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慕年去齐家那日,他们见过面,他知道他离开时腰间有一块玉佩,可送回来的尸体上却没有那块玉佩。
他当时并未将此放在心上,齐家那天一片混乱,玉佩不慎掉落也在情理之中,可知道姜洛白在查后,他就起了疑心,于是他也开始暗中查探,最后查到曾有一个江湖人当天去了齐家,带走了一个少年。
而那个江湖人,就是锻造赤亡之人。
可后来许多年那人与他带走的少年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他都寻不到他们半点踪迹,于是他才将玉红梅的逢幽令给了姜滢。
他想着,他查不出,或许姜滢能借此察觉到什么。
只可惜到现在为止也没什么进展。
而那把唯一的线索的赤亡,竟被她送给了萧瑢!
曲拂方深深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
酒壶的酒已尽,他站起身醉意朦胧的负手立在屋顶眺望不知何处,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缓缓的进入他的视野。
那是一辆很普通很普通的马车,车帘并不避风,一阵寒风就能轻而易举的掀起一角。
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便意外的撞进曲拂方的眼中。
那一刻,周围仿若静止,他手中的酒壶脱落,从屋顶滚落,恰好落往疾驰而来的马车顶。
曲拂方猛地回神,一跃而下,在酒壶砸在车顶前,将其接住。
马车里的人好似有所察觉,掀开车帘回头看去。
只见寂静的街道上,一红黑宽袖衣袍相间的男子立在正中央,眼也不错的盯着他。
那道眼神里盛着惊愕与惊喜。
萧延泽不由一愣,他没有在记忆中寻找到这个人,但是...他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他应该认识这个人。
或许,是他在失忆前的友人?
友人...
萧延泽微微拧了拧眉,为何他会觉得那位公子像是他的友人。
马车停在了逢幽阁门前。
曲拂方被迎面而来的冷风灌的稍微清醒几分,他眯起眼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那道清瘦身影,酒意尽数散去。
姜慕年!
他果然没死!
曲拂方很想立刻冲上去,揪住那人的衣襟质问,既然活着为何不回姜家,为何不告知他!
但仅有的一丝理智阻止了他。
他起了方才那人看他的眼神,陌生,平静...
好像,他们从不曾相识。
十一年了,再见面他不认得他也不奇怪,可他为何不回姜家。
曲拂方保持着那一分冷静,脸色阴沉的跃上屋顶回了逢幽阁。
萧延泽在进逢幽阁前,再次回头看去,街道上已无方才那人的踪影,就好像他刚刚那一眼只是幻觉。
曲拂方回到逢幽阁三楼房中,叫人请来水秧,将他随身携带的一幅画像放到他的面前,问:“可有见过此人。”
这副画像是他根据姜慕年年少时的模样画出来的,与方才见到的青年一模一样。
若论以骨相画人,阁中应当没有人能比他这位阁主更精通此道。
水秧只看了一眼便点头:“回阁主,属下见过。”
曲拂方捏着画像的手指用力到有些发白:“细说。”
“此人是一位雇主。”水秧如实道:“他在找玉红梅的弟弟,柳玉梧。”
曲拂方眼神一紧:“柳玉梧,他没死?”
“是,这道逢幽令年前给了慕岁,据慕岁得到的消息,柳玉梧并未死在当年跳崖之时,很有可能现在还活着。”水秧说罢,迟疑道:“这件事前两月便已呈了上去。”
并不是所有的逢幽令都会一一请示阁主,若无重大任务,各地逢幽阁每月会以书面形式汇报这一月所有接过的任务,再由四大护法交到阁主跟前。
曲拂方沉默半晌,缓缓收起画像,似不经意般问:“他与柳玉梧有何干系,为何寻他。”
是有一个月他被人缠上,没来得及细看各地的汇报便入了库房。
水秧:“回阁主,此人之前在寻找赤亡,应是通过赤亡查到了柳玉梧身上。”
曲拂方动作一顿。
玉红梅...赤亡,赤亡的锻造者,当年被他救下的少年,这一切竟都连上了!
但这中间是如何连的,尚未可知。
“知道他的身份?”
水秧回道:“平亲王府五公子。”
曲拂方一愣:“什么?”
水秧又回禀了一遍。
曲拂方没再言语,眼底渗着寒光和疑惑。
怪不得他这些年寻不到他半点踪迹,原来他竟来了京城,还成了平亲王府的公子!
为了报仇,潜伏在平亲王府?
姜慕年,好手段啊!
不,不对...
平亲王怎么会连自己的儿子都认错,况且...姜滢嫁到了宸王府,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今日从头到尾连面都没露!
他是最在乎他这个妹妹的,不可能这般沉得住气。
曲拂方压下心头的疑惑,朝水秧道:“你亲自下去见他。”
水秧闻言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来逢幽阁了。”
逢幽阁令主不会亲自接待每一个雇主,他之前接萧延泽的单是因为他的身份不一般。
恰这时,有人来禀报,有雇主求见令主。
水秧方才先一步被曲拂方交上来,恰好与前来禀报的人错过,那人知晓水秧是来见阁主,不敢立刻打扰,在楼下等了一会儿才上来禀报。
水秧应了声后,朝曲拂方道:“应该是来问柳玉梧的进展。”
来这里的雇主很多都是隐瞒了身份的,萧延泽也不例外,他没有留联系他的方式,只说不定时会自己上门来问,他来这里的马车都是在街上雇的。
但这并不妨碍逢幽阁会暗中查清雇主的身份。
毕竟有些活他们是不能接的。
尤其在京中,来往的大多都是权贵,更是要慎之又慎,万不能与朝廷政治有什么牵扯。
曲拂方:“慕岁还没有消息?”
水秧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慕岁年前送来一副柳玉梧幼年的画像,想要根据骨相画如今的模样,但那时柳玉梧年岁太小,如今又已过十五年,想要画出来很有些难度,阁中至今还没人完成。”
阁中最擅此道的非阁主莫属,若是阁主愿意出手,这道逢幽令或许能早些完成。
曲拂方闻弦知意,横了声:“就这点出息。”
“将画像拿来。”
水秧忙道:“是。”
“把平亲王府五公子所有的资料送过来。”
水秧恭敬应下:“是。”
不多时,五公子的资料就放到了曲拂方跟前。
曲拂方快速看完后,唇角缓缓勾起:“失忆,弱冠时才回京...”
姜慕年死的那年,平亲王府的五公子正好出京在庄子上养病,过了七年才回京,回京后一直呆在平亲王府,每年除夕都卧病在榻,未曾在公开场合露面,去年才开始出门走动,但出府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京中没人见过姜慕年,而真正的五公子身材圆润,大病一场瘦的太过,所以他就算是在去年碰着以前与五公子相识的人,也不会惹来怀疑。
毕竟已过十年,又重病一场清减了许多,便是与之前那小胖子不像也没人会在意。
这场身份替换简直是天衣无缝!
唯有一个漏洞便是平亲王府。
旁人不认得五公子,可平亲王夫妇怎么会认不出自己儿子?他的兄弟姊妹又怎会瞧不出端倪?
他当年又是如何从齐家逃脱,从南城到了京城的。
曲拂方想来想去只得到一个答案。
平亲王府对此是知情的,甚至当年就是他们救了姜慕年。
而那位真正的五公子,在当年就已经病死了。
他不是萧延泽,自然也没有萧延泽的记忆,所以才会失忆,而平亲王府刻意隐瞒了五公子失忆的事,是怕惹来疑心。
那么姜慕年失去了十三岁前的记忆是真是假?
曲拂方思索片刻,轻轻一笑,是真是假他去见一见人不就知晓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比心心。
第57章
萧延泽回到平亲王府, 已近戌时。
他沐浴完身着里衣披了件厚厚的大氅坐在床边,陷入沉思。
他昨夜又做那个梦了。
梦中, 一个很魁梧的身影, 提着一把刀,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他起初觉得那是噩梦,每每这时都会惊醒。
可后来这个梦做的多了他就没那么怕了, 于是他看着那个面容模糊的人走近他,将他从河边捞起, 背着他走了很远, 很远。
之后他反复的做这个梦, 一次比一次真实,于是他凭着梦画出了那把刀,一查之下竟发现真这把刀是真实存在的。
它叫赤亡, 世间仅此一把。
于是, 他渐渐的开始怀疑, 那不是梦, 而是他的一段经历。
父王母妃都同他说, 他是因病重失去了十三岁前的记忆,他以前也从未怀疑过,直到频繁做了那个梦后,他迫切的想要寻回那段记忆,为此他走遍了王府的每个角落,试图在熟悉的场景中唤醒自己的记忆。
可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王府的每一处对他来说都极其陌生,陌生到好像他从未来过。
后来他查到如今在用赤亡的是一个江湖恶人, 名叫玉红梅。
他寻来玉红梅的画像, 知道他不是梦中的那个人, 光年纪就对不上。
那个后背宽阔的江湖汉子, 身形很高大,说话的声音很粗狂,年逾四十,而玉红梅如今不过才近三十,十年前,他还未及弱冠。
他打听到赤亡是玉红梅在五年前逃亡的过程中打造的,但他清楚那不是,那把刀在十年前就出现了。
可还没等到他想到妥当的法子去找玉红梅,他就已经死了,死在逢幽令下。
于是他开始查玉红梅所有的事,知道了他有个弟弟早年失踪,而在他从宗义派出来那年,有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一家被灭口,他不觉得这是巧合,于是开始查那个少年,知道了他便是玉红梅的弟弟柳玉梧,最终他找到了柳玉梧当年坠崖的崖底。
他在崖底找到了一个坟墓。
上面的生辰与他记忆中赤亡主人的年纪相符,他猜测,那应该就是当年救他的江湖人。
可江湖人已经死了。
他仅剩的线索便只有生死不知的柳玉梧。
于是他找上逢幽阁,买柳玉梧的消息。
然时至今日,仍旧没有柳玉梧的半点线索。
曲拂方从窗户里窜进去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萧延泽被他吓的砰地站起身,身上的大氅滑落,寒风从打开过的窗户渗进来,身上的单薄里衣根本阻挡不了,他当即便捂唇咳嗽了几声。
外间立刻传来白宿的声音:“公子,可是着凉了?”
萧延泽还未来得及开口,曲拂方就已经嗖地窜到他跟前,捡起大氅给他披上。
萧延泽记得他。
临近逢幽阁时出现在街道中央的那个男子。
他仍旧是那件红黑相间的袍子,远远瞧着就觉那是张能魅惑众生的脸,如今近看,更是让人惊艳。
但此时那张让人惊艳的脸上神色并不好看,相反还带着他看不明白的怒气。
萧延泽越发确定,他们之前应该相识。
“无事,不必进来。”
即便眼前这个半夜闯他寝房的人瞧着很危险,浑身好似带着杀气般,萧延泽却莫名觉得,他不会伤害他。
萧延泽伸手拢了拢大氅,温声道:“多谢。”
曲拂方没出声,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瘦弱的青年,一时想立刻将这人揍一顿出气,可一想到他好似在病中,便又忍了下去,一时又想狠狠抓住他的衣襟质问,可对上那双迷茫的眼睛,他所有的气都无处发,最终,他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凑近他咬牙切齿道:“你认不出我了?”
萧延泽被他的动作吓得瞪大了双眼。
他着实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一个男子推到在床上,用这样的语气质问他...
那神情,那语气,就好像他曾有负于他一般。
萧延泽背脊无端一寒,他虽然失了记忆,但他清楚他不好男风...
这应当不会是他的什么情债吧。
终于,萧延泽强行冷静下来,问:“我们...认识?”
曲拂方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他一拳砸在他身旁的床上,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
萧延泽好似听到了木头断裂的声音。
他不敢再说了。
那一拳若是砸在他身上,他应该已经见了阎王。
在对方猩红的怒目中,萧延泽放平声音解释道:“我十三岁重病一场,不记得前事,公子与我可是在那之前认识?”
这样容貌出挑的一个人,只要见过过多少年也不会忘的,除非,是在他失忆前认识的。
曲拂方眼中的怒火逐渐变成惊愕,然后到不可置信,最后到原来如此...
但他还是将人摁着,厉声道:“没骗我?”
萧延泽非常诚恳道:“确实如此。”
曲拂方此时已经信了大半,毕竟除了这个理由,他实在想不出他为何不联系姜家,为何不找他,甚至连他亲妹妹的婚礼都不去。
若他是真的失忆了,那这一切就说的通了。
但他还是有些怕这是对方没有认出他的说辞,遂道:“苏州,游船,曲水。”
这是他与姜慕年初时的情景,曲水是他当时吹的曲子。
说这话时,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生怕错过一丁点异常。
然萧延泽眼里除了茫然,什么都没有。
他真的失忆了。
曲拂方终于确定了这个事实。
他缓缓起身坐在床沿边上,在萧延泽起身时还头也不回的拉了他一把。
萧延泽揉了揉被摁痛的肩膀,偏头时在曲拂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失落。
他微微一怔,等了一会儿才迟疑问道:“我们是何时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