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承认么?”云意侧首托着腮,唇边的笑意天真无邪,说的话却似带毒,“若是大人不是你的六叔……你有想过吧,大人不是你的六叔就好了。”
“只可惜,大人是我的。”
季舒宁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现在她才知道云意那些温顺怯柔都是装出来的,不能听她的话,不能被她带着走。
他们都被她装出来的无辜骗了,六叔只怕也被她骗了,还有四哥……季舒宁愤怒瞪着她,“你明知道我四哥喜欢,你还这样。”
听到她提起季嘉泽,云意眸光短促的停了一瞬,旋即笑道:“我没有让他喜欢我。”
她早跟季嘉泽说过,她只把他当兄长,可是没用啊,季嘉泽愿意对她好,她为什么要拒绝。
季舒宁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云意看到她眼里的惊怒和受伤,心里蓦然窒了窒,方才她还亲昵的叫她五姐姐,现在却剑拔弩张。
云意别过头,双眸酸涩地抿住唇。
楼上的争吵声,断断续续的传到宝月耳中,她急得在院里来回踱步。
一道颀长身影信步自石径走来,跨入月门,季砚的脸印入眼帘,宝月神色一紧,生怕大人会听见,拔高了声音道:“大人回来了!”
也不知道姑娘和五姑娘有没有听见,但声音是停了。
季砚是何等的敏锐,洞悉的目光从宝月脸上划过,“云意呢。”
季舒宁听到宝月说六叔来了,对云意冷笑道:“你不肯走,那我就去跟六叔说。”
云意脸色一白,强自镇定道:“你难道以为大人会不知道吗?”
季舒宁不信,六叔最是清傲高洁,才不会像云意这般不顾礼教,必然是被云意给蒙骗了。
她扭身往楼下跑,云意急忙跟着起身,等她追下去,季舒宁已经跑到了季砚面前。
大人逆着光站在院中,她看不清他的容貌,云意顿住步子,站在廊下不敢再上前。
季砚手背在后,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皱起眉道:“什么事情,急急忙忙。”
季舒宁喘着气,“六叔。”
“五姐姐。”
云意急促唤她,季舒宁扭过头,云意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慌怕,水雾迷蒙的双眼牢牢攫着她,就像第一次见时,她捧着蜜罐小心翼翼的样子。
季舒宁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对季砚道:“我找六叔有事。”
季砚示意她继续说。
季舒宁想一股脑把云意的真实的样子说出来,可脑子里一声一声都是云意叫她五姐姐的声音,她努动唇瓣,最终也只将在围场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她逐字逐句道:“云意再住在这里,于六叔和她的名声都不好,请六叔将她送回徐州。”
云意扶着柱子才能站立的身体骤然一松,眼圈却烫的更厉害,季舒宁为什么不直接说。
季砚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我知道了,你早些回去吧。”
“六叔。”季舒宁急道:“您将来还要娶亲,云意也要嫁人,她的病也早好了,再住在这里恐怕遭人诟病。”
季砚余光拢着身型摇摇欲坠的云意,对季舒宁淡声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季砚的态度让季舒宁心里心里没了底,她也顾得不再多,“六叔可知道云意她。”
季砚眸光一敛,打断她:“我说了,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六叔若是知道云意说了什么……”
季砚眸色逐渐变冷,“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回去。”
季舒宁眼泪落了下来,云意变了,六叔也不是她以为样子,为什么会这样。
宝月惴惴的过去搀扶,“五姑娘。”
“别碰我!”季舒宁一把推开她,跑了出去。
季砚压着唇角长出口气,提步走到廊下,目光逡巡过云意,“季舒宁的话你不必放下心上,身上还有伤,就好好休息。”
云意眼里泛着一圈泪,视线撞进他晦深的眼里。
大人为什么不让季舒宁说下去,大人那么聪明,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还是知道了,却不愿意听。
云意试图从他眼中读出什么,却没有这个本事,她哽咽着问:“大人为什么不让五姐姐说下去。”
季砚眸色一暗,让她说什么,说那些小姑娘几次三番在他面前试探着说的“喜欢”,不去听,他才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常的去疼爱她。
“那我告诉大人。”云意拉住他的衣袖,轻声低喃,她豁出去了,她现在就要告诉大人,她喜欢他。
“云意。”季砚沉声喝止。
“我喜欢大人。”云意扯在他衣袖上的手微微用力,身子向前倾,如同一只欲坠的蝶。
季砚脸色一变,想要严正的斥责她胡言乱语,胸腔却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让他喉咙发紧。
云意闭了闭眼,泪水沿着脸颊淌落,“我知道大人要说什么,大人想说我对你的喜欢是不同的,可是我自己的心,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喜欢大人,是男女间的喜欢,想相守一生的人也是大人。”
一个字一个字,砸入季砚耳中,他面上还能维持冷静,心中却翻起滔天浪涌。
“我的命是大人救的,大人或许不知道,王炎找上门的那日,我准备了剪子和长绳,原就是要准备自缢的,我的所有都是大人给的,我是在大人怀里长大的,是大人为我插的髻……我怎么还能喜欢上别人。”
她将隐藏在已久的脆弱又强烈的少女情思一一吐露。
看着她脸上交错的泪渍,季砚岂会不心疼,更多的却是愠怒。
他意识到自己错了,早在最初的时候,他就应该把云意送去徐州,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他克制着没有替她拂泪,冷声道:“你才多大的年岁,又见过几个人,就敢说这样话。”
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一生?她的一生才要绚烂的展开,而他长了她整整十四岁,再过几年,当她遇见真正对的人,可会为今日的稚气之言后悔。
云意最讨厌的就是季砚说年龄,这是一道岁月个在他们中间的鸿沟,将他们远远的搁开,可她偏偏要跨过鸿沟。
云意松开揪着他衣袖的手,改为攥住他的衣襟,她踮起脚,似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的将唇贴在了季砚微凉的唇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哄哄
第038章
云意紧闭着双眸, 眼睫颤如蝶翼,唇上强烈的酥麻让她的呼吸一波乱过一波,超出承受的刺激令她眼泪不住的淌落, 揪着季砚衣衫的细指紧紧蜷起,也是在颤。
柔软带着微微发颤的触感从唇上传来, 季砚浑身一僵,呼吸在一瞬间狂乱,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云意近在咫尺的脸,眼底迅速凝起一抹沉郁, 骤然将她拉开。
“云意!”
震怒的声音让云意重重一颤。
季砚视线紧锁着云意,眼里是山雨欲来的暗色。
云意呼吸发紧, 被推开的绝望让几乎站立不住,她迎视着季砚的目光,用哽咽的声音说:“大人不让我喜欢你, 可是我已经喜欢了,大人要怎么做?”
哭红的双眸里是令季砚震惊的执拗, 他感觉自己的经络里的血液都在因为怒气而发烫。
季砚近乎冰冷的看着眼前这个他百般宠爱的小姑娘, “我告诉过你,我是你的长辈。”
云意心底酸涩扩散,她固执的望着季砚,“我们没有血亲关系,却是亲密的人,从你将我救下的那日起, 我就只属于你,从心到身。”
季砚呼吸窒在喉间, 排山倒海的浪潮激荡在心中, 他声音暗哑, “我给你一次机会,把话收回去。”
云意捏紧手心,任由泪水涟涟滚落,倔强的不肯改口,“我喜欢大人。”
季砚怒上心头,“你现在不清醒,仔细想想你错在哪里,想清楚之前,不准出照月居。”
*
出去追赶季舒宁的宝月刚要回到照月居,就看到季砚铁青着脸走出来,她赶紧垂下头请安,“大人。”
“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姑娘出院子一步。”季砚冷声说罢,大步离开。
宝月心中大慌,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她从未见过大人动这么大的怒火……不,应该说是她从未见过大人对姑娘动怒。
宝月不安的跑进院子,就见云意失魂落魄,满脸泪水的站在那里,肩头无助的垂着,若不是扶着柱子,恐怕已经跌在地上。
宝月几步跑上前扶住她,揪着心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云意反握住她的手,张了张口哑声低喃:“宝月……”
大人果真不肯接受她,可是她不后悔,她知道早晚会这样,只是这天来得早了些,早的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云意被禁足在照月居,内阁里的官员也没有好受到那里去,接二连三的被季首辅挑了错处,加上阁中低沉的气压,个个都是敬小慎微。
散了值,季砚负手从内阁出来,祖家的老仆等在马车旁,看到季砚忙迎了上去,“六爷,老夫人请您回去一趟。”
季砚想了一瞬,颔首吩咐何安回祖家。
季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等着季砚,待人一到,只让人上了茶水便将所有人都屏退了。
季砚见状直接了当道:“祖母是有要紧事与孙儿说?”
季老夫人斟酌了几番才迂回道:“是有些事。”
季砚看她难以开口的模样,笑了笑,“祖母但说无妨。”
“也不是什么大事。”季老夫人端着茶抿了一口,清过嗓子才道:“是关于云意那丫头。”
季砚眸光一敛,慢条斯理的拨着手里的佛珠,“嗯。”
季老夫人明眸如炬,注意着季砚的神色,“当初你说受了那丫头父亲所托才照顾着她,这也无可厚非,那时她年岁小,可如今姑娘也长大了。”
季砚打断她,“祖母这是上哪听来了些风言风语吧?五姐儿和你说的。”
孙子眼毒,季老夫人知道瞒不过他,坐直身体道:“和舒宁无关,是我看她情绪不对,逼问的,你可别怪她……是外头那么传,她也是为你觉得不平,怕坏了你名声。”
季老夫人又试探着说:“我让你回来,就是想问问你,你若是真的中意那丫头,觉得妥帖,收了倒也无妨。”
她本就挂心孙子的亲事,云意做季夫人虽然是够不上,妾室却没问题,总好过他一直不碰女人,
季砚一下领会季老夫人心中所想,眉心一沉,“祖母一向心明眼亮,怎么也听信了那些谣言。”
被自己孙子斥责,季老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既然不是,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再住在你那里也不合适,你要不就让她来祖家住,要不就将她送回徐州。”
季砚默然垂眸喝茶,不做回应。
季老夫人也知道硬的对他没用,她想了想,转而道:“这些流言蜚语于你自然是无关痛痒,可对云意呢,她将来是要嫁人的,若是名声坏了,怎么还寻得到好人家。”
季砚凝着杯中清冽的茶汤,“只要是她想嫁的,就没有嫁不得的道理。”
季砚尾音掐断的仓促,
唯独他不能娶她。
季砚想象着将来她身着嫁衣的模样,漆黑的眼里郁色浓厚,他搁了茶盏起身,“祖母的话我会考虑,时候不早了,孙儿先回去。”
*
季砚连着数日对云意不闻不问,他在等她服软,可那边也沉的住气没有一点声音。
小姑娘是在用这种方式跟他较劲么。
季砚将手里笔的执在桌上,压了压眉心,若是换做旁人他有的是手段让其老实,可面对的是云意,他连重话都不舍得对她说。
照月居里,宝月伺候了云意睡下,轻手轻脚的楼下走,看到季砚不知何时站在院中,蓦然一喜,“大人来了。”
季砚视线望向小楼的二层,“姑娘可睡下了?”
宝月恭敬道:“回大人,姑娘刚睡着。”她抬了抬悄悄看向季砚,“姑娘这几日饭也不怎么吃,夜里时常魇着。”
季砚眸光凝紧,摆手示意她先退下。
沉寂的夜里,楼梯发出的吱呀声格外清晰,季砚挑开帘帐,他没有点灯,借着蒙蒙的月色,将视线落在缩卷在床上的身躯。
云意侧躺着,双手紧揪着被褥的边沿,一直拉到眼下,似乎这么多年她都是以这种自我保护的姿态入睡。
季砚走上前在她身侧坐下,抬手将被子拉下一些,露出她明艳的脸庞,才不过几日,下巴就尖瘦了许多,柔软的眉心在梦里也是的蹙着。
季砚不舍地抬手用指腹抚过她的眉心。
“大人。”
无意识的一声低喃含糊的落入季砚耳中,他手微顿,心中柔软的部分微微晃动。
这些年来,他几乎是把所有耐心温柔都花在了云意身上,他何尝舍得让她如此伤心,又何尝不想事事让她如意,那一声声的喜欢撞在他心上,要说毫无感觉,怎么可能。
可她还这么年幼,这么美好,他怎么舍得占了她。
待他经年老去之后,谁来照顾她,抑或是若干年后,她心智成熟,后悔了,到那时他该放了她,还是将她锁在身边。
所以趁现在还没有到不能挽回的地步,该断就需断。
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空气中尘粒飘浮静幽缓慢,床塌外侧残留的温度慢慢散尽。
宝月伺候云意起身,她依稀闻到空气中残留着熟悉的沉水香气,可仔细去嗅又什么都捕捉不到,云意黯然垂下眼,大人这次这么生气,一定不会来看她的。
宝月不敢违背季砚的命令,把他昨夜来过的事说出来,只道:“方才何统领来过,说是大人已经解了姑娘的禁足。”
“当真?”云意大喜。
宝月见她终于高兴起来,也松了口气,可一想起清早大人离开时的神色,又总觉得不安,担心有什么事要发生。