃,冷白如玉。
  饶是在皇帝身边伺候许久的刘进忠都看得出神,心下感慨,长安城内怕是再寻不出第二个比陛下还要俊美威严的郎君了。同样是人,三六九等也罢,就连容色都俊秀如此,老天的心眼可真是偏到没边。
  思忖间,眼前墨色晃动,再次定神,那颀长身影已往门内走去。
  刘进忠忙抱着拂尘,亦步亦趋跟上前。
  殿宇外冷月无声,天寒地冻,寝殿内却馨香弥漫,暖意融融,再无前几日的半分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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