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止姑娘挣扎乱动,我已经先用药让她暂时昏迷,但只怕还是会痛醒,届时大公子务必要控制她。”巫医打开一卷布囊,一根根豪针透着寒光,他走到床前,对着面色微有些发白的谢珩道:“那我就开始了。”
谢珩握紧拳颔首。
随着针刺入,雪嫣很快紧蹙起眉,痛苦弥散在眉眼间,汗水从额上沁出,打湿了鬓发。
“疼……好疼……”雪嫣痛苦的呢喃,颤抖的眼睫被打湿,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谢珩看着她受罪心里同样痛绞,慌乱上前将她抱入怀中,连声道:“很快就会过去的,雪嫣,不怕,很快就会过去的。”
银针接连刺下,雪嫣痛到冷汗淋漓,双唇发抖,瞧不出一丝血色,不停的挣扎。
“好疼!”雪嫣哭胡乱着抓紧谢珩的衣衫,“谢策……我好疼啊……谢策……”
谢珩箍在在她身上的手臂收紧,心头滴血,朝着巫医怒喝,“她说痛你听不见吗!”
巫医此刻额上也有汗,“接下来只会更痛,大公子千万控住她。”
雪嫣痛苦难忍,迷药已经彻底失了效用,她睁开婆娑的泪眼,剧痛让她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不断的哭喊,“谢策……谢策……”
谢珩后见苦痛,“我在,我在,雪嫣……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
巫医接着下针,雪嫣身上的衣衫被冷汗打湿了一遍又一遍,口中呼唤的也不再只是谢策。
随着淤积发黑的血液流出,逐渐变得鲜红,巫医取出针,雪嫣脱力昏死在谢珩怀里,气息微弱的好像没有了生息,唇瓣被咬的让人不忍看。
她无意识的翕动着唇,“……时安。”
谢珩重重闭上眼,有泪从眼尾淌下,声音颤抖,“我在。”
*
与此同时,还没困在地牢的谢策蓦然感到一阵极强烈的心慌,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让他焦躁不安。
赵令崖还在他对面说话,“我已经派人截断了林韦泓和谢珩之间的联络,可就是再快,你要出来也总要再有个半月。”
“快一点。”谢策咬着牙,眉心紧锁。
赵令崖打量过去一眼,想说,你占了人家未婚妻那么长的时日,将人还过去几天又怎么了。
但看谢策那难看的脸色,忍住了。
只云淡风轻的说:“人在谢珩手里你紧张也正常,但我那日好歹逼着谢珩承认了她宋吟柔的身份,你出去之后,也不必怕他扣着人不放。”
谢策心里那股异样仍在,他压了压眼眸,“但愿。”
作者有话说:
第067章
“雪嫣, 等我出征回来,便去府上向你提亲。”和风暖融,眼前人说的话也如春风细雨。
雪嫣欣喜点头,从此盼着念着。
再次相对时, 他眸光深沉如漩, “雪嫣,我们离开这里, 岭南虽是苦寒之地, 亦不富庶, 但我总不能教你受了委屈, 你可愿意随我一起去。”
这时的她心中忐忑不安,却不愿放弃那一丝一毫的机会, 抱着侥幸仍是点头。
雪嫣呼吸变得急促,眼前漫天灼烫的大火将所有一切焚烧殆尽, 那些景象,那些希冀,支离破碎。
她被拉进深渊。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 不能嫁他。”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顾雪嫣,有的只是我的嫣儿。”
“肯服软了吗?”
一声声形如鬼魅的低语,将她的自尊, 骨气,被折的干干净净, 她想要死,想要解脱, 而那个将她摧毁的人又变幻伪装, 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她身边。
“囡儿, 我永远不会不要你……囡儿,就算为了你死也甘愿……囡儿……囡儿……囡儿……”
雪嫣猛的睁开眼睛,急缩的瞳孔中满是残破,荒唐,崩溃的痛苦。
她都想起来了,她是怎么失去的记忆,怎么把谢策当作唯一的依赖,怎么与他交颈贴耳,日夜纠缠……又是怎么对待的时安。
她想起她蛊毒发作,是谢珩含泪把他送到了谢策身边。
雪嫣浑身不住的颤抖,眼中甚至溢出祈求,祈求这只是一场梦,不会是真的,不会的。
“雪嫣,你醒了!”谢珩伏在床边短暂的合眼,察觉到动静,立刻睁开眼。
落入耳中的声音让她心如死灰。
谢珩轻抚雪嫣的脸庞,一眼不错的看着她,迭声问:“你感觉怎么样,还痛不痛?”
他眼底布着血丝,眼圈微凹透着青灰,目光紧攫着雪嫣,小心翼翼的期盼让雪嫣痛不欲生,藏在被下的手紧握,指甲被掐断在掌心。
她的沉默和异状也谢珩心上一慌,旋即紧皱起眉,“雪嫣?”
“啪——”
谢珩贴在雪嫣脸上的手被她激烈拍开。
谢珩手僵在半空中,雪嫣撑着虚弱到极致的身体坐起,含泪的双眸愤恨瞪着他,“我跟你说过我不记得你,我不是顾雪嫣,你究竟还要怎么样。”
雪嫣拼命全力忍着不敢让泪水落下来,掌心内被折断的指尖渗出血丝,十指连心的痛也抵不过她此刻的绝望。
谢珩凝着她悬在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珠,哪怕只是一个对视的眼神,他也能感同身受她此刻的痛苦,他不想逼着她面对,勉强微笑道:“没关系,我只要你好起来就够了。”
雪嫣再难压制住眼中的酸涩,眼睫轻颤,泪水顺着面颊无声淌落,喉间艰难哽咽出颤音,“……你出去。”
就算想起一切,又怎么样,她早已被毁的体无完肤。
所有不堪,所有狼狈,就这么被剥开,展露,这几日又是如何对待的谢珩,又是如何与谢策在牢房中纠缠,这一切的一切,她怎么还能面对谢珩。
所以时安,不要在这样看着我,你就当那个顾雪嫣已经死在了大火之中了,彻底死了。
雪嫣脸色苍白,眼中是濒临崩溃的恸苦,谢珩忍着心痛应允,“好,我出去。”
谢珩走出屋子,反手合上门,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地面,同时屋内响起哭声,从极力隐忍,到崩溃大哭。
嘶哑的哭声令谢珩心里抽疼,眼泪终于夺眶。
*
这一夜,是两人都煎熬的一夜。
雪嫣哭到几近崩溃甚至起了寻死的念头,又强逼着让自己撑下去,不为别的,只为那道一夜都在她屋外的身影。
她可以一死了之,谢珩却要再承受一次痛苦。
清早的时候,婢女来伺候雪嫣起身,雪嫣满目苍凉,狼狈憔悴的模样将她吓了一跳。
“姑娘。”婢女小心翼翼的上前。
雪嫣眸中恍过些神识,看向院中,“谢珩……”
婢女连忙道:“主子进宫去了,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雪嫣极轻的点头,婢女伺候她洗漱更衣,她也不抗拒,用膳的时候明明什么都咽不下去,她就强逼着自己吃,支撑着她用力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不能让谢珩担心。
接下来的几日,她除去不见谢珩,每天都极力让自己表现的没有异样。
而谢珩则会在每日回到府上后,在她院中小坐上片刻,静静相陪,似乎是一种默契,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为了确认对方很好。
这天,一直到夜色升起,谢珩始终没有出现,雪嫣不由的坐立难安,担忧之下终于走出了屋子。
没走两步就撞上迎面而来的卫萧,雪嫣停下步子,欲言又止。
卫萧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拱手道:“见过姑娘。”
“谢珩……”雪嫣轻攥手心,没有再往下说。
卫萧口吻有些冷硬,“主子一回来就在书房忙,连饭也顾不得用,不仅是今日,主子这些天来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姑娘若是还在乎主子,就去看一眼吧。”
卫萧说完就拱手告退,雪嫣站在廊下,一直到卫萧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猛然惊醒,提着裙快步追去。
书房里静悄悄,谢珩伏在案后似是因为太疲倦而睡着,雪嫣手掌紧扶着门框,挣扎许久才终于有勇气跨步走进去。
不敢吵醒他,雪嫣把脚步放的很轻,也不敢靠的很近,局促站在开外,隔着书桌看他。
到了如今的地步,她与谢珩已经注定不可能在有将来,雪嫣眼眶酸涩的厉害,窗子口掠进的夜风拂过雪嫣眼前,她轻轻眨动眼睫,走到一旁的木柂前,取下长衫轻轻盖到谢珩肩上。
“对不起。”雪嫣哽咽着轻声说。
手掌被拢住,雪嫣眼睫激颤,慌忙想要抽手,谢珩已经睁开了眼睛,“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深深注视着雪嫣,“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雪嫣僵在原地,看着他摇头,可她自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谢珩将手掌贴到她脸上,雪嫣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慌步退开,逃避的把自己缩回宋吟柔的躯壳里,“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谢珩叫住已经奔走到门边的雪嫣,“明日是我的生辰,我想让你陪我一同过生辰。”
雪嫣步子停住,她自然记得五月廿七是谢珩的生辰。
谢珩轻声道:”不要再让我一个人。”
落寞寂寥的声音让雪嫣喉咙发苦,她咬住苍白的唇瓣,又听谢珩道:“只是一同用饭,可以吗?”
几番艰难的挣扎后,雪嫣终是点了点头,谢珩目光一松,眼中绽出笑意。
*
翌日,谢珩下了值早早就赶回府中。
婢女走进屋子通传,“姑娘,主子已经到外院了。”
雪嫣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已经用脂粉遮去了苍白,但仍然不好看,她勉励扯出一抹笑,又对着镜子看了良久才终于走出屋子。
谢珩在花厅等她,两人坐在一起用饭,话却不多。
吃过饭,丫鬟端来了长寿面,雪嫣抿了抿唇,轻声道:“生辰吉乐。”
谢珩看着她轻笑起来,“细想起来,这还是我与你一同过的第一个生辰。”
雪嫣微涣的眸光慢慢变得困惑,怎么会是第一次?她明明记得三年前的那夜,她偷偷从府中溜了出去,在桥下主动亲了他,与他说了生辰吉乐。
她脱口而出,“三年前。”
“那夜我临时有事不能赶去与你相见,没想到一次错过,竟过了整整三年才能再与你一同过生辰。”谢珩如今回想起那夜,仍觉得遗憾,那夜之后没多久他就去了军中,他无比郑重的看着雪嫣道:“但我希望将来的每个生辰都能和你一起度过。”
谢珩低头吃面 ,雪嫣心里却翻涌起激烈的震荡,三年前谢珩没有赴约,那她亲的人是谁,又是对谁说的生辰吉乐。
月色下模糊不清的脸,那天同样也是谢策的生辰,一切都已经有了答案,轻吻时会咬她舌的小习惯也并非是因为两人相似,而是那人根本就是谢策!
雪嫣无法接受,她竟从一开始就亲错了人!
她激烈站起身,谢珩错愕看着她。
雪嫣深深吸气,“我先回去了。”
谢珩握住她的手腕,目光微微黯淡,“你还没有陪我过完生辰。”
雪嫣根本不敢与他对视,惶急拨开他的手,谢珩随着起身,“我送你。”
“别过来!”雪嫣快速回过头,把心上血淋淋的伤口撕开,“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你不知道吗!你不怪我,可我不能原谅自己,我不能原谅对你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的自己!”
雪嫣说得极快,她怕多做一刻停顿,自己都会说不下去,“不要再对我好,不要再喜欢我,不值得。”
谢珩眸中的痛苦是那么浓烈,他往前走,“我不对你好,又能对谁好,不喜欢你,我还能喜欢谁。”
雪嫣被他逼着向后退,直到快撞到墙上,谢珩快速揽住她的腰将她抱紧,“对你,从来就没有不值得这一说。”
他越是如此说,雪嫣心上的愧疚悔恨就越是压的她喘不过,如果她没有失去记忆,她还能麻痹自己,当作自己从来没有背叛,可失去记忆的她,却是真真切切的把所有都给了谢策,。
就连当初她亲吻的人都是谢策,她还怎么能做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心安理得的和谢珩在一起。
雪嫣扭搡不过他,却一直挣扎到脱力都不肯停。
谢珩心中大恸,“你如果一定要觉得对不起我,那就留在我身边,这是对我最好的补偿,我也只要这个补偿。”
雪嫣双手无力垂落,没有焦距的望着一处怔怔发愣,是啊,她该补偿他的,反正她也只剩下这副不干不净的身躯,待到他将来要成家娶妻之时,她再离开。
*
今天是谢珩的生辰,同样也是谢策的生辰,谢贵妃向求了皇上的口谕,准许吕氏和谢语柔去牢中探望。
吕氏看到满身伤痕累累的谢策,泪眼一下就流了出来,她虽然与谢策不亲近,可哪个做母亲的能看得了自己的孩子伤成这样。
“二哥。”谢语柔紧紧捂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就往下掉,以往二哥最是意气风发,不过十多日的功夫,已经被折磨的生生瘦了一大圈,憔悴的形销骨立。
谢策靠坐在石床上假寐,听到声响一睁眼,就看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人,他神色略有诧异,起身走过去。
狱卒也打开了牢门,谢策看着两人道:“母亲,小妹,我没事。”
他确实已经好了很多,若是他们在早几日来,只怕是更要哭的不成样子了。
谢语柔一冲动,直接抱着他大哭了起来,“二哥,你别担心,祖父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谢策被她撞的伤口发疼,倒抽了一口凉气,谢语柔这才赶忙放开他。
“你受苦了。”吕氏抹了抹泪,将手里的食篮方到桌上,一边打开,一边哽咽着说话,“今天是你的生辰,母亲准备了长寿面,还有寿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