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驾着马车往东水巷去。
季砚眼睫低卷,若有所思的后靠在车壁上,骨节分明的长指拨捻着佛珠,眉目温文却疏冷,一旦他不笑的时候,身上那股子让人不敢靠近的凉薄就透了出来。
以往赴西山狩猎,也有不少王公世族的贵女会同去,一来是游玩,二来也存了相看亲事的目的。
云意如今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岁,去见见更多的人不是坏事。
季砚手上捻动佛珠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心中想得周全,眉宇间却浮上细微的犹豫,只是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季砚压紧薄唇,云意已经长大,他不可能留她在身边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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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晚膳的时候, 季砚便与云意说了这事。
“围猎?”云意惊讶看着他。
御驾去西山围猎这么大的事,她没想到自己也能去。
季砚微笑颔首,与她解释道:“皇上特许官员家眷同去, 男女协作一同狩猎,你可想去?”
云意自然的认为她一定是和季砚一组, 有些期待的反问:“那我是不是能看到大人射箭。”
季砚没有告诉云意自己并不会下场,不动声色的移开话题:“日后启程, 恐要在西山扎营一夜,让丫鬟多给你备上些衣物。”
云意一双秋水剪的瞳盈盈带笑, 甜糯糯的应好。
等云意离开,季砚去了书房。
何安踩着月色从外面进来, 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他将册子递给季砚:“大人,这是顾大人命人送来的围猎组队名册, 请您过目。”
季砚接过册子,提笔改了几处, 在最后写上云意名字的时候, 他明显落墨重了。
等到那日,小姑娘知晓自己不能同他一起,是会失望还是难过。
季砚想起她方才眉眼带笑的模样,沉眸揉捏眉心,片刻,合了册子对何安道:“拿去给顾时。”
很快就到了出发这日, 云意坐上马车才知道有多远,清早天光才亮的时候就启程, 一直到过了晌午才到, 半日在马车上坐的她骨头发软, 下来的时候脚下都有些虚浮。
季砚还要去面圣,她则被带到了女眷的营帐。
季舒宁和季宛早早便已经到了,季舒宁拉了云意落座,与一众贵女坐在一起闲话。
“也不知我们会与哪家公子在一组。”
大齐男女之防并不严,营帐内除去季宛已经成亲,大家年龄都相仿,又相熟没什么避讳的笑说起了这事。
季舒宁一贯嘴巴上不饶人,朝面上浮红的吴侍郎之女吴漪柔打趣道:“你如何就知道,不会是哪位叔伯与你一组。”
吴漪柔跺脚,拿了手绢朝季舒宁一甩,嗔恼道:“你少乌鸦嘴。”
季舒宁笑躲开,“好好好,那就状元郎或者是傅大人。”
“你还说!”
云意在旁掩嘴轻笑,她才不像她们这般纠结,她只要与大人在一起就够了。
季宛温柔挽笑,插话道:“你听舒宁胡说,她说了又不作数,等一会儿来传旨的时候,不就知道了。”
几人说着话,营帐外禁军送来了名册,三男三女为一组,云意恰好与季舒宁在一组,还有一位许翰林的千金许?。
季舒宁拿着名册,不出意外地在上面看到永安侯世子裴濂的名字,她心里郁堵的抿紧了唇角,移开视线去看其他两人的名字。
见四哥的名字在上面,她弯起嘴角侧身对云意暧昧一笑,“四哥和我们一组呢,你可高兴?”
云意没有说话,目光直直的反复看着名册上的人,裴湛,季嘉泽,傅绥年……没有季砚。
她不死心的翻过整本册子,都没有看见季砚的名字,心凉了半截。
云意转头问季舒宁:“大人不参加吗?”
季舒宁理所当然地颔首:“六叔自然是要伴着圣驾。”
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云意回想起那夜,季砚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她仿佛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彻骨生凉。
她看着上面的几个名字,手心紧握,指甲深陷刺痛了皮肉,她不信大人不知道这份名册的安排,他是有意让她与旁人一组。
为了不让她喜欢他,他要做到这个地步吗?是不是将来他还要亲手将她嫁出去。
云意眼里汹涌的浮起酸涩,拼命忍着才没有让自己在人前失态。
季舒宁对她道:“我们出去吧。”
云意几不可见的点点头,任由季舒宁将自己带到了营帐外。
营帐外的空地上除了参加围猎比赛的人,跟本没有季砚的身影。
比赛一共分成了十组,每一组都分配了猎具马匹和随行的禁军,为了防止有女子不会骑马,还配有一辆马车。
何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大人命属下跟随保护姑娘。”
云意想笑,大人怎么不再狠心一点,说不定,她会就此心死呢。
云意一双长而翘的眼眸真的蕴了笑,可是大人又偏偏要对她好。
这怎么能怪是她贪心。
……
猎场围分数片区域,在远离云意所在的开阔赛场上,季砚身姿挺拔骑在马上,单手握着缰绳不疾不徐的与萧熠并行。
萧熠凤眸微扬,笑道:“朕许久没有策马驰骋。”他转头看向季砚,见他神色寡淡不接话,便知他并没有下场的打算。
萧熠转头唤来禁军指挥使和定远将军之子陆恒,“你二人来与朕比试。”
“就由季卿来当这裁判。”
季砚拱手淡应是。
萧熠三人骑马蓄势待发,太监手里的旗帜一挥,随着喝声,三匹马同时疾驰而出,马蹄发出重踏的声响,扬起丈高的尘土。
观台上的官员纷纷谈论着赛况,唯独季砚只淡淡看着,偶尔有官员搭话,也只笑而不语。
王显坐在靠角落不显眼的位置,他的随从压着腰跑上前覆在他耳边轻声回禀。
王显听后犹疑的看向季砚,莫非真是他猜错了。
季砚垂眸斟茶,唇角滑过些些凉意,他不喜有人把主意送到云意头上,这个分组正好也能让他们省了力气。
季砚端起茶盏却没有喝,指腹缓慢摩挲着盏壁,目光远睇。
傅绥年出生书香,品行端方,亦是他一手提拔上来,是可以托付之人,而季嘉泽虽然心性尚浅薄,但不枉他一腔热忱,又是自己看着长大。
而且小姑娘待他总也有些不同。
他脑中浮现出云意嫣然的小脸,她此刻该是与季嘉泽在笑语,还是在四处寻他的身影,怨他不出现。
季砚握着杯盏的指尖略收紧,等他垂眸,从杯口溢出的茶水已经打湿了指腹。
季砚皱起眉,搁下茶盏,默然捻去手上的水渍。
他不是犹豫不决的人,这是两全的法子,他也不会改。
*
狩猎的队伍进入围场后便各自四散往林中去。
云意随着几人走在林子里,她心中思绪万千跟本不想待在这里,朝几人歉疚道:“我不会骑射,只怕会拖大家后腿。”
季嘉泽嘴角勾起的笑从见到云意起便没有落下过,见她忧心仲仲的颦起眉,笑着安慰:“这本就是玩乐,输赢不打紧。”
他心头一动,“不若我来教你骑马?”
见云意神色犹豫,季嘉泽朝季舒宁使去眼色,季舒宁可不是肯白帮忙的,与季嘉泽眼神交换了好处,才帮着敲边鼓道:“我看也好,我与阿?都会些骑射,不如我们先去前头看看有没有猎物,等到时间了,就在赛台汇合。”
她说着看向其他几人,“你们意下如何。”
裴湛和许?没有意见,傅绥年顿了片刻才点头道:“也好。”
老师将他与陆姑娘安排在一组,他本应该多照拂,不过看季嘉泽如此殷勤,他也有成人之美。
四人率先骑马往林深处去,留下云意和季嘉泽两人。
云意想去找季砚是不可能了,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她无奈朝季嘉泽弯了抹笑:“劳烦四哥哥教我。”
柔软的笑意让季嘉泽心神一晃,“我扶你上马。”
云意不敢骑快,季嘉泽就为她牵绳,慢慢的在林子里一遍遍走,活了二十来年,他一直是自在随意惯的性子,这点耐心全用在了云意身上。
等云意能自己驾驭马匹,他才翻身骑上另一匹马,朝云意笑道:“我们跑一段试试?”
云意捏着缰绳紧张之余又有点兴奋,她点点头,“好。”
“腿夹紧马腹,腰用力,拉紧缰绳。”
季嘉泽的话被吹散在风中,云意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不断刺激着她的心跳,等停下来,云意眸光不定的眨着眼,大口喘着气,心中的郁结好像得到了释放。
季嘉泽拉紧缰绳停在她身侧,“感觉如何。”
云意转头看着他,喘息着说,“我想再试一次。”
季嘉泽自然答应。
何安一步不敢落的跟着二人,生怕云意出什么闪失。
眼看着比赛结束的时辰快到了,他才对两人道:“四公子,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云意看着落下的夕阳,她忽然赌气的想,如果自己不回去,大人会如何。
何安又催了一声,“姑娘。”
云意收起思绪,她不敢,她怕结果会让她失望。
*
队伍一组组回到营地,连季舒宁几人都回来了,却始终不见云意和季嘉泽。
季砚拧眉走上前,季舒宁见了他,提着声喊:“六叔。”她让人把战利品拿来上,笑嘻嘻道:“六叔快看,这些都是我们猎到的。”
季砚点头看了一眼,道了句不错,便问:“你四哥和云意呢。”
季舒宁往林子的方向张望,“四哥在教云意骑马,应当快回来了。”
云意那样娇弱的身子,还没有马高,也敢骑马,山里路又陡……季砚当即就想让禁军去寻,可转念一想有何安跟着不会有意外。
明知如此,他却还是放心不下,直到看见出现在林子入口处的两人,季砚才舒展眉心,旋即却是更深的拧紧。
季嘉泽为她牵着马,不时的抬头和她说话。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小姑娘已经学会骑马了,季砚牵动唇角,笑意极浅。
看来即便不在他身边,她也能很好。
*
季嘉泽扶了云意下马,自责的问道:“可还觉的痛?”
云意好不容易站稳,两腿直打哆嗦,腿心贴着马鞍的肌肤更是火辣辣的疼。
她是第一回 骑马又跑了太久,磨的两腿生疼,走路都疼,季嘉泽这才替她牵了马,慢慢走回来。
云意小口抽着气,轻轻摇头,一落地她便抬眸去找季砚的身影,目光梭巡过人群,无果,又失望的收回。
季嘉泽看她神色不对,只以为她是因为腿疼,于是道:“你回去好好歇着。”他吞吐了一下,俊朗的脸上浮了抹不明显的红,“拿热水泡泡腿。”
云意心不在焉的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季嘉泽一直看着她走远,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一直到入夜季砚都没有出现,云意终于忍不住,撩起帐帘对守在外面的何安道:“我要见大人。”
何安迟疑道:“现下已经这么晚了,姑娘要找大人,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云意望着他,眼圈忽然就泛了红,泪盈盈欲哭不哭的咬着唇不说话。
何安见状一惊,也顾不上季砚的交待,“我这就带姑娘过去。”
季砚的营帐离的很远,云意双腿还疼得厉害,夜风又冰冷刺骨,她咬着牙忍痛不吭一声的朝前走。
云意远远看到季砚的营帐亮着烛,挺拔的身影投头在帐子上,影影绰绰。
何安在外道:“大人。”
“进。”
季砚正拿着书在看,帘子被撩起,轻急的脚步声不属于何安,他抬起视线,就撞上了云意水泅泅,通红的双眸。
季砚心口忽疼了一下,唇线轻抿,“怎么过来了。”
云意把一日的委屈都咽在肚子里,她吸着鼻子小声哝哝的说:“我不敢一个人睡。”
他以为云意是来控诉他一日没有出现,却听她惶惶不安地说:“林子里太黑了,还总有野兽吼叫的声音。”
就在这时,山上又传来野狼的吼叫,云意脸一白,脚下一软扑进了季砚怀里。
一团柔软撞在身上,季砚怕她跌下去,然而抬起的手却怎么也落不到她身上,云意十指紧揪住他的衣袍,颤着一把细弱的嗓子央道:“我今夜能不能住大人这里。”
季砚顿住,低头神色不明的看着她,云意紧紧闭着眼睛,露出的一截脖梗上,细小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恍惚间,季砚又想起当初那个雷雨天,小姑娘也是这么扑在他怀里,小心翼翼的求他,“大人能不能带我走。”
不心软是不可能的。
季砚的手掌落在云意肩上,“我安排你和季舒宁住一个营帐。”
云意闻言连连摇头,纤软的手臂直接勾住了季砚的脖子,她贴近他的颈窝,眼睫上的湿意蹭在他的皮肤上,央央道:“只有与大人在一起我才不怕。”
季砚心口被看不见摸不着地东西撞了一下,他压下异样,“我总有不在的时候。”
他狠下心按着云意的肩头将她扶起。
云意仰起视线,泪珠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她抿动着唇瓣,哑声问:“大人是不是疼我了。”
季砚拧起眉心,“胡说什么。”
云意细声抽噎着低垂下眉眼,泪珠顺着面颊躺落,喃喃控诉着季砚的不是:“那日大人撞疼了我也没有过问,今日又是整整一日都不来看我,刚才还推开我,从前大人都会抱我,守着我睡。”她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抬起水雾蒙蒙的眼睛望着季砚下了结论,“大人一定是不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