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温点了下头,转身就走。
关老师看她走了之后又看孙墒,笑着安抚了一下,“你师姐的性子冷,但人心地很善良的,是个天才,不过天才都这样,不太会说话,不擅交际,你以后多让着她点。”
孙墒好声好气的哎了一下,一脸的老实像。
“老师您放心,我不会的,周师姐年纪还小。”
关老师放心的颔首,“一会去办一下你转专业的资料吧。”
孙墒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把自己的身份做好铺垫。
301医院。
程其右才出差回来,他照顾病人也是好久没休息过,国内确实缺医生,很多有名望的都没熬过那些年,被至亲举报,被发妻举报,被子女登报断绝关系,这样的事情太多,很多人的心理都抗不过去,特别是读书人,他们认死理。
周繁现在已经是整个医院的护士长,她在这方面的专业一直都很好。
程其右跟她一起下班,两个人步行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沉默了好大一会,才开口问。
“怎么样,收到家里的信了吗?”
周繁低着头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
“收到了,娘给打的电话,说孩子一切都好,但还是要在河山沟参加高考,还说哥哥姐姐都是在这里出去的,他也可以,而且娘说让我们不要愧疚,因为其右从来都没怨恨过我们。”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鼻子发酸,眼眶里又带着泪,仰着头看程其右十分难受,她一时都不知道该去怪谁,如果当初她选择离婚,那孩子就不会这样,可如果离婚,她还会见到活着的程其右了吗?他大概也会熬不下去,死在满是荒漠的西北。
她依旧还记得在会议室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程其右,真的放不下。
程其右知道,他紧紧的握着周繁的手,“对不起,都怪我。”
周繁瘪瘪嘴,“不怪你,只怪我们命不好。”
程其右还是想亲自回一趟河山沟。
“我现在有半个月的假,我请假回去河山沟,学校的招生也差不多进入下一个阶段,我再回来就是要参与出今年的高考试卷,到时候也不能回家住,我总要跟他谈一次话。”
周繁嗯了一声,“我也回去,跟你一起。”
程其右摇摇头,“不用,你身体再也担不起这来回的颠簸了,我们从西北回来,你都养了好几个月才好,等宁期考完来首都吧,咱们十年都等了,也不差这几个月。”
周繁想起来当初生他的时候,生死一线,现在母子情分居然这么浅薄。
“好,你去吧。”
程其右知道周繁很累,那十年,不是一句话,不是一眨眼,是切切实实的十年。
他们还准备去祭拜,但谢雅慧的骨灰被撒到了河里,程家的祖坟被人捣毁了,所以两个人都立了牌位,在家里磕了头。
他把医院的事情交待清楚,接着就买了回省城的火车票,也没事先跟爹娘说。
河山沟这会正是忙着要种西瓜苗的时候,不过现在大家都很熟练,所以周洪山就闲了很多,他监督到位就行。
今年高考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是七月下旬,而且今年很多大学才正式恢复招生,但据说报考的人数比去年多了一百万。
程宁期是有压力的,但他还好,基本上不偏科,而且每一块都学的很到位。
余秀敏是个习惯照顾孩子的人,之前家里那么多孩子,她都能照顾的来,现在只剩下程宁期,满腔的好全都在程宁期身上,甚至去个公社看到摆着的糖都能想到宁期喜不喜欢吃。
程宁期对待大妗妗是真的喜欢,她总是喜欢把什么好的都塞给自己。
“我知道你喜欢我做的韭菜盒子,今天中午咱们就做韭菜盒子。”开春就在家菜园子里给撒上了韭菜种子,韭菜长的本来就快,一茬又一茬的。
程宁期也过来蹲下来准备帮忙摘菜。
余秀敏赶紧拦下来他,“你去看书,要是不想看书就去休息,这活不用你干。”
程宁期今年已经十六,其实什么都会干的。
“妗妗,我会的。”还是很坚持。
余秀敏看实在拦不住,也就随他去的,只是看到他摘得韭菜笑了起来,“我们宁期真能干,什么都会。”
程宁期不好意思的抿嘴。
“不就是摘个韭菜吗?”
余秀敏就是觉得他们家的孩子什么都好。
程其右穿着黑色的大衣,里面穿的是中山装,赶了好几天的路,又倒了火车,此时有些风尘仆仆,只是站在门口的时候,脚似千斤重。
周家的大门基本上也就天黑人都回来睡觉才会关上,现在都是大开着,程其右看到坐在院子里摘韭菜的两个人。
程宁期最先发现的,抬头看了过去,他四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父母,但他依旧有模糊的记忆,父亲应该是长久的西装,背永远挺直。
余秀敏没过三秒也发现了,然后就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
“其右,真是其右,快,快进家来,怎么回来不提前说一声啊,让你大哥好去接你。”她说着话就往屋里迎人。
程其右脸上的笑也不是很自然,“大嫂,好久不见,真是感谢你。”
余秀敏哎呦一声,“一家人说啥谢不谢的,快屋里坐,爹娘都在地里忙着呢,我这就去叫。”她说完又突然发现,“周繁呢,她没一起回来吗?”
程其右嗯了下,“她身体不太好,就没让她回来。”
余秀敏瞬间就有些担心,“还是老毛病吗?你让她干脆别工作了,在家里好好休息。”
程其右哎了下,算是答应。
余秀敏把摘好的韭菜放到木筐里,随手放在压井旁边,然后就往外面跑。
堂屋里就只有他们父子俩。
“你还好吗?”
“我不想回去。”
两个人面对面,中间隔着成年人的一大步,同时开口。
程其右还算平静,只是抬起来胳膊虚比了一下,“你跟我差不多高了,当年送你走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他稍微比了一下桌子的高度。
程宁期看着他又熟悉又陌生,现在他大概已经知道不是来接自己的,心里莫名的有些愧疚,为刚刚自己不太礼貌的开口,他好像比同样四十多岁的人要老一些,沉默了好大一会才开口。
“她身体怎么样?”
程其右点头,“她身体是老毛病,不能太劳累,也不能太颠簸,所以没办法跟我一起来看你,真是很对不起。”
程宁期不知道怎么跟他交流,听着这声对不起,也不自在,“不用说对不起,我没怪你们,只是,只是我不舍得离开姥姥姥爷,舅舅妗子。”
他已经习惯在这里了。
程其右看他的眉眼,“你长的有些像你奶奶,她很好看,性子也很好。”
程宁期看着他,“我不记得她了,但我看过她的照片,姥姥给我看的。”
程其右哦了一声,慢慢的坐在旁边的一个椅子上,“那还给你说过什么?”想尽可能的多了解一些他的事情,这么多年,该错过多少他的事情。
“跟我讲了太爷爷,奶奶,你,还有妈妈,讲她带着我一路从省城回来,讲你们是被冤枉的,讲你是个好医生,也讲你们的不得已。”
他其实都知道,看过那么多书,学过那么多道理,他怎么可能会不明事理呢,其实完全不用担心。
程其右在此时此刻觉得即使是他们教育,也未必能把程宁期教育的这么好。
“确实有不得已,但还是连累到你了。”
程宁期低着头,“没关系,我真的不怪你们。”
程其右从包里拿出来一只钢笔,“这个送给你,是我这次做了很好的事情,一个很伟大的人送给我的。”
程宁期看着那只钢笔,迟疑了好一会才上前接了过来,“谢谢。”
程其右笑了起来,“你喜欢就好,有想报考的大学吗?”
程宁期看着他,“有,第四军医大学。”
程其右点点头。
“很不错,我觉得你肯定可以考上的。”
程宁期看他能肯定自己,是开心的。
“我会的。”
余秀敏跑了河堤上没看到人,问了一圈才知道又去了果园,那边的鸡好像生病了,请的畜牧站的同志来打针。
她走的很快,到了也是大喘气。
周洪山看她这样,“家里啥事啊?”
田耽也看着她。
余秀敏才平复了一下心情,“其右回来了。”
周洪山跟田耽对视一眼,略略沉思。
“那走吧,回去看看。”
到家里的时候,程宁期已经在问程其右关于专业上的问题。
程其右看到爹娘回来也赶紧就站了起来。
“爹,娘。”
他们有十几年没见了。
周洪山跟田耽看着他,都老了,“好,人好好的就行。”多少人都丢了性命,他们家起码还能团圆就好。
程其右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他就准备回去,主要是周繁自己在家里他不放心,这一星期他跟宁期相处得很好,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田耽把他叫到里屋,打开柜子,把里面当年周繁带过来的东西拿出来。
周洪山也站在一旁。
田耽把盒子递给他,“这是当初周繁带着程宁期来家里的时候拿的,本来说是你爷爷奶奶的定情之物,算是传家宝,但当时我们发现这块布上写满了字,周繁说是配方,我存放了十几年,现在可以还给你了。”
程其右接过来还有些不可置信,这配方怎么就,原来早就在自己手里,爷爷他一直都是最看重自己的吧,所以才早早的就把这后面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周繁从未自己面前提过。
他低着头手捏紧这个盒子,然后就跪了下来。
“爹,娘,我对不起周繁也对不起孩子,更对不起二老。”
田耽看着他这么跪下,只是叹了一声气,“你也不算对不起我们,只是苦了我女儿,一心一意的都扑在你身上,当时我劝过她跟你离婚,划清界限,这样还能在河山沟照顾宁期,她不愿意,我就再也没劝,这是我的闺女,她就这样,所以后面的多少罪她都得受着,起来吧。”
周洪山背对着他站着,“你往后好好对周繁,也多照顾好宁期,再也找不到跟宁期这么好的孩子。”
田耽把人扶了起来。
“以后就好好的过你们的日子就行,人这一辈子总得受点罪才知道自己到底值不值得,周繁是我闺女,我知道她,就算你现在问她后不后悔,她也是当初一样的选择。”
程其右也知道。
第二天一早程其右离开河山沟。
程宁期推着车子把他送到公社门口的站点,
程其右坐上车还来开玻璃车窗。
程宁期笑着冲他挥手,还开口喊着,“我一定会考上的。”
程其右点点头。
程宁期站在原地看了好久才回去的。
程其右到省城买火车票的时候,买的是当天下午的,他还要去一趟医院,看一下陈姨,当年多亏了她帮自己。
只是陈丽萍已经退休了,在家里每天也就闲着。
程其右在医院里打听到她现在住的地方,又买了一些礼物提着过去,筒子楼,他们家住在二楼。
陈丽萍打开门看到程其右的时候还有些不敢认,这么多年的变化真大,之前就想着周繁跟程其右应该也会回来吧,她还特意去医院领导那里打听了一下,一般都是要返回原岗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直接就回了首都,还去了几乎全国最好的医院,应该的,程其右那么优秀。
“快,进屋里坐。”她说着就找了杯子过来给倒上茶。
程其右进来把礼物放在桌子上,“陈姨,不用忙,我坐会就走,买了车票要快点赶回首都。”
陈丽萍笑着把茶递过去,“再着急也要在姨这里喝口茶的。”
程其右笑笑,“这么多年陈姨你看起来还好。”他说完就看了看这房子,“陈叔不在吗?”
陈丽萍脸色瞬间就变的不太好看,甚至有些结巴,“他忙,你呢,当年你跟周繁走了之后,我想着跟你们联系的,但也没联系上。”
“都挺好的,就是太忙。”程其右没想说那么多。
陈丽萍看着程其右耳鬓处有一簇白发,想必这些年他肯定很不好过,心中愈发愧疚。
程其右坐着说了一些话,就准备走了,他怕到火车站晚。
陈丽萍把人送到门口,看着他走远,回到屋里看着桌子上的礼物,一时之间又愣住,陈健现在也是半退休的状态,他毕竟医术还不错,可程延怀呢?他的死难道就这么一直瞒着所有人吗?
程其右回到家里就把知道的程宁期所有的事情都跟周繁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周繁坐在客厅里听着一会笑一会又是难受,孩子越好她就越愧疚。
“孩子好,都是我们不好。”
程其右过去拉着她的手,“没事了,孩子今年要考大学呢,等到他考完就来北京看看咱们,第四军医大在陕西呢。”
周繁心里宽慰了不少。
程其右回来第二天就马不停蹄的把配方上交了,他对中医了解的太少,还是要交到有用的人手里。
程家的产业也被还回来一些,包括当初谢雅慧自杀的那栋别墅,只是自从拿到钥匙他们谁也没回去过。
钢铁厂。
周场翻看着手里的证据,这些日子没白忙活,他把账本递给参谋长看,一脸自信。
老卢边翻边看边惊讶,“我嘞个乖乖,这么多钱呢,他们是疯了吗?这都是工人的血汗钱,也都是国家的钱啊,现在到处都在缺钱,他们怎么敢的啊?”
周场双手环抱在胸口,冷笑一声,“你以为呢,上万人的钢铁厂,多少利益,过去那些年又那么乱,靠着关系收礼送礼上位的也不少。”
老卢听到这话就乐了起来,像是看热闹一样,“是啊,你的连襟,赵南平,我刚刚看他可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