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启动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副驾。
陈北炙穿着件灰色的休闲T,背后是那个牌子的虎头刺绣标,袖口上卷,露出一截漂亮的骨骼线,周身绕着点吊儿郎当的懒意。
他的耳后有一颗黑痣,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得清清楚楚。
烧着烫意的日光从车窗透进来,灼得她的脸颊也起了烫意。
——
到镀城女子监狱是在下午四点。
一场冲动的出逃。
魏子蓁跟上次见面差不多,对于判决结果,她很平静地接受了,并没有上诉的打算。
对于魏子蓁来说,事情至此已经圆满了。
这种平静只在看到逢冬的时候起了一点波澜。
“不是要高考了吗,你怎么来了?”
“我有点想你,妈妈。”
魏子蓁的眼圈红了,隔着玻璃摸了摸她的脸。
“小冬,别惦记这里的事了,你得走出去。”
“你得走出去。”她又重复了一遍。
她做的一切,就是为了逢冬能走出去,她不该待在那些黑暗肮脏里。
逢冬的指尖在很轻地颤,她吸了口气:“妈妈,我骗你了,我没去广雅。”
说完抬起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魏子蓁表情里的细微变化。
“那你转学去了哪里?”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魏子蓁的肩膀因为僵硬而收紧,“小冬,你今年高三了,等到夏天的时候,就能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别做傻事。”
逢冬的指尖还在颤,现在她终于确定,魏长明说的是真话。
“我去了B市。”她说。
魏子蓁的肩在这个时候彻底垮下去,像是什么不好的猜测得到验证。
“舅舅和我说了一些事情,妈,你那时候已经在B市找到稳定的工作了,为什么突然去了镀城,嫁给了那个人渣?”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魏子蓁看着她,指尖贴在玻璃上,慢慢描摹着女儿的脸,眼角湿潮起来。
“你比我的前途重要,妈妈。”
这个时候探视时间到了,逢冬把听筒挂回去,魏子蓁隔着玻璃,用口型。
“别掺进那些事里。”
——
逢冬出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她的肩膀还在颤,车灯的光穿破黑暗,拉开车门的时候,热乎气扑面,颤抖停止。
陈北炙撩起眼皮看她,把一个打包盒推过来。
陈记的龙虾面。
他在吃上是真有点刁,才来这儿几个小时,已经把本地特色给研究明白了。
逢冬低头拆筷子的时候,陈北炙闲闲翻一本书,侧着头,光逆在他的脸上,痞欲里不失少年感。
“我父亲酗酒,家暴,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这样,我妈妈的性子软,一开始的时候,总想着忍一忍就算了,哪怕是为了我。”
“后来她发现,忍耐只能换来变本加厉,我七岁的时候,右手手臂被烟头烫出一块疤,直到现在都没好,十六岁那年,妈妈背着他带我去参加G赛,我拿了第一,颁奖晚会前他追过来,那天晚上我不想回忆,我差一点没有妈妈了。”
她的眼睛是红的,很湿。
“他总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骂我和我妈妈一样浪荡,不许我学舞蹈,说学这些就是为了勾人,想让我们这辈子跟他一起烂在泥沼里。”
“这种人渣是该下地狱的。”陈北炙说。
话里淬着点狠意了。
有一段时间逢冬没有说话,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车快开进B市市区的时候,她突然说:“如果我想勾你呢?”
她的声音很轻,黑暗里头脑发热,眼前的近光车灯有点模糊。
这会儿车正好转过一个急弯,陈北炙单手打方向盘,侧头看她一眼。
“爷给你勾。”
分不出是认真的,还是轻佻浪荡。
作者有话说:
陈北炙不是挺招姑娘喜欢吗,结果就是其实他对女生的喜欢没什么概念,觉得逢冬挺冷的。
这是他第一次正经追人,只能说天道好轮回【狗头】
前边有一些伏笔,得到最后真相揭晓的时候才能串起来,等我努力码字~
第20章 逢冬
第二天早上逢冬去教室的时候, 陈北炙的座位空着。
桌角也没有牛奶盒。
她从书包里一本本抽书,前桌的女生在聊八卦。
高中时代的八卦内容基本集中在那么几件事上,逢冬整理好书的时候,话题已经换了几个, 从最近风头最盛的小鲜肉, 到年级里最新感情动态。
之前论坛的热帖已经沉下去了, 毕竟像陈北炙这样的,出了名的浪荡, 估摸着也就是一时热度, 那个爆料图片的贴主已经销声匿迹。
早自习结束的时候,赵玉楠发了消息过来。
内容挺简短,就四个字。
“人活着没?”
是她的风格。
逢冬回了个黑眼圈的表情包。
半分钟后, 赵玉楠发过来个图片,是C舞团选拔结果。
逢冬点开, 发现图是糊的,只能看出一列是人名一列是分数,具体内容看不清楚。
她愣了几秒钟,退出去, 看见赵玉楠在下边发。
“刺激吗?”
赵玉楠的消息继续发, 一连串。
“就医送医, 那混蛋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了?”
“你俩有点奸情。”
赵玉楠是第一个看破这件事的人, 她在校内校外都混得挺开, 得到消息的路子也多。
陈北炙拿假条这事没大张旗鼓,也没刻意避人, 常约球的那帮兄弟都知道他那天人不在学校, 尽管具体什么原因不清楚。
光标在输入栏跳动, 逢冬不知道回什么, 赵玉楠倒是先跳过了这个话题,这会儿她的心思已经扑在舞团上边了。
这回发了个正经截图,逢冬九十七点五,第二名,赵玉楠第三,分数咬得挺紧,只差了零点五,孟莹第七,都过了舞团的选拔。
【南:让你一回,下次走着看】
【南:不过你这次跳得真挺好,知道舞团老师怎么评价的吗,说你的技巧和舞台上面都没什么可挑的,就是情绪差了点,你是不自觉在收着的。】
舞团在下周就会开始训练了,对于逢冬和赵玉楠这些快要高考的应届生,会在时间上放宽一些,先保证文化课。
教室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
逢冬抬起眼睛,陈北炙半边手肘抵着门,说不出的慵懒,制服里套着件潮牌的T,大片的光线被他挡住。
不少视线都往门口看。
学生会的人在尽职尽责地记迟到,他的头垂下一点,颈骨轮廓流畅漂亮,语调里透着点懒意,配合地一问一答。
“姓名。”
“陈北炙。”
“班级。”
“高三五班。”
“到校时间。”
陈北炙侧头,慢悠悠地看了一眼挂在后墙上的表,视线收回来时,往旁边滑了点,正好跟逢冬的撞在一块。
戴着肩章的女生还在问,一边问一边在纸上做记录,问话的时间格外长。
“迟到理由。”
“睡眠不足。”
吊儿郎当的语调。
这句话在不知情的人听来带着点儿嚣张的坏劲,前边几个男生的嘴张成o型,朝他竖大拇指,学生会的女生半边脸蛋已经泛起微红。
可是落在知情人的耳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逢冬的头低下一点,笔在草稿纸上画。
这混蛋说得意有所指。
——
整整一天,两人还是处于没有什么交集的状态。
虽然帖子沉下去了,但是这个时候还是风口浪尖,逢冬不想再惹上一次轩然大波。
傍晚的时候,逢冬照例去做舞蹈教室的志愿者。
现在舞蹈教室来的大多是低年级的学生了,高三年级的舞蹈生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高考。
她拉好电闸,出去之前,抬头往一角的监控看了一眼,转身进了旁边的小教室。
大片的夕光铺展在这方安静的空间,逢冬没有打开书包,手臂垂在桌沿发呆。
脑海里反复回放昨天魏子蓁的目光,和她的手指温柔抵在玻璃上,一寸寸描摹女儿面容的样子。
心里止不住地酸。
开庭之前,陆实和她分析过魏子蓁的心理状态,当时陆实很笃定地说,有很多类似的案例,魏子蓁应该是在长期压抑后精神崩溃,无法忍受,才选择了这个最极端的方式同归于尽。
逢冬知道不是。
魏子蓁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隐忍的,这种温和隐忍并不是源于她的性格,而是她对很多东西都不在意。
或者说,魏子蓁是厌世的,她服用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抗抑郁类药物,这点也被陆实列为一个辩护理由。
魏子蓁没有说过原因,自从逢冬有记忆开始,她大多数时间都是这个样子的。
安静,麻木。
和魏长明口中那个从小主意就正,张扬明媚的妹妹完全不同。
唯一能激起魏子蓁情绪起伏的只有逢冬。
那个时候逢冬要高考了,她选择了参加艺考,自己去的,原本报了三所,最后只参加成一场考试。
第二场考试开始前,逢志达发现了这件事,喝了酒,醉醺醺地闹了一场,第二天把家里的大门反锁了。
魏子蓁的决定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做下的,她的半生陷在泥沼里,不想让女儿的前途也毁在这里。
冲动是出于本能的母性。
逢冬回过神的时候,小教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三声。
进来的是学生会副主席,叫席子强,也是一班的尖子生。
席子强是来例行检查的,逢冬还有点心不在焉,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
“这边的志愿者工作还适应吗?”
“嗯。”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高考了,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退出,我安排学生会里低年级的学弟学妹替上。”
逢冬的眼睫颤了颤:“不会占用什么时间,我可以负责到毕业。”
席子强沉默了一会儿:“你家里还好吗?之前那件事我听说了,你舅妈…”
他没再说下去,语气里带着点喟叹和惋惜。
逢冬的舅妈来学校闹过两次,整个年级基本都有所耳闻,席子强知道也不奇怪。
逢冬抬起头,少女的目光清澈,坚定。
她的制服里是件白色毛线衣,黑色长发垂下来,发尾染着薄薄浮光。
“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可是不是每个人都生在罗马。”
席子强侧头往这边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面前的姑娘过分耀眼。
她继续说:“莫欺少年穷。”
这是逢冬鲜少在人前表露的野心。
席子强就那么看着,心中突然就生出一种预感,这姑娘是从黑暗里挣扎着走出来的,没有什么能困住她,总有一天,她会光芒万丈地站在人前。
这个时候他有点明白一班那些好学生们的心动是怎么来的了,不只是因为一张漂亮的脸,还有里面的东西。
两个人还在说着话,陈北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外边了。
他的双手插着裤袋,慢悠悠地嚼着压片糖,在席子强看过来的时候侧头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带着点说不出的意味,席子强觉得有点不自在,他还没想明白陈北炙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陈北炙没进来,他从来不会进舞蹈教室,有练舞结束的女生从这边路过,走近跟他说话。
他的心神没在这儿,接了两句话,把人打发走,捞出烟盒打了根烟,低着头,一副思考人生的模样。
期间还有不少人过来跟他说话。
逢冬一直背对着窗户,在一刻钟后才从席子强时而飘忽的视线里发现陈北炙的存在。
陈北炙这时候正跟章子说话,右手绕到身后,小教室的窗户是半开的,很快逢冬觉察到一粒糖滑到掌心。
她的食指曲了一下,正好撞上他的手背,指骨开始泛麻,一直灼烧到小臂。
然后耳朵尖红了。
对面的席子强停了一下,注意到她有点不对:“怎么了?”
逢冬摇头,胸腔里的心跳还是加快的:“没事,刚才有只野猫过去了。”
席子强没产生什么怀疑,因为背窗站着的陈北炙太自然了,他的右手还懒洋洋地收在身后,表面上一本正经地跟章子谈事,脑子挺快思路门清。
谈的是正经事,章子聚精会神地听,听得头都有点儿大,才勉强跟上陈北炙的思路。
四个人里有两个人都在状态外,逢冬快要紧张死了,陈北炙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过了一会儿第二颗糖又往她那边滑。
这会儿逢冬跟席子强聊得已经很心不在焉了,掌心起了细汗,心神开始往外滑,他再递糖的时候,她很轻地往外推了一下。
陈北炙的舌尖顶着左边脸颊,懒洋洋地笑了笑,手收回来了,人依旧在那儿靠着。
天快黑的时候,席子强跟章子相继走了,席子强在走之前又关切地跟逢冬说了一遍。
“既然说莫欺少年穷,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等过两个月高考完,你就能从这儿走出去了。”
席子强说话的时候,陈北炙又侧头看他一眼。
等人都走完了,逢冬开始收拾书包,收拾好推开门,陈北炙就在外边,右手握着个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转。
她往外走,他站在原地,火机扔回兜里,就那么挡着,没有让路的意思。
两个人面对着面,只有几厘米的距离,鼻间充斥着薄荷烟草的气息,她的脸颊浮起烫意,这个时候脑海里慢半拍地浮现出昨天晚上的场景。
她在出神,陈北炙顺手捞起她耳后垂着的一缕黑色长发,绕两圈,慢条斯理地打了个结。
这种有点幼稚的事情他干起来挺乐此不疲。
然后扯了下逢冬的马尾,把人拉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