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有设备精良的化学实验室。”
岑祚舟视线寡凉,冷嗤:
“别忘了,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化学天才。”
【余白音帮他制毒谋害恩师?】
“‘帮’是主观意愿,那个时候的余白音应该完全丧失自我意识。”
岑祚舟眼色未变。
【那么,你是如何被牵连进去的呢?】
“齐主任死在学校办公室,案发现场被发现氰化钾成分,确认这是一起蓄意谋杀,警方迅速介入侦查。”
岑祚舟情绪稳定,平铺直叙,
“余白音退学后,我临时顶替她做化学课代表。齐主任被害那天,我曾去他办公室送试卷,无意在他的教案本上发现,他将‘臧哲’与‘余白音’两个人的名字写在一起。”
【你是齐主任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因此,向阳打算将嫌疑嫁祸给你?】
“算是。”
【而你借此机会,为警方提供了新的破案思路?】
“死亡现场,氰化钾的成分残留出现在齐主任的课本、教案本等很多地方。警方无法确定齐主任的真正死因。”
岑祚舟嗓音漠然,“是我告诉警方,齐主任有用食指沾口水翻书页的习惯,而事实证明,氰化钾的具体残留位置就是书页右下角。”
【同时,你也将齐主任的教案本上,出现‘臧哲’与‘余白音’的线索一并告诉了警方。】
岑祚舟低淡“嗯”了声。
【当警方很快排查到他们两人时,向阳决定杀了余白音灭口?】
岑祚舟紧紧皱眉,冷淡纠正:
“是余白音母子。”
【
那个时候余白音的孩子,也就是岑浪,他已经出世了吗?】
“还未满月。”岑祚舟说。
【说一说最后那晚,你们三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岑祚舟掀起眼皮,微微侧头,视线凝定在落地窗外的海面上。
水波粼动,灯塔高矗在潮雾下。
书房内只有浪声。
当岑祚舟推测出,氰化钾极有可能是余白音在学校的化学实验室制作而成,他在那天晚上悄然来到化学实验室,从后门进入,打算独自继续调查一些证据。
就在这时,向阳带余白音从侧门进来,岑祚舟立刻闪身掩在器材柜后。
【你看到了什么?】
“余白音怀中抱着一名婴儿,向阳搂着余白音,一边逗弄婴儿。婴儿很安静,不哭、不闹、也不笑。”
“余白音看上去很‘开心’。”
“好像,也很‘幸福’。”
【你听到了什么?】
“向阳说,他爱她。”
“他说,那间化学实验室是他们相爱的秘密基地。”
“他说,余白音在这里为他亲手制作的礼物,他非常喜欢。”
“余白音说,她也很喜欢在那里约会。”
【余白音为他做的礼物是什么?】
“一套简易的爆炸装置。”
【向阳打算点燃爆炸装置,炸死余白音吗?】
“不,是他要让余白音自己点燃爆炸装置,炸死母子二人。”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当岑祚舟看到向阳拿出那套爆炸装置,瞬间意识到不对,年轻气盛的少年当然没有现如今的成熟稳敛。
他救人心切。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冲出来,试图上前夺走爆炸装置,然而就在他冲出来的那个刹那,向阳一瞬跑退到门口――
“阿音。”他温柔轻唤,“看着我。”
余白音当即浑身惊起一阵颤缩,再抬睫时,眼神呆愣发滞,听话地看着向阳。
“保护好你送给我的礼物吧。”
他如此柔和。
“不要!”岑祚舟冷厉阻止。
“阿音,拿起它,这是你爱我最有力的佐证不是么?”
“余白音,清醒一点,不要碰!”
“阿音,我爱你。”
饶是那个时候再不懂得什么是“精神控制”,什么叫“催眠杀人”,岑祚舟也该反应过来无论他喊得再大声都没有用。
余白音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已经伸出一只手拿起了爆炸装置,表情发空,拇指贴覆在启动按钮的边缘,摩挲徘徊。
岑祚舟直接飞起一脚,面前的桌子被他迅疾踹向门口,狠戾撞击上向阳的肚子。向阳在那一秒与他对视。
岑祚舟稀微昂首,森寒恹恹地接住他的注视,抄起桌上的化学量杯朝他走去。
是向阳先怂了。
他宛若一条游曳阴浮于地道的毒蛇,郁结晦黯角隅,目光尖锐,攻于心计。
当岑祚舟走近他的前一秒,
在他关门逃跑的前一秒,
他躲在门口,阴厉怒瞪着岑祚舟,那是一种计划被破坏的不甘与愤恨。
他是完美的。
他的计划更是完美的。
他的存在,就是“完美”一词的拓写。
没有人可以毁坏他的计划。
唯独岑祚舟。
两次。
可下一个转瞬,他又松展眉眼,死死钉在他身上的视线徒然调转,凝向他身后的余白音,双眸含嘲,声音却万分轻柔。
他的眸色与声音完全割裂。
他在此刻命令余白音:
“阿音,Cleaning。”
实验室骤然响起女生撕心裂肺的尖叫,岑祚舟被惊到,一个错神的功夫,
向阳逃走了。
余白音高举起爆炸按钮。
“余白音!!”
无比极限的瞬间,岑祚舟飞速冲向她,一把牢牢箍住她的手腕。
从来高贵倨傲的少年,
从来意气风发的少年,
从来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被莫名又无辜地卷入这场根本与他无关的讽刺事件中,他本可以,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紧紧盯视着精神濒临崩溃边缘的女同学,尽力放缓语调,音线泛涩,小心地试探着安抚她说:
“余白音,把东西给我,你会死的。”
余白音无动于衷。
这时候,岑祚舟无意敛睫低眸掠了眼她怀中的婴儿,小婴儿很乖巧,竟然也在瞪大眼睛好奇懵懂地回望他。
“你的孩子!”他倏然意识到这点,在余白音有下一个动作前,急切开口,
“如果你按下它,你的孩子也会死。”
【等一下,你为什么没有逃走?】
【你明知道那是个会爆炸的危险东西,这个时候,正常人的反应都应该是紧随向阳身后,为了自保夺门而逃。】
【难道,你不怕死吗?】
“没有人不怕死。”
“但,对弱者怀有同情,当两条鲜活的人命挣扎在地狱与深渊的交界点等待被拯救,而当下的境况只有我可以做这个所谓的‘英雄’。”
“这就不是一个选择题。”
“救,或者不救?很抱歉,我从没有那样的道德疑虑。”
【那么你在想什么?】
“没有任何想法。对无辜的生命抱以朴素的怜悯与绝对的敬畏心,我认为,这是一个自然人该有的基本素养。”
“而且,我感受得到。”
【你感受到什么?】
“余白音强烈的求生欲。”
【她想活下来?】
“她想她的孩子,活下来。”
不论是在当时,向阳因为年龄小而导致催眠能力不够成熟;
又或者是,母爱的冲击;
总之,当岑祚舟提及那句“你的孩子”,余白音怔然顿滞,纹丝未动。
“带…他走……”
她开口说话了。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岑祚舟近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的…孩子。”女孩艰难发声,“求你……岑祚舟,求你…带他走
……”
“一起走,余白音。”岑祚舟当然不信那个邪,分明只要她松开那个该死的爆炸装置,大家就都相安无事。
“来不及了……拜托你…让他活……”
“都能活!”岑祚舟咬紧牙,以坚定不移的口吻告诉她,“信我,只要你放手,你跟你的孩子都能活。”
他欲图再次去夺她手里的东西,
可是――
余白音已经更快一步按下开关。
如她所说,
真的来不及了。
倘若她松开拇指,但凡她移动半步的霎时,她跟孩子,一个都保不住。
“走啊!!”女孩泪流满面地嘶吼。
【那是你做过最艰难的决定吗?】
“不。”
湿涌的浪潮渐退。
岑祚舟从窗外撤回目光,声色微颓:
“那是我做过最无能的决定。”
【为什么收养岑浪?】
【你只需要将他交给警方。】
【毕竟身为岑家长子,你拥有无限光鲜明耀的未来,你本不必早早为人父,可以肆意畅享属于自己的快意人生。】
“当我抱着他…不对,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怀抱一名不足满月的婴儿。”他无奈地低笑一声,
“实验室在身后轰然炸裂,我几乎是用一种‘端’的姿势,带他跑出来。冲天火光里,当我站在沉夜的星幕下低头确认他的安全时,他突然对我,笑了一下。”
【根据我国法律规定,收养人必须年满35周岁以上,而你那时候只有15岁。】
“我去求了我父亲,拜托他与母亲隔代收养。”
【那是你唯一一次求他办事吗?】
“是。”
【你父母的态度是?】
“他们一向如此。不表达,不指责,不驳斥,先倾听,然后他们赞扬我在实验室里没有逃跑的做法非常勇敢,让我回去沉着冷静地认真思考一段时间。”
“他们希望我的决定不是兴起的冲动,因为那样会害了自己,更毁了岑浪的一生。”
【你想了多久?】
“72小时。”
【才三天,你不担心自己如你父母所言,只是一时冲动吗?】
“我的意思是,三天时间里我始终唯一的思考是,要想正确地教育、引领和陪伴这个孩子长大,我该做出哪些努力。”
【所以你从未犹疑过要或不要这个孩子。】
“对我来说,这同样不是一个选择题。”
【最后一个问题,你后悔过吗?】
……
“岑祚舟,你后悔过吗?”
心理室,向阳半蹲在岑祚舟面前,从他腹部拔出那把漂亮的水果刀。
岑祚舟咬牙抽搐了下。
向阳笑容微妙,仔细端详新鲜血液自刀尖匀速滴落的速率,长指皙白干净,轻轻擦抚刀刃,殷红湿腻的血浸染指腹,被他反手涂抹在岑祚舟的西装上。
“25年前的那件事,原本跟你毫无关系,如果不是你提供思路,警方不会查到我头上,我也不会出于自保,被逼无奈而杀掉余白音母子。”
“我原本没想杀他们的。”他压低声音,语气温润,眼神貌似澄澈的无辜,
“至少我没打算杀掉我儿子。”
向阳渐然握紧刀柄,刀尖抵住岑祚舟的左肩位置,隔着他硬挺奢昂的西装衣料,慢慢下滑,停在心脏的位置上。
“可你却出现在实验室,你竟然敢第二次坏我的事。”他持刀敲了敲他的心脏,眼底兴致盎然,问,
“后悔吗?要是你当年冷眼旁观,你父亲不会瘫痪,你也不会马上死在这里,还有那位让你引以为傲的儿子……”
“不对,让我想想。”他忽然顿住,眯眼佯作思考,嘶声轻笑,
“怎么我听说那是个没人要的弃婴啊,想不到你岑祚舟,居然会养那种来历不明的野种,啧啧。”
岑祚舟偏头吐出一口血水,浑不在意地擦净嘴角,斜瞥他一眼,低低嗤笑:
“至少我没你那么脏。”
向阳瞬即脸色微变。
岑祚舟口吻嘲弄:“谋划「社团聊天案」,精神控制一批又一批女大学生,心理干预,催眠杀人。二十五年了,这点手段你怎么还没玩腻?”
“你找什么呢?”
他表情松散地倚坐地上,长腿微蜷,一手搭着膝盖,懒懒沉沉地抬眼,
“你在找余白音的替身,对么?”
向阳愈渐大力攥紧刀柄,他清隽温和的脸色终于渗有一丝皲裂,一如二十五年前在实验室那般瞪着他。
“方灵溪,就是那个替身。”
岑祚舟散漫轻嗤,冷恹疏淡的视线逼回去,薄唇敷弥W红血迹,似笑非笑:
“毕竟她跟余白音容貌相似到让你迷乱的程度,我没说错吧,教授。”!
第65章
向阳随后捅向岑祚舟的两刀,力度够深,带有被击穿黑暗面的阴郁情绪。
他表现得理性而残酷,
而岑祚舟却一眼剖析他的理性,是抵不住拷问的可悲,伪饰的残酷也不过是由内而外释放的衰气。
他被讥讽地刺痛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